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伍

“你與袁氏有何淵源?”

越然回身前行,陳香扇與之并行走進連廊。

“望瓊殿的娘娘,姓袁。”

越然回眸看了眼身側,後宮,娘娘。她果然在那…越然不再開口,他只怕陳香扇再多說些什麽。

一燈如豆,無言穿行,兩個人漸漸拉開了距離。

走在越然身後,陳香扇耀着他飄逸背影好似回到了,被陳韶送去彙林苑避禍的那個晚上。

但彙林苑的燈火,要比侯府旺上許多。

那是陳香扇與陳韶在江湖流浪的第十年。陳韶是個生來超脫爛漫的人,她不願同家族中其他的女性一樣,将年華都交付給凝重的府宅,便帶着在路邊撿到的三歲娃娃,頂着被家族抛棄的命運,潇灑地沒入了江湖。

可惜,世間善惡交錯,無常難測。

莫名遭到追殺的陳韶,無奈将十三歲的陳香扇托付給了摯友越奉行後,孤身離去。

陳韶離開的那晚,陳香扇站在彙林苑的門前,滴淚未落。她只靜靜凝望師父離去的方向,期盼着她會回頭,期盼着能與她同生共死。彼時,彙林苑那個恣意混世的少宗主,竟安分地守在她身後舉着燈籠,為她照亮了遠方的路。

只是,陳韶這一走,就再也沒能回頭。

而後,越奉行也于她亡故的兩年後,自刎于鹹陽城郊的三清觀中。

陳韶的死因成謎,越奉行的自刎更是無故。可逝去的人,沒有留下答案。獨剩下的,也只有兩顆痛苦茫然的心。陳香扇便是由此開始同越然靠在了一起,但就是這樣相依相偎的兩個人,竟也沒能逃過愛恨糾纏,走到了勞燕分飛。

然這其中因緣,無人能曉,唯他二人明了。

“到了。”越然的聲音輕輕落在陳香扇耳畔,她停下腳步站在了雕花門外,“這是哪?”

越然走上臺階,沉聲應道:“袁氏祠堂。”

話落門開。

袁氏祠堂內,萬萬盞長明燈映徹了陳香扇的眼眸。她擡眼望去,太師椅上手持鸠杖的老太君正坐中央,左右兩旁四五個華服錦繡的婦人或坐或立。

陳香扇詫異,眼前巾帼滿堂,竟一名男丁也無。

推門聲驚動了堂內的人,她們握在手中的劍利落地出了鞘。面對起這兩個不速之客,那立在門口的婦人最先出言呵斥:“來者何人,膽敢私闖侯府——”

越然見狀擡起九萬裏,厲目相視。

陳香扇卻擡手輕輕按下他的長刀,恭敬地站在門前開口回道:“私闖侯府,實非我二人真意。還請諸位見諒。今日,我受貴妃娘娘所托,求見忠義侯。”

“慧燭?” “四娘!” “四丫頭——”

袁慧燭的名號一出,祠堂內的敵意漸消,接踵而至的是堂下婦人們,無盡的希望。

“宮裏有消息了?” “是不是陛下有所轉圜?” “長安有救?”

陳香扇無法打斷她們的這份殷切,只能默默同越然站在原地。此時,始終未發一言的老太君,猛然将鸠杖震地。她的行為,讓在場的人都為之一驚,不過很快,祠堂內便重新歸于平靜。

老太君這才開了口:“三房,五房。把劍收了,讓他們進來。”

“是。” “是。”

那二人在老太君的話音落後,将長劍收卻。其中一人轉頭說道:“老太君讓你們進去。”

陳香扇回眸與越然相視一眼,動身向前走去。

來到祠堂內,不等二人開口。老太君睜開微眯的雙眼,沉聲問道:“不知客從何處來?”

“蓬萊畫師陳香扇,見過老太君。”陳香扇拱手而拜。

陳韶雖離開蓬萊多年,但或許是對家鄉尚存有的思念,她一直要求陳香扇這樣介紹自己。

老太君聞言似是想起很多經年舊事,不禁垂下雙眸感慨起來:“蓬萊?真是很多年不曾聽見陳氏的名號了。前朝占星世家,自牽扯進襄王案後,為避禍遷居蓬萊。至此,陳氏便不再行占星之事。”

“但如今蓬萊的字畫,亦是千金難求了。”老太君說罷,握了握手中鸠杖又問:“陳畫師已回了老身的問題。那公子,你呢?”

