第16章

第 16 章

盛懷寧坐了馬車沒回盛府,先順着長街到了西郊別院。

這別院尚是盛夫人的陪嫁,後來一直閑置着,盛懷寧倒往這邊堆了許多曾經在江南時候用過的東西,時不時往這跑一趟。

她過去時,姚家娘子正瑟瑟地窩在角落裏,連座椅都只坐一邊,見得她先是眼前一亮,很快又顫抖了一下,抱着懷中的孩子站起身。

“大……大小姐。”

盛懷寧落座在主位,往下瞥過去。

“今日過來有什麽事?”

話雖是問,可盛懷寧看到姚家娘子眼中的算計,已經多少明白了一些。

果不其然,見姚家娘子雖然面露膽怯,說出的話卻精明。

她先是假意拿帕子擦了擦淚,語帶哭腔。

“大小姐,我相公……是當真死了嗎?”

“屍體都送到你們姚家了,難道姚束還會詐屍不成?”

盛懷寧懶怠與她廢話,不軟不硬地反問。

她一句話堵的姚家娘子噎了一下,恨恨地瞥她一眼,又很快賠笑。

“我是想問大小姐,可知道是堂上何人如此居心叵測,見不得大小姐和我們姚家好,竟下次毒手。”

“殺了姚束與見不得本小姐好有什麽關系?許是上天看不慣他吃裏扒外,才讓人懲治了他。”盛懷寧心中覺得好笑。

軟的不接,姚家娘子呆愣了一下,索性決定先禮後兵。

“小姐可別忘了,我相公是為盛相出堂作證,才得了別人記恨在堂上枉死,小姐心中便不會過意不去?

我可是知道小姐脅迫了他,才讓他去堂上作證,若是早知道他會……慘死,我就算拼了這條命,也不會讓他出事。”

姚家娘子凄凄慘慘地哭着,被盛懷寧轉頭毫不留情地拆穿。

“你想拿此威脅我?”她眯了眯眼,語氣中已隐約帶了幾分暗意。

這讓姚家娘子忽然想起那夜涼亭內,她手握一把尖刀差點貫穿姚束喉嚨的索命樣子,來時那點力氣一時消散的七七八八。

“我……”

“容本小姐提醒你一句,過猶不及,姚束得魏家那八千兩銀子足夠你後半生衣食無憂,若是少貪得無厭些,早點帶了你孩子與老母離開京城,躲的遠遠的,少牽扯進京城這些風波裏來。”

盛懷寧咬死了後半句話,意味深長的語氣讓姚家娘子心裏漏了一拍。

難道盛小姐……發現她……

姚家娘子不敢往下去想,但自己此行既然來了,若是什麽都沒得,回去該如何交代……

她想起來時那人的吩咐,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便是五十兩也好,只要有……

她鼓足勇氣擡起頭,看向盛懷寧冷然清麗的面容。

如此女子,生于錦繡富貴人家,還是唯一的嫡女,順風順水一輩子,是最耀眼不過的明珠,怎懂他們這些人……他們掙紮在黃土地上,稍有不慎就要殒命。

姚家娘子手一顫,開口時竟帶了幾分哀求的意味。

“我怎敢亂攀扯小姐,只是八千兩銀子委實不夠,我孩兒還整日病着,離開京城總要買處好地契,就求小姐多少可憐些我們,再賞一點吧。”

她嗓音婉轉地将話說的委屈,懷中的孩子也适時地看着盛懷寧哭起來,盛懷寧嗤笑一聲,不見有心軟。

姚束一月俸祿也不過十幾兩銀子,八千兩足夠買尋常人家十輩子安穩,她盛懷寧是少接觸尋常百姓,但不代表她傻。

姚家娘子如此執意想從她手中拿走銀子,只怕另有所圖。

盛懷寧稍稍彎身,姚家娘子眼中蹦出幾分光亮,期期艾艾地開口。

“小姐……”

脖頸間抵過來一柄冰涼的刀刃,姚家娘子驚恐地看着盛懷寧,見她漫不經心地開口,語氣如同地獄裏來的羅剎一般。

“銀子與命,你只能要一樣。”

“啊——”

姚家娘子重重地跌在地上喘着粗氣,腿腳軟的站不起,卻還是抱緊了懷中的孩子,不敢再看盛懷寧,慌不擇路地撞了門逃開。

盛懷寧直起身子,盯着姚家娘子的眼神卻越發冰涼。

若只為這些銀子,何至于生氣至此?

