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等風

等風

八月末,南潭鎮烈日炎炎。

教室裏風扇吱呀吱呀的嘈雜聲将老師講課聲壓了五分。

溫黎坐在靠窗戶的位置,窗戶後面是空無一人的操場,她扭頭看了眼時間,還有五分鐘下課。

她從桌肚裏掏出來一張正方形紙,熟稔地疊起來“東南西北”折紙,腦海裏不自覺浮現一張玩世不恭的臉。

完整的折紙完成,溫黎将八個空分別寫上“能遇見他”、“不能遇見他”,心裏默數“北邊9下”,即将揭曉待會兒能否在校園裏碰到他的答案時,她眼睫顫抖,緊張地閉上眼。

她深呼吸,按捺着心跳,慢慢睜開眼。

——能遇見他。

這個幼稚的游戲溫黎從開學玩到現在,幾乎每節課她都會疊“東南西北”折紙或抽簽,抽到“能遇見他”,她就像被巨額大獎砸中,驚喜得小鹿亂撞,于是在人影幢幢的課間尋找他的身影。

若沒有碰見他,又猶如被無盡失落包裹。

“黎黎。”同桌岑溪用手肘輕輕撞了撞她,小聲說,“別發呆了,老師喊你回答問題。”

溫黎擡頭看向面色不悅的英語老師,她心口一緊,無措地站起來,腦子空白,根本不知道老師提了什麽問題。

一直以來,溫黎學習成績都在年級前一百名,從來不會在課堂上分心,這是她第一次被老師抓包,白皙的臉頰染上粉色,渾身都是熱的。

下課鈴聲響,老師放她一馬,看向臺下:“再過幾天入學第一次測考,同學們上課要認真聽,考試分數及年級排名會張貼在一樓告示欄裏。”

一聽要考試,教室裏傳來陣陣痛苦的呻.吟。

待溫黎坐下,岑溪歪過頭看她,即使看了無數遍她的臉,還是會被驚豔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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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的少女五官精致,皮膚在陽光下像是加了層柔光濾鏡,白皙透亮,看起來又乖又清純,在人群中格外打眼,右眼尾下的紅痣給她添了分媚色。

岑溪默默感嘆溫黎的美貌,道:“今天被老師罵了心情居然還這麽好。”

“可不像以前的你啊,乖寶寶。”

溫黎一想到折紙的結果,她嘴角止不住翹起,重重點頭:“嗯,因為今天開心。”

如果幸運的話,她會遇見他。

“去小賣部嗎?”岑溪說,“想買水喝。”

溫黎:“好啊。”

兩人挽着胳膊往小賣部走,走廊上女生們成群結隊快走或跑,有的拿起小鏡子邊照邊塗口紅。

“都怪老班拖堂,也不知道賀郗禮還在班上沒。”

“你們也是看賀郗禮的?別去了,我們剛撲了個空,他和朋友去操場打球了。”

“打球?誰不喜歡看帥哥打球啊,走走走。”

女生們一聽,連忙下樓梯,朝操場跑去。

“我們也去吧,看完順便買水。”岑溪笑着說,“賀郗禮又高又帥又有錢,人拽得不行,和他談戀愛肯定帶勁兒,怪不得這麽多女生喜歡他。”

岑溪擡手在溫黎眼前晃了晃:“你在想什麽呢。”

溫黎的思緒被拉回現實,她搖搖頭:“沒有,就是有點熱。”

周圍談論賀郗禮的話不斷,落入溫黎耳中,整顆心像是泡進檸檬罐裏,又酸又澀。

“對了黎黎,你知道嗎,賀郗禮是從京北轉來咱們南潭一中的。”岑溪感嘆道,“京北呀,京北是什麽地方,像咱們小鎮裏的人有幾個能考上京北,又有幾個能在京北立足的?”

溫黎點點頭,對她的話表示贊同。

他們南潭師資力量比不上其他城市,更比不上京北,能從南潭一中考上京大的,一年裏也只有寥寥幾個人。

岑溪小聲八卦:“據說賀郗禮家裏好像特別有錢,來南潭第一天直接在這兒買了套房,門口停着的那輛豪車咱們這小破地方只此一輛,就連他騎的哈雷......你知道多少錢嗎?”

