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六句話
第六句話
現在想來。
這個人，在他的故事裏，有做成什麽事嗎？
眼前的五條，他想告訴我的是這件事。
到現在為止，一樣也沒有實現。
伴随着他的“死”，那些願景将會永遠停留在這一刻。
有關未來的暢想将不會再出現了。
現在我眼前的男人，那雙天賜的眼睛裏充斥陰影。他向我放下了那些我想要看到的樣子，又或是放棄了繼續僞裝。
他不再用那副什麽好似什麽煩惱也不存在的笑容來搪塞我，也不再說些看似娛樂氛圍的搞怪話語來。
“現在呢，咒術界是名存實亡了。”他這麽接過話來，“爛橘子跑的跑死的死倒的倒，人世也已不再是人世，所謂的那些個秩序也不需要在維持。”
“我的目标——好像也沒什麽意義了哦？”
“該做的我都做了。”青年閉上眼，透露出一絲隐約的疲憊來。
“說真的，一直遵守所謂人世的規則，太麻煩也太累了。”
“......”
我不知道我現在究竟應該擺出何種表情。
感性迫使我想要大聲訓斥，理性卻又勸我不必極端苛責。
說他這些都是假的？都是他的神明強加給他的嗎？
但站在他所經歷的那些事上看，若是我自己，恐怕也會是難以承受。
他選擇的這條路，任誰都會明白有多難走。
曾經能理解他的人離開之後，獨身一人，連前進的方向是否正确也無法知曉。
一個人站在高處太久，寂寞是理所當然的。
他內心的空虛和灰暗，也不是空穴來風。
——可是。
他為什麽一定要......輕易宣告自己的“敗北”？
“啊。看起來你的表情很失望哦。這才對嘛。所以，知道了吧？用弱者的道德标準來看我，除了‘卑劣’好像沒什麽詞能形容了吧。別再擅自把我當做什麽神了。我不需要，對你來說也不必要。”
“那些所謂你看上去好像很高大的目标，不過是我為了證明‘我所走的另一條路’是對的這一點，想要做給那些爛橘子看的。現在也已經是不需要的事情了，我也無需去證明這是不是對的了。”
我：“......”
......啊。
聽到他這麽說，內心就會不自覺湧出憤怒來。
“——不對。”我沒有繼續忍耐下去，“老師。你的學生呢？你的學生們呢？”
“就算你真的是帶着賭氣的想法這麽和咒術界對抗，明明可以不用這麽做，但你又何必對學生們這樣處處偏袒和呵護？”
“在我看來老師你，是因為孤獨，所以才要找到能夠與自己并肩同行的人才對吧？！”
青年沒有說話，但看表情他顯得有些意外。
而我直視着他，一字一句，“我不需要你有多大的偉光正的動機，但只要有一個動機促使你這麽去做了，那麽你做的事便是值得尊敬的。”
“在我的眼裏，這件事成不成功，和結果無關。”
在我所看到的，他的回憶裏。
【只有我自己強還遠遠不夠】
【我能救到的，只能是那些已經準備好接受他人救助的人。】
——在意識到這一點之後，少年向青年過渡。
那個時候，便是我認識他的時間。
我親眼見證他說。
【我要将這垃圾咒術界重置。】
【殺光上面的蠢貨易如反掌，但那只是換湯不換藥，不會産生變革】
【而且那種做法不會有人跟随，所以——】
【我選擇教育。】
【培養那些強大聰明的同伴。】
說出那樣豪言壯語的他是那樣耀眼。
一個心有遠方的變革者，一個歷經痛苦卻仍探求與開拓道路的人。
接受了能力與天賦恩賜，他成為萬衆矚目的神之子。
做他人所不能及之事，行衆人所不能行之責。
我接受他會抱怨會失意，會後悔會自責。
但他永遠.......
永遠不會放棄。
他的十年，不是原地踏步。
至少在我看來不是的。
“老師，責任就是這樣會讓人喘不過來氣，甚至會覺得不堪重負的東西，一直背負着外界的評價和眼光或許是很痛苦的事，無法将自己的真實自我展露出來也是很無奈的事。”
我想要将我的想法全部毫無保留地向他訴說。
“但是，你知道這一切的辛苦，卻也仍會為你在意的生靈保留生的權利，明明有着破壞規則的能力，能在一瞬間決定弱者群體的生死，但你選擇了去念及和保護！只有這樣的事實便也夠了！”
“所以，這樣的你，怎麽可能會和生靈塗炭，從不在乎弱者生命的宿傩——那樣一個暴君産生所謂的共鳴？甚至去承認他的強大？”
“神明寫過的故事，那些記述過的事實擺在我面前，我看到的就是這樣的五條悟！而現在他告訴我，你不過是個卑劣虛僞的精神變态，你覺得我會輕易相信嗎？！”
“...所以呢？”
“所以？”大概是對方的态度顯得有些氣人，我也不自覺地扯動了兩下嘴角。
我再一次揪住他的衣領來。
“星火是老師最先開始播種的，船帆也是老師一手揚起的。”
“我不允許您在所有人為了你而前進的時候率先輕易放棄！不允許你擅自勾起人的向往與希冀又親手毀滅它，既然已經給明了方向，我不允許老師比我們先下船！”
對你來說無比暢快的事情，我無法接受。
對你口中一無所成的自己，我定會拒絕。
老師，我敬你愛你。因為你展現給我的那一面——曾讓我看到人的偉大來自于堅韌不拔的心靈與鋼鐵般不屈的意志。
直到現在我也沒有改變我的想法。
“退一萬步說，五條老師。哪怕你現在滿身傷痕萬事不成，只要你還選擇咬牙往前繼續邁步，你就已經超越了很多人。”我看着他，“就算是神也有力所不能及的事，我知道。”
——死去比活着要簡單的多，正是因為經歷了那麽多痛苦而悲傷的事情，活下去的人才會讓人肅然起敬。
而絕望的世界裏最終找到的希望，才會顯得無比幸福和珍貴。
盡管我深知這個世界無比殘酷，我也希望我注視着的人們能夠在悲傷盡頭獲得救贖，而不是臨死之際假裝全然灑脫。
是啊。你不必去做一個面面俱到的英雄和神明，抛開那份神的恩賜，你也是一個名副其實的人。
但我不希望你是一個一碰即碎的神，一個自怨自艾自暴自棄的人。
“老師。五條悟可以死。可以是有軟弱一面的人，但他不可能選擇低頭，不明不白地草率死去。”
——我能夠接納你的不堪你的黑暗。但我希望看到的是即使是背負着這些，感到累感到疲憊的你還能夠為之鬥争，勇敢的面對他們，維持着秩序的超我與孤獨的自我，嗜殺的本我進行鬥争，然後在一次次戰鬥中涅槃新生。
“如果要說可能性，我更希望是這種！”
“你若是不渴求他人的理解，不認為誰會理解你。”我下定決心，這麽說出了連我自己也會覺得狂妄不堪的話語來。
“那麽就由我來主動去理解你，試圖解構你，靠近你。直到——真的能夠觸及到不被任何人左右的那一個‘你’的內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