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被俘獲
第25章 被俘獲
高鐵抵達裕城後,兩人打車去了章海岳訂的酒店,離裕城大學十分鐘的腳程。
此時中午十二點,講座下午三點開始,為時尚早,兩人便打算就近解決午餐。
酒店樓下的小館子很多,又是在大學附近,物美價廉。駱恺南不挑,跟着詹子延随便進了一家家常菜館。
等上菜的間隙,兩人面對面地幹瞪眼,詹子延看見駱恺南眼裏有幾道紅血絲,忍不住唠叨:“少玩游戲,注意休息,剛看你玩了一路,眼睛酸了吧?”
這種規勸駱恺南聽了沒八百遍也有一千遍,早已懶得解釋,但看見詹子延眼中真切的關心,還是耐着性子回了句:“不玩發現不了問題,發售前要盡量做到完美無缺。”
詹子延端起的茶杯停在半空,問:“什麽發售?”
駱恺南也頓住,莫名其妙:“游戲啊。”
“為什麽需要你去發現問題?”
“我做的游戲,我不發現誰發現?”
“……你會做游戲?”
“……”駱恺南終于後知後覺地發現了他們之間的信息差,“你不知道我在做游戲?”
詹子延搖頭。
敢情駱老頭壓根沒提過。
也對,打游戲、做游戲,在老一輩看來都差不多,都是玩物喪志。
“那你以為我平時在電腦上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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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玩游戲……”
“……”
合着他先前在詹子延心中的形象,就是一網瘾廢物。
怪不得千方百計地想改造他。
駱恺南不知該氣該笑:“我幾乎每天在你面前調試程序,剛才高鐵上還在你旁邊玩我做的游戲。就算我爸沒告訴你,你但凡稍微用點心來了解我,都不至于這麽看待我吧?”
詹子延萬分慚愧,縮回手放在膝蓋上,像是挨訓的學生:“抱歉,我沒想到。”
駱永昌的話一向是“權威專家意見”,在把駱恺南托付給他之前,說的盡是自家兒子的壞話,比如駱恺南沉迷游戲、不去找工作,又比如駱恺南經常窩在家裏、在電腦前一坐就是一整天。
仔細回想,這些話其實主觀色彩很強,倘若駱恺南不去找工作、終日坐在電腦前的原因是為了做自己的游戲,那……不是很正常嗎!
詹子延此刻才知道自己的誤解有多深。
“算了,也不止你一個人這麽想。”
服務員端來了飯菜,駱恺南拿起筷子,自顧自地開吃,沒再吭聲。
也沒什麽可說的。
他們團隊一共就三個人,喬懷清負責美術,吳迪負責配樂,他負責剩下所有。這個簡陋的小團隊在駱永昌眼裏,只是“小孩子過家家”而已。
若是他反駁,駱永昌就會反問:“那你鼓搗這麽久,賺多少錢了?”
無論他如何解釋游戲的開發時間很長,賺到的資金需要不斷投入到新的開發中去,等正式版發售了才能獲得穩定收益,駱永昌仍舊不看好。
他煩躁之下沖動地說:“就算不賺錢,我也會堅持。”
駱永昌一怒之下責罵道:“你能堅持是因為家裏給你物質上的支持,讓你沒有後顧無憂!真以為全憑你自己的本事啊?假使你沒了家裏的資助,看你怎麽辦!”
駱永昌說到做到,于是他就被趕出家門,失去了生活費。
倒也不至于山窮水盡,畢竟體驗版賺了不少,卡裏還剩十幾萬開發資金。但這些錢是整個團隊的勞動所得,即便吳迪和喬懷清允許,他也不會挪為己用。
何況做游戲太燒錢了,這點錢根本不夠他們撐到正式版發售,後續可能要找發行商或投資人讨錢,倘若他再從中拿走一部分,明年就別想按時發售了。
這些解釋起來太複雜,駱恺南懶得對詹子延解釋。
他們是兩個極端,一個工作體面、收入穩定、備受尊敬,另一個則完全相反。
詹子延應當與駱老頭所見略同,怎麽可能理解他的心情……
“是什麽類型的游戲?我能玩嗎?”
駱恺南停住了筷子,面無表情地擡頭:“你不愛玩游戲,我知道,不用迎合我。”
“不是迎合,是好奇。”詹子延輕推眼鏡,真誠的光芒透過鏡片折射過來,“無論你做得怎麽樣,我保證絕對不說三道四。”
“我需要改進意見,而不是一味的吹捧。”
“好,那我努力提意見。”
駱恺南突然發現自己被他繞進去了,皺眉道:“我沒說讓你玩。”
“為什麽?要保密嗎?可我看你讓那個小女孩玩了啊。”
“……你注意到了?”