茯芷不解地開口。

“小姐……”

“派人跟上去看看,她背後的人是誰。”

盛懷寧偏頭吩咐。

“小姐?”茯芷一驚,很快明白她的意思,轉頭朝外吩咐。

暗衛離開,她驚訝地看着盛懷寧。

“小姐怎麽知道……”

“若是她一個人,她就不會來這一趟。”她早看透姚家娘子是個頂頂聰明的人,這樣聰明的人明知道在她這得不到好,偏偏還要來。

來了之後話語隐隐約約總扯到姚束是為了盛相作證才死,一來是為了威脅她,二來是為了讓她潛意識地也覺得姚束是因為作證才死,只要姚家娘子強硬些,自己多半會為了封口施舍她點銀子。

“茯芷,盛府的銀子每筆都有記錄,像當時我會用八千兩銀子查到魏府和姚束的交集一樣,只要我給了她銀子,三十兩也好五十兩也罷,她轉頭就能帶了證據告到傅澤安那,說我心虛封口姚家。”

如此一來,她串通姚束做僞證就會變成“板上釘釘”的事。

魏家的銀兩流通能被她抓到端倪只是一時的事,魏家宮中有個宦臣,反應過來悄無聲息抹掉這筆賬是最容易的事。

可盛家沒人幫扶,一旦她方才因為心軟或者是她的威脅表露出一點動搖,那幾十兩銀子就足夠害了她。

背後之人還聰明地讓姚家娘子這種弱女子帶了孩子來,太容易讓人放松警惕步入圈套了。

盛懷寧稍稍阖了眼,将心中的那點愁緒驅散。

果不其然,這邊姚家娘子出了門,轉頭撞上一個黑衣人。

“錢呢?”

“沒……沒給。”

沒給?

面前的黑衣人狠戾地瞥過去一眼,怒極反笑。

果然,他到底小看了盛家女。

同樣的辦法她自己用過,就斷斷不會再着了別人的手。

姚家娘子忐忑不安地張口。

“求您……您放了民婦吧。”她也只是個普通人,其實不想被威脅着卷進這些權貴的争端,可這人威脅她如果不去,就把她孩子與老母一同殺了,她被逼無奈之下,只能去走了這一趟。

黑衣人對面前苦聲的哀求不為所動,一揚手,身後的暗衛走上前,手起刀落,撲通一聲人倒下去,鮮紅的血跡蜿蜒了半條小路。

盛家暗衛追過來時,只看到來人離開的背影。

“竟然這麽快。”

盛懷寧只覺心中越發不安。

來人竟然肆無忌憚地就藏在別院外面,那豈不是她一舉一動都在對方監視之下?

這人是誰?魏府人?還是……魏諄。

*

西郊別院的事最後悄無聲息地過去,也沒人關心在小路上死了兩個人,報了差草席一卷扔到了亂葬崗,小路便又熱熱鬧鬧地走上了人。

這日晴空萬裏,豔陽高照,珍寶閣傳了消息說盛懷寧之前吩咐給侄兒打造的那副金手镯已經做好了,盛懷寧索性閑着沒事,便親自去了一趟珍寶閣。

趕在午時剛過,珍寶閣的人也不多,她一路順利地拿了镯子,被掌櫃點頭哈腰地送出來,剛一轉頭,遇見了傅澤安。

“大人。”

傅澤安見了她顯然也有些意外,他稍稍颔首,在盛懷寧轉頭要走的時候,出聲喊住了人。

“魏司馬今日早時,被人從刑部接走了。”

接走了?

盛懷寧臉色一變,蹙眉問。

“還沒定罪,為何将人接走?”

“魏諄從宮中帶了聖旨過來。”傅澤安言簡意赅。

看來魏諄的本事還真是出乎意外地厲害,前幾天皇帝剛下了聖旨要把人關到查足證據再放走,轉頭他安分了兩日,竟然能讓皇帝自己開口放人。

盛懷寧眉眼處閃過幾分譏诮。

南明皇帝的聖旨,金口玉言,還真是想下就下想給就給。

她一時低頭不語,傅澤安看不透她心中的想法,但端看她面上的情緒也看出幾分諷刺。

不由得在心中啧啧稱奇。

敢當面對皇帝的聖旨表露出這樣的情緒,真不知該說她聰明還是莽撞。

但這話傅澤安必不會與盛懷寧說,只輕聲道。

“魏司馬此番既然離開,何家的案子,只怕……”

只怕難查下去了。

但涼亭內本也無人知道線索,如今他們就算明白兇手是誰,也不能短時間內将人繩之以法。

盛懷寧了然點頭,倒也未見幾分失落。

“多謝大人提醒。”

與魏家是個長線的争鬥,她也沒想着能憑何家的事扳倒魏家。

見她想的通透,傅澤安也不多說,只又提醒。

“魏司馬既然出來,剩下的事,盛小姐自己小心。”

此番她擺了魏家一道,讓魏司馬受此折辱,以魏家睚眦必報的樣子,只怕不會輕易放過她。

盛懷寧自是颔首,又随意說了兩句話,才從珍寶閣門前離開。

她帶了婢女坐上馬車絕塵而去,傅澤安在身後神色複雜地看了一會,直至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

“人都走了還看這麽久?”

謝離的聲音中難得聽出幾分揶揄,傅澤安回神,也不見生氣,反倒搖了搖頭說。

“你不覺得盛家女,委實好看了些嗎?”

漂亮只是她皮囊之上最不值一提的特點,傅澤安倒未生出別的意思,只是恍然覺得,貌美又心狠聰明,眼界看的極遠,又偏不急于求成,上京竟也能養出這般貴女。

但他對盛懷寧也只是三分欣賞,随意一句說罷,原未指望謝離接話。

卻見他漫不經心地看過去一眼,見得長街外那已經消失不見的馬車,繼而落下一句。

“若說美人,還是江南的美人為最。”

江南?

傅澤安啧了一聲。

“謝太子,還對你那江南的老相好念念不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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