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痛苦的源頭

第10章 痛苦的源頭

下班時盧秀秀見彥鶴還杵在工位上,便好心提醒他,許經理跟陸總在深入交流,你就別擱這兒礙事了。

彥鶴說不行,整理好的文件還沒給許經理看,萬一他想起來找不到人怎麽辦?

盧秀秀從鼻子了裏哼了一聲,“随你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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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晚上六點半,許念才頂着一頭濕發從辦公室走出。他今晚不打算回家,有幾個新開發的樓盤在年底前開預售,他得親自把關。

說到底他和陸文州都是打工仔,區別只在于自己是給陸文州打工,而陸文州是給陸氏。

彥鶴将企劃書交給許念時,目光留意到了他露出來的脖子,視線在幾處青紫色的吻痕上停留了兩三秒,被許念喊醒。

“還惦記着呢?”他問彥鶴。

彥鶴趕緊搖頭,“沒有沒有,早斷了。”

許念擡起眼,情事後的餍足讓他看起來有點懶散,沖彥鶴一笑,帶着些同情道:“別想了,他就是這麽號爛人,今天答應了你,明天掉頭就會去找別人,你以為他在我這裏就安排了你一個?沒事兒去樓裏轉轉,秀秀知道的都比你多。”

說着,他舉起水杯端詳片刻,手指在釉質的杯壁彈了下,發出清脆的響聲,“這病是絕症,沒得治。”

彥鶴咬了咬下嘴唇,倔強道:“可是陸總人很好。”

許念看他這幅執迷不悟的模樣,覺得既好笑又可憐,不忍将其點破,畢竟犯傻是人的天性。

夜裏九點,陸文州只穿了條黑色的西褲去飲水機接水喝。

許念的視線在他結實的腰身上流連忘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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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文州身材非常好,人到中年依然能保持健身的習慣,練得一幅寬肩窄腰,抹點橄榄油都能直接去參加健身比賽。

許念總打趣,說是以後破産了他靠着當鴨也能東山再起。

喝了整整一大杯水,陸文州問他要不要下去吃點東西。

許念說自己吃過了,餓了的話可以訂外賣。

陸文州湊上來,熊一樣抱着許念不撒手,熾熱的鼻息噴灑在對方脖子上,癢得許念躲都躲不開。

“你是不是發燒了?”

許念覺得他呼吸熱得不正常,擡手去摸對方的額頭,果不其然,燙得吓人!

陸文州倒不怎麽在意,繼續用頭蹭,嘴裏嘟嘟囔囔說了一堆臊人的話。

許念知道他是燒糊塗了,使出吃奶的勁兒去夠桌子上的手機,夠了幾次都沒夠到,火氣上來,捧起陸文州的臉吧唧就是一口,趁着人還沒反應過來終于拿到了手機。

等到司機老劉帶着體溫計和一兜子感冒藥沖上萬興頂樓時,陸文州已經在許念懷裏睡着了。

他盯着許念給陸文州試體溫,又喂了退燒藥,諸事做完遲遲不肯離開。

老劉跟了陸文州快十年,關于兩人的那些事兒,該知道的和不該知道的都一清二楚。

他提醒許念,“您勸着點兒陸總,身體要緊,不能仗着年輕就胡來。”

許念仰臉看他,一副漠然的神情,“我可管不着,你要是想說就等他醒了自個兒跟他說吧。”

老劉被怼得不敢吱聲,只得搖頭嘆氣地離開。

午夜時分,陸文州的燒退下來。

就像司機說的,他還是年輕,仗着底子厚熬一場大病不成問題。

醒來時許念正靠在床頭看手機,手邊上還放着碗不知從哪弄來的熱粥。

陸文州出了一身汗,說口渴。

許念就下地去給他倒水,回來時見人已經坐起身,帶着點倦意地盯着自己看。

“文強來找過你?”語氣不善,帶着點審問。

許念一怔,直覺告訴他對方應該已經調查過,只得強裝輕松道:“他找我幫忙做個擔保。”

“你給他做擔保,不怕把自己賠進去?”