溫黎搖搖頭:“不知道。”

岑溪的聲音充滿着不可思議:“六位數!六位數啊!都能在咱們南潭買套房了。”

“穿得都是潮牌,身高188,會打籃球腿又長,站在那兒就是一道風景線。”岑溪啧啧出聲,“追他的女生特別多,尤其是隔壁職高的校花,主動得要命,那天晚上碰巧遇到他們在一起吃飯,校花穿得火辣,就差貼賀郗禮身上了。”

“也不知道賀郗禮會和哪個女生在一起。”岑溪回頭看向溫黎,好奇地問,“你覺得呢?”

溫黎低頭看腳尖,半晌,輕聲道:“不知道。”

海浪潮起潮落,如同她此時的心緒。

總歸,不會是她這種類型的。

溫黎心不在焉地往前走,還沒抵達操場,女生們的尖叫聲,籃球重重砸在地面的震動聲,球鞋與地面摩擦聲充斥耳邊。

溫黎擡頭,很輕易地從人群中找到那個人。

賀郗禮穿着黑色籃球服,額頭綁着發帶,手腕戴着黑色護腕,人高腿長,五官冷峻立體,一張臉攻擊性極強,長得足夠的帥。

他短發被汗水浸濕,單手随意掀起籃球服擦掉下颌的汗,半邊清晰的人魚線和腹肌暴露在空氣中,激動的尖叫聲熱烈喧嚣。

圍着籃球場的女生裏三層外三層,和賀郗禮轉學那天一樣誇張。

有球傳來,賀郗禮微勾唇,散漫又帶着點壞壞的樣兒,倒退着運球,轉身一個高躍,完美的三分球,人群中的歡呼聲瞬間炸裂。

整個人看起來意氣風發。

溫黎挪不開眼,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一下又一下。

這時,和賀郗禮玩在一起的時延被九班的體委絆倒,摔倒聲巨響,時延“嘶”了下,膝蓋磕得青紫,完全能想象有多疼。

九班體委宋池人高馬大,脾氣爆,又是南潭一中籃球隊隊長,據說職高老大還是他哥,學校裏沒人敢招惹他。

時延看到出黑手人是宋池,臉一黑:“你故意的?”

宋池的目光順着賀郗禮停在時延身上,嘲笑:“時延,你不行啊,怎麽不小心還摔倒了,四肢不協調就別打球,虛不虛你。”

在場的人誰不知道宋池找事是因為賀郗禮的到來導致全校女生眼裏全然沒了他的存在。

這次打籃球也被賀郗禮出盡風頭,作為籃球隊隊長的宋池臉面全失,他只能殺雞儆猴,給賀郗禮個下馬威。

周圍很靜,同班男生将時延攙扶起來,而賀郗禮仍是懶散的站姿,表情淡淡的,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

賀郗禮單手拍着球,一副不鹹不淡的模樣,下一秒,他五指抓住籃球,猛地朝宋池砸去,動作毫不含糊,力量感十足。

籃球準确地飛向宋池的膝蓋。

“咚——!”

宋池啊了聲,砸得他單膝跪地,膝蓋骨差點碎。

半晌,他才緩過來,咬着牙:“草,他媽的哪個傻逼?”

都看到是誰扔的,但沒人吭聲。

賀郗禮漫不經心地從喉嚨裏溢出來一聲哂笑,他走到籃球框,從裏面又抓了只球,指骨明顯,因用力青筋脈絡明顯,轉身的瞬間,朝宋池的嘴又是一砸。

男生的表情看起來懶洋洋地,動作卻帶着強烈的壓迫性。

宋池沒來得及躲開,“砰”一下又砸得他眼前發黑,嘴角都是麻的。

賀郗禮居高臨下地站在他面前,說話間帶着股拽勁兒:“不會說話,我教你。”

九班的人見賀郗禮不是個善茬,連忙拖着宋池離開操場:“先走吧,下節是教導主任的課。”

宋池呲着牙,陰冷道:“你們給我等着!”

賀郗禮哼笑出聲,不甚在意:“行啊,爺等着。”

他扭頭看向時延,挑眉:“能走?”