“嗯。”
原來詹子延有在觀察他。
駱恺南的臉色好轉了些,說:“現在是體驗版階段,需要玩家測評,給她玩是因為,我想找一些沒玩過游戲的人測評。”
詹子延沒怎麽聽明白,但态度很積極:“我從來沒玩過游戲,我也可以給你測評。”
駱恺南奇怪:“你為什麽這麽想玩?”
詹子延不假思索:“因為是你做的啊。”
駱恺南怔了怔。
因為是他做的,所以想玩。
這種理由,在中文裏好像有個專門的成愛屋及烏。
他心跳忽然有點兒快:“改天吧,今天不是要去聽講座嗎?”
“哦,也對。”詹子延的語氣難掩失落,仿佛期待落空。
駱恺南想了想,用筷子敲了敲碗邊:“想測評不是非得玩游戲,剛才車上給你聽的鋼琴曲就是游戲配樂,你覺得怎麽樣?”
詹子延立刻像是被點名的好學生,正襟危坐着回答:“很好聽,節奏平緩,能讓人沉下心,很适合在書店裏放。”
“嗯,這曲子就是一個圖書館場景的配樂,是我朋友編的。”
“你和你朋友都好厲害。”詹子延一口菜沒動,光顧着看他,“你這個游戲做了多久?”
駱恺南抿了抿唇,說:“想法産生于高中,但當時能力不夠,只能先構思內容,直到大四才開始做,差不多三年了。”
“三年?”
“嗯。”他預測詹子延的下一句話應該是:“這麽久啊。”
三年可以做很多事,考研讀研,升職加薪,結婚生子……哪一項都比投入在一個前途未蔔的游戲裏強。
“花了這麽長時間啊。”詹子延果然這麽說,但緊接着又說,“那你真的很厲害,大多數學生在你那個年紀,都沒有明确的人生目标,就算有,也很難堅持。”
“……”
怎麽不按套路出招?
駱恺南沒聽到預料中的話,很不習慣,幹脆自嘲:“能堅持是因為我有家底,有試錯的機會。”
詹子延搖頭:“如果有家底就能像你一樣執着努力的話,就不會有‘富不過三代’的說法了。我更傾向于是你本身優秀,畢竟大學是你自己考的,技能是你自己學的,游戲也是你自己做的,這些和你的家底都沒關系啊。”
“……”
駱恺南感覺自己像打在了一團雲朵上,似乎什麽招式都能被眼前人三言兩語化解。
他不甘心地繼續發出攻擊:“結果沒出來,誇獎鼓勵的話誰都會說,萬一沒成功,你就會覺得我浪費了三年,做了件毫無意義的事吧?”
詹子延這回似乎接不住招了,夾起一塊茄子,細嚼慢咽地吃下去,好一會兒沒說話。
駱恺南以為他放棄了,正打算吃飯,忽聽他問:“你認為什麽事情是‘有意義’的呢,恺南?”
駱恺南擡頭:“在我爸眼裏,是工作賺錢。”
“但你不認同,對吧?那這件事對你來說就沒有意義啊。”詹子延認真道,“人生的意義到底是什麽,誰的答案也無法說服所有人。伊壁鸠魯學派認為人生應當注重享樂,讓自己生活得更愉快。犬儒主義強調禁欲主義,號召人們放棄舒适、回歸簡樸。他們不過是選擇了各自想要的生活方式、追尋各自的人生意義而已,沒有孰對孰錯。”
“我們也是如此,我選擇讀一個外人眼裏枯燥乏味沒有錢途的專業,你選擇不計後果地去做一款屬于自己的游戲,這都是我們個人的選擇,沒有孰優孰劣。”
“我認為你厲害,不是覺得你一定會成功,只是覺得,你在我完全不了解的領域擁有一技之長,并且朝着自己的目标堅定不移地努力,非常厲害,僅此而已。”
“哪怕最後你的游戲沒能大獲成功,我依然會覺得你很厲害,很執着,和別人很不一樣。”
詹子延的目光溫潤而篤定。
“所以,不要有壓力,恺南,先全力以赴吧。如果失敗了,大不了……大不了就繼續當我的助教,接着做下一款游戲。”
他展顏微笑:“我可以向學校申請,給你開點工資,雖然可能不多,但只要你不嫌棄,我這裏總是歡迎你的。就當是謝謝你幫我那麽多忙了。”
說完,詹子延便低頭繼續吃菜了。
“……”
駱恺南默然,嘴裏含着米飯,半天忘了咽。
過了良久,他低聲問:“萬一我一直失敗呢?你總不能雇我一輩子。”
詹子延咬着筷子,聲音很輕地說:“也不是不行……辦公室裏太冷清了,多個人說說話也挺好,如果你願意留下來,待到退休也沒關系。”
駱恺南擡眸,正對上那雙真誠的眼睛。
溫和而濕潤,像一場日落時分的細雨。
四兩撥千斤地推開他的心扉,伴着微風闖進來。
他很想關門,卻已經來不及了。
只能被雨水慢慢滲透、浸潤,一點點心軟、化開,直至融入其中……被雨俘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