陸文州的臉黑得像是要吃人。

許念心虛,想裝作發脾氣蒙混過關,反問道:“關你什麽事?”

陸文州怒火中燒,獅子一樣咆哮起來,“管我什麽事?你說管我什麽事!別人求兩句你就答應,真當自己是菩薩了?”

許念感到委屈,同樣扯開嗓子大喊:“怎麽着?只許你在外面渡人,就不許我當回菩薩了?”

陸文州被頂得氣不打一處來,他真想把這個不聽話的家夥摁到床上好好收拾一頓,可對上那雙水光潋滟的眼睛,又下不了手。

在二人相處的這十多年裏,他或許不是個好情人,但一定是個好哥哥。

小時候的許念乖得不像話,因為發育得晚,在學校沒少受欺負,可他已經習慣了忍耐,就連哭都是躲在暗地裏不讓人看到。

陸文州第一次發現他胳膊上的傷時就覺得不對勁兒,許念又要臉,連蒙帶騙,直到對方動怒,才肯将實情說出。

第二天當哥哥的親自送弟弟上學,派頭十足的帶了四個保镖,演電影似的浩浩蕩蕩進了教學樓。

那時的陸文州還沒有如今的地位,卻也很有震懾力,在與班主任進行了一個多小時的談話後,他包下了整個年級的一年的早午飯。

許念不懂,陸文州就解釋給他聽,“既然人心能夠收買,又何須親自動手報複?”

剛滿十歲的孩子哪裏能明白這些,陸文州揉揉他的頭,笑得越發溫柔,“聽不懂沒關系,你只要知道,再被人欺負了就找大哥,大哥護着你。”

這句話許念聽懂了,露出一張大大的笑臉,抱住陸文州的手臂用最甜,最響亮的聲音喊了句:“大哥!”

然而不知從何時起,這兩個字再也不曾在兩人之間出現過,同樣的,許念對陸文州也不似過去那般溫順,在經歷過一些不開心的事情後,就連裝都不願裝。

陸文州累了,壓着許念的手松開,整個人瞬間像老了十幾歲,依舊苦口婆心的勸:“陸文強就是頭養不熟的白眼狼,少跟他接觸對你只有好處,大哥護不了你一輩子。”

許念心裏泛酸,他想罵陸文州老糊塗了,可話到嘴邊,又覺得說出來全然沒有意義。

有什麽意義呢?反正遲早都會離開。

只是在離開前,念在這個男人對自己多年的照顧上,再做點善事罷了。

幫陸文強是因為他是陸文州的兄弟。

這個男人蠻橫霸道了半輩子,裏裏外外沒有不敢得罪的,他幫他在族裏積點人氣,如果真有一天,也不至于落到衆叛親離。

而收留彥鶴卻是出自習慣。這些年他在背後為男人處理了多少“孽緣”,那些男男女女帶着“把柄”找上許念時,只有他自己清楚,是有多憎惡和絕望。

他不信陸文州會不清楚,可都一一默許了,這代表什麽?真就跟陸文州說的,他是“老大”,所以這一些都是該受的?

若是足夠瘋狂,他真想魚死網破。

可他不能,陸文州不值得他付出自己的餘生。

他還要給母親養老送終,還要撫養另一個生命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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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一點,老劉被陸文州的電話喊醒,說是要回祖宅。

老劉看了眼窗外漫天的大雪,想勸人天亮再走,畢竟夜裏走雪路不安全,可陸文州沒有給他開口的機會,說完直接挂斷了電話。

老劉有些摸不着頭腦,默默責備許念怎麽就不會攔着點兒。

他不知道的是,許念早在半個小時前就離開了公司,至于去了哪兒,除了陸文州大概沒人會知道。

光華小區的保安早早就鎖了大門睡下,冬夜裏外出的人本就少,加上這個小區又十分偏僻,他已經很久都沒在大半夜起床給人開門,這會兒被從被窩喊醒還有些不樂意,剛想發脾氣,見來者已經披了一身雪,穿得又單薄,顫巍巍的模樣看起來下一刻就會昏倒。

他不忍心,匆忙打開門鎖,抱怨了句,“下次記得帶鑰匙”,沒得來那人回答。

保安撓着後腦勺,罵了句:“精神病。”

許念覺得自己大概是被陸文州傳染感冒了,昏昏沉沉爬上五樓,敲了半天門才有人來開。

是個脂粉氣十足的年輕女人,半永久的眉毛像是兩條毛毛蟲,見到許念後擰成一團,似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對這個不速之客的排斥,“你怎麽來了?”