“能。”時延歪着嘴,一蹦一跳地,胳膊搭在賀郗禮肩膀,暧昧道,“不是我說,我要是個姑娘,一定愛死你,酷斃了。”

賀郗禮眼皮一撩,唇角勾起:“愛?你想怎麽愛。”

“......”時延無語地放下胳膊,“你就騷吧。”

他長得本就招搖,這一笑,更招人。氣氛旋即燥起來,勾得現場的姑娘們臉紅心跳,着實令人上瘾。

溫黎知道賀郗禮和他們南潭的人不一樣,在這個環境裏,整個的氣質,做事風格都顯得格格不入,無比耀眼。

“要不是我心有所屬,我也得栽賀郗禮身上,真惹眼啊。”岑溪靠在溫黎肩膀,忍不住道。

溫黎看着賀郗禮離開操場的背影,許是心動占據上風,她輕輕點了點頭:“嗯。”

-

“走吧,我們也去小賣部。”岑溪說。

前面男生們個高腿長,很快離她們愈發遠。

溫黎收回目光:“好。”

南潭一中只有一個小賣部,在操場南邊,人潮擁擠。

剛擠進去,溫黎聽到時延咋呼的嗓音:“賀哥,你生日已經過了?也對,這月十八號你還沒來南潭呢,咱們也不認識,要不,咱兄弟幾個給你補辦個生日會?”

溫黎停頓腳步,佯裝看向離聲源極近的貨架零食,視線所及之處只有那個人。

賀郗禮并沒有什麽表情,無所謂地道:“不用,生日這事,對我來說過不過都成。”

八月十八日。

溫黎默默将這個日子記在心裏。

“诶诶诶,今天我們賀哥請客,在小賣部的人一人一瓶飲料啊,大家随便選!”

賀郗禮單手插兜,掃了眼人數,直接掏出來一張紅色鈔票。

2010年,一百塊可不是小數目。在溫黎家裏,十塊錢就夠她和奶奶用三天。

“黎黎,你喝什麽。”岑溪拿了瓶阿薩姆奶茶,“還是冰紅茶嗎?”

溫黎默默數了這裏的同學,起碼二三十個人,她搖了搖頭:“我不喝了。”

能省兩三塊,也是省,何況,她也不太渴。

冰櫃前人很多,知道有人請客,大家擠着往這裏來,溫黎想出去躲躲,轉身和一個人撞了個正着。

少年的胸膛硬邦邦的,在意識到眼前的人穿着黑色球服時,溫黎的心口驟然一緊,她緩緩擡眼,一句“對不起”卡在喉嚨發不出來,僵在原地。

她心跳跳得厲害,大腦仿佛在此刻宕機。

空氣很悶,賀郗禮剛打完球,蓬勃的荷爾蒙夾着淡淡清冽的柑橘味兒撲面而來,燙得她渾身燥熱。

甚至,忘記該如何呼吸。

她慌亂地斂下眼睫,頭頂傳來少年沙啞低沉的嗓音:“你喝什麽?”

溫黎下意識擡頭,他真的好高,斂着的眼睫拓下陰影,鼻梁高挺,下颌線條鋒利,視線不自覺下移,男生的喉結很突出,上面還藏着一顆黑痣,随着說話時若隐若現,又欲又性感。

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目光也不知道該放在哪裏。

忽地,賀郗禮往前傾,溫黎被他擠在一方角落,她下意識後退兩步,後背被迫抵在冰冷的櫃體,雞皮疙瘩瞬間起了一身。

四周聲嘈亂,可她清晰地聽到自己節奏雜亂如鼓的心跳聲。

賀郗禮單手在冰櫃最高那層拿了瓶冰紅茶遞給她,他目光極淡,只停留半秒,絲毫沒有注意她已經紅透的面頰,飲料遞給她便離開這裏。

他拎着可樂汽水,食指扣着易拉罐,輕輕一勾,“啪”,汽水滋滋的氣泡聲回蕩耳邊。

“賀哥,謝了。”

身後傳來幾道。

賀郗禮沒有回頭,高高舉着易拉罐擺了擺,籃球服被夏風灌鼓,滿滿的少年氣。

沒有人知道,在接過賀郗禮的冰紅茶時,溫黎小聲說了聲,謝謝。

在心裏,又認真補了句:賀郗禮,生日快樂。

溫黎看着他離開的背影,壓着心底的失落,長長吐了口氣。

他好像真的不記得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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