越然不知這老婦到底是何意圖,只抱拳回了句:“彙林苑越然。”老太君猛然擡眼,越然看着她那驚訝的目光,更覺眼前人可疑。

“一張懸賞令,威震滿江湖。鹹陽越家,你是越奉行的兒子?”

“老太君,認得家父?”

陳香扇在旁做觀,她雖不想打擾他們的對話,但眼看時間就此被一點點耽擱。

她還是開了口:“老太君,越宗主……”可老太君卻擡手止住了陳香扇想要說出口的話,她接着越然的問題繼續說道:“你父是個好人。”

老太君言盡于此。

随即鸠杖撐地起身,她轉身舉步維艱向着神龛走去,“貴妃娘娘,只說要找侯爺?再無其它?”

“是,娘娘囑咐我一定要将這封家書親手交給袁侯爺。”陳香扇說着将信封上寫有“務必家父親啓”的書信掏出,正巧身側袁慧燭的母親湊來相看,她一眼便識出了袁慧燭的字跡,“是我家四娘的字跡,是我家四娘…”

不知是對太滄失望,還是心疼女兒。袁慧燭的母親忽然涕泗掩面,于祠堂內放聲大哭。

其餘人見狀也跟着濕了眼眶。

老太君立在祖宗牌位前震杖喝止:“不許哭——”

她們還是敬着她的。

只聞哭聲由大到小,漸漸弱了下來。老太君也并非鐵石心腸,她望着長明燈供奉下的列祖列宗,喟然長嘆。

“皇帝很早就收了袁家的兵權。”

“得魚忘笙——小陸,擁有了一個做帝王該有的疑心,卻沒能擁有一個做帝王該有的責任。可袁家的兒郎,豈能同他那樣坐以待斃!他們要死得其所,他們要死在守衛江山百姓,要死在戰場上。”

老太君的話振聾發聩,堂下的抽泣聲漸止。

兒郎守國,巾帼守家。

這是他們誓與太滄共進退的決心。

“争鳴,領着他們上陣殺敵去了。這會兒應該剛到菜市,你們去追還能追得上。”

話音落去,今日的別離實在太多。眼前這個屹然挺立飽經滄桑的背影,陳香扇終是不忍再看。她俯身拜下,“多謝老太君。小輩,告辭——”

再起身,陳香扇轉身離去。

越然站在一旁,并未急着先行。只看他收起長刀,撫袍跪了地:“雖不知您與家父有何舊交,但感謝您如此評說。袁氏忠義,越然敬佩,請老太君受小輩一拜。”

語畢,越然将額頭磕在冰冷的地板上,心卻早已沸騰。

老太君聞言笑了笑,語重心長地說出了這樣一番話:“去吧,孩子。縱使王朝飄搖,江湖卻仍是那個江湖,不要失去信心,你們的路還有很長……”

“老太君保重,諸位保重。”

越然起身抱拳退出祠堂後,才轉了頭。彼時遠走,他身後那萬萬盞長明燈在長風中飄忽不滅。他想太滄或許會在今夜退場,可天下大義終将永世長存,生生不息。

袁氏亦然。

走出雕花門,越然一垂眸便望見陳香扇那張清冷的臉。

他忽而冷笑道:“先生,在等我?”

“越宗主,可有什麽快些抵達菜市的法子?”陳香扇沒去接茬,他二人的對話又成了這樣。越然有些不快,但還是應了聲:“有。”

“什麽法子?”陳香扇擡眼相問。

越然猛然上前一步,攬起了她的腰身。三年了,他們還是頭一遭靠得這麽近。陳香扇一臉驚愕,可對于這個再熟悉不過的懷抱,她并沒有下意識做出掙紮。

越然趁勢飛身而上,陳香扇反應過來憤聲質問:“越宗主,做什麽——”

待到踏過屋檐,行過院牆。

越然才面無表情望向遠處道:“應先生要求,這是快些去菜市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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