許念吸了下鼻子,隔着防盜網讪笑,“打擾你們了。”

女人看了眼挂鐘,打開門,“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

許念低聲下氣的道歉,“抱歉,我實在沒地方可去了”,說罷彎腰在玄關拖鞋,直起身時大腦一陣暈眩,忙伸手扶住牆壁。

女人将他扶住,探手摸了下他的額頭,驚呼:“你發燒了?”

許念只覺得天旋地轉,連擡手的力氣都沒有,他踉跄着想要走進卧室,卻被攔住,“看什麽看,別傳染孩子!”

許念恍然,連連向後退,坐回到沙發上,勉強笑着道謝:“宋淞,辛苦你了。”

宋淞沒接茬,回屋拿了枕頭和棉被,許念跟在她身後,隔着門縫偷偷張望。

卧室的床上睡着一個一歲左右的女孩,睫毛很長,鼻翼小巧,嘴唇并不似她的父親那樣單薄,而是偏厚且棱角分明,她将臉歪向一側,能看出來是個漂亮的孩子。

“最近天氣冷,你們不要外出。”許念接過宋淞的被子和枕頭,鋪在沙發上,準備湊合一夜。

宋淞仍舊沒搭理他,獨自去廚房倒熱水,回來後在電視櫃下的藥箱裏翻出退燒藥遞過去,“這個月的錢早點打,要交物業和水電。”

許念點頭應着,在宋淞的注視下吃了藥。

淩晨兩點半,這間不足八十平的小房子包容了許念的疲憊和不堪,他聽着頭頂插排傳來的電流聲,漸漸睡了過去。

興許是生病的緣故,這一夜噩夢連連。

他夢到四歲那年在幼兒園,自己總被一對兄弟欺負,許昕蹲下身為他擦眼淚,安慰他:“阿念,未來你也會有一個很厲害的哥哥,他能保護你不被任何人欺負。”

小許念的臉上還挂着淚,一臉天真的問媽媽:“真的嗎?”

許昕微笑着點頭,将他拉進懷,滿目憧憬地回答:“真的,所以阿念要乖乖的,要聽哥哥的話,對哥哥好,只有這樣哥哥才不會離開阿念。”

時光一轉,黑暗中打開了一扇亮得刺目的門,十八歲的許念跪在房中,面前是那張黃花梨木的大床,坐在床側的男人面容冷峻,沉默中,那淩厲的目光仿佛有了重量,将許念壓得擡不起頭,他匍匐在對方腳下,祈求他不要答應叔伯們的話,将母子二人趕出家門。

他喊他“大哥”,他哭着說:“大哥,求您垂憐。”

畫面變得颠倒且混亂不堪,在一片痛苦的呻吟和喘息中碎成無數片,又如蝴蝶般飛向懸挂在天邊,一輪巨大的銀盤。

少女明亮的笑臉閃現其中,她向許念伸出手,“我叫秋月白,你呢?”

如同飛蛾撲火般,二十歲的許念不顧一切向她奔去,那是他晦暗人生中照進來的唯一一束光,他迫切的想要抓住,想要随她去光明的世界。

僅差一步,那光便被陸文州斬斷了。

足足三個月,他被囚禁在祖宅的小黑屋中,飽受肉體和精神的雙重折磨,直至出現了想死的念頭時,噩耗傳來——許昕病了。

為了母親,他不僅死不了,還要被重新拖回泥沼。

如果問二十歲的許念,生命于他到底算什麽?

得到的答案大概會是,“苦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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