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十:你背後好像沒有人
第10章 章十:你背後好像沒有人
她說的字句句誅心,“貨色”二字代表着什麽誰都清楚。
一個活生生的人,老将軍的親生骨肉,在這位嫡母的口中,就只配當做牲畜般诋毀。
被邢遮盡圈在懷中的宋庭譽只感手腳冰涼,忽然想要昏厥,撒下手什麽也不管了。
——他在外征戰沙場時,曾比誰都要拼命,因為他并不想活。
印象最深刻的是四年前,他在沙場上救下了一個士兵,名喚薛界,那次受傷是他最為嚴重的一次,奄奄一息時,薛界曾看着他的眼睛開口:“将軍,您與我先前追随的所有人都不一樣。”
他的聲音平靜,隐隐有些波瀾。
宋庭譽那時意識混沌,仿佛下一刻就要撒手人寰了,卻還能蒼白着臉笑道:“哪裏不一樣?”
薛界便長久不說話,直到宋庭譽又偏頭,嘔出了一口血,才沉着臉。
“你好像背後沒有人,從來不怕死。”
……
那是宋庭譽在戰場上唯一一次險些落淚,眼眶紅了一圈,只能感到一股濃重的悲涼好像從心底生根破土而出,帶着荊棘一路捅破了碧海藍天。
有些話,自己忍受便可以了,旁人卻說不得。
宋庭譽捱過了刀山火海,原以為自己什麽都不再怕,如今顧氏的三言兩語,卻宛如利刃,一刀剮向了心髒,讓他難以抑制地産生畏懼和痛苦。
畏懼……
就是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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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概真的是下賤慣了,倘若只是自己聽見,還可以生起盔甲,然而此刻,身邊還多出了一個邢遮盡,他先前拼死攢下來的剛毅清高,就好像剎時被人灑上了污水,赤身裸體地展露在了仇敵的面前。
以至于自己控制不住得想要狂吼,推倒邢遮盡,推倒顧氏,推倒所有人,然後再瘋狂似的去尋找到一個黑漆漆的角落,把自己蜷縮起來。
誰都看不見。
事實上,他也這麽做了。
宋庭譽在顧氏出言而後,便忽然爆發了一股力氣,身上的裘衣應聲而落,擡手便要舞向顧氏,一直在主母身後畏畏縮縮的宋正憑卻在這時上前,攔下了他揮起的手。
“二弟!”
人群裏爆發出一聲尖叫,顧氏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攻勢駭住,手捂着胸口不斷地撫平,又很快調整好心緒,指着宋庭譽。
“你在外吹了幾年沙,已把尊卑忘得幹淨了麽?!”
手腕上的力道大得讓人掙脫不開,宋庭譽在那一聲“二弟”裏猛然清醒,就看見了那張與自己幾分相似的臉。
宋正憑為人軟弱,是在将軍府裏少有地沒有欺淩過自己的人,這一喊将他喊回了神志,他眼底閃過一絲慌亂。
怎麽會突然失控了?他苦悶地想。
兄長和嫡母的面容壓在他的眼前,好像昭示着他本身的罪惡和頑劣,原本爆發的力氣在剎那消失得無影無蹤,随之而來的痛楚要把他吞沒。
就在他差點彎下脊梁,想要妥協時,身後一人卻恍然反問出聲。
“尊卑?”
宋庭譽一頓,就看見邢遮盡幾步上前,黑金衣袍,烏雲後少有的天光照下,皎皎君子,披霞而出。
恍惚間,背後好像多出了一個人。
他冷眼掃了一掃宋正憑,後者便一僵,把抓着宋庭譽的手松了開。
“何為尊?何為卑?宋家門口的牌匾之上,明晃晃寫着将軍府三字……敢問夫人,在場幾位裏,誰才是牌匾上的将軍?”
邢遮盡的聲音冷涼,無波無感,如同一頂肅穆又威嚴的洪鐘,敲響了一聲警鈴。
在場的各位,除了抛出問題的裕王殿下,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怔愣。
問話的答案不言而喻:宋家的将軍府,到了這一代,就只剩下兩位青年男子,分別是嫡出的宋正憑,和私生子宋庭譽。
當年老将軍病故,不出意外,繼承衣缽的應當就是嫡子宋正憑,可惜前者自幼體弱,反倒是宋庭譽,更有當年護國大将的風範,在那之後,宋庭譽又連年立下戰功,雖然現在将軍府的主子沒有定下,但誰是府中支柱,明裏暗裏已經清白。
只不過宋庭譽常年受下打壓,面對顧氏時,心中的卑意已經刻骨,又因為自己的出生,表現出的“軟弱”,才給了對方一次次跋扈的空間。
在宋庭譽的心裏,自己的出生是有愧于顧氏母子的,所以他選擇任欺任怨了很多年,原本今日,也要同以往一樣,只不過邢遮盡出現在了自己的身前。
他的眼底劃過難以置信,控制不住地轉過了頭,就只看見大塍裕王殿下冷峻的下颌,和臉上一如既往地淡漠。
他在幫自己。
宋庭譽的腦海裏這樣說。
可……為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