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貳捌

貳捌

贏和十年,晚來風起。

這是越然與陳香扇大婚的前一晚。

同樣的長夜難眠,同樣盛夏悶熱的風穿堂而過。陳香扇孤身坐在窗前看着紅綢挂滿庭院,眼中滿是對日子的向往。偶然聽見前院傳來的猜拳聲,陳香扇莞爾一笑,她猜定是有人輸給了越然。

思緒飄忽,待到再落定時,陳香扇猛然察覺到後頸處的一絲冰涼。

“合窗,別聲張。”有人拿刀抵上了她。

是誰?誰能逃過彙林苑這些高手的慧眼?又是誰能明目張膽闖進她的閨房?陳香扇僵着身子不得其解,可她還是按着那人的話照做。

她在合窗後平靜地開口:“劫掠?還是買兇?”

那人卻沒回答,陳香扇感受着刀尖從她的後頸處落下,她鬥膽回了頭,直至與其四目相對。

陳香扇下意識喚了聲:“霍叔。”

霍滿金凝望着眼前人,他不語,眼神卻百感交集。

陳香扇疑惑着他的到來,“你不是早就不做這些了嗎?”霍滿金并沒有解釋,只伸手掏出一張發黃的懸賞令擱在了她的面前,“最後一次,為了她。”

“誰?”陳香扇說着随手拿起那張懸賞令,卻在看清內容後愣然。

“四年前,就是這張懸賞令要了她的命。”霍滿金此刻将長刀緩緩收進刀鞘,“丫頭,你都看到了吧?接下這張懸賞令的人……是誰?

陳香扇将目光定在懸賞令的最後一行。

往日常常描摹的越然二字,今日看來卻那般刺眼。

“這不可能,越然沒有理由要殺師父。”她不信,可她的心口在發痛。霍滿金看到陳香扇眼中的質疑與猶豫,他上前拽住了她,“他想困住你,這一切都是越奉行與那小崽子的謀劃。丫頭,跟叔走——”

“這是咱們最後的機會。”

陳香扇猛然拽回被霍滿金拉扯的手腕,她察覺到一絲不尋常,“什麽機會?霍叔,你到底在為誰做事?”

風吹開了虛掩着的窗,霍滿金默而不答,他在深深地呼吸後來到了陳香扇面前,他的眼神轉瞬變得漠然,寒意順着陳香扇的指尖攀升到脖根,她想開口追問……她想開口……她想……

一切為時已晚,霍滿金扛起座上癱軟的人,按着計劃好的路線離開了彙林苑。

彼時,狂風忽作,那條系在陳香扇窗前的紅綢,被無情地吹向天邊,院中的燈火也整整滅了一十三盞……後來,宮門隔斷了陳香扇的所有念想,她再也沒見過霍滿金。

他是消失了…還是死了?

陳香扇一直記着在去往長安的馬車上,她昏沉地靠在車尾,霍滿金最後對她說過的話。

“丫頭,對不起……我像個無頭蒼蠅般追尋她的死因整整四年。這是我離真相最近的一回,當那個人提出那個要求時,我也想過就此收手,可她的死就像是紮在我心頭的一根刺……這次就由犧牲你,來換回她的解脫吧。”

“我想你會甘願。”

逼仄的車廂,成為囚籠。

陸壇明似笑非笑,霍滿金含糊不清,拉她入局的人都打着不同的啞謎。

陳香扇在尋找真相的途中,漸漸失去自己。

所以,到底是誰……設下了這場局?

-

越然穿過陳香扇支撐在案邊的雙臂望向她的眼,哪怕是在醉意朦胧裏,她還是沒有勇氣回答他的問題。

愛,早就在他們之間變得遙不可及。

陳香扇卻還是為越然垂下雙眸,她望着他婆娑的淚眼,她在他的仰視中看不到殺意與霍滿金說的占有,她只看得到糾結的情與愛。

她伸手輕輕擦拭起他的眼角,越然的淚灼燒了她的指尖。

她卻捧起了他的臉。

“越然,都說人心有兩面,你呢?是在哪一面……”

信任這座懸于湍流上的危橋搖搖晃晃,陳香扇每前進一步,就再不能向後,她受夠了這種瞻前顧後的滋味。這一次,哪怕是被湍流沖走,她也決意躍下這座橋。

清冷的吻覆蓋上越然的唇,陳香扇以皓齒在他唇峰留下了屬于彼此重逢的印記。

溫柔地觸感遮蓋了一閃而過的痛,越然壓倒了她。熱烈,糾纏。越然分不清這是現實,還是夢境,他恍惚醉在夢裏。

陳香扇悄悄将頭偏向一旁,溫熱從下颌轉移到肩頸,濃重的喘息竟停在了此刻。

陳香扇怔怔看向身上醉去的人,忍不住發笑。

她的笑夾雜着苦澀,可她笑着,淚卻落下了。陳香扇張開懷抱将越然緊緊抱在懷中,她用下颌反複摩擦着他的發頂,直至閉上發燙的雙眸,她才決絕地同越然說:“我欠你的,遲早會歸還。但阿然……”

“若是你欠了我,我也一定會還回去。”

湍流最終沖走了她。

陳香扇冷靜地将越然推開,帳外的窸窣沒有引得她的注意,她不知第幾次拿起了她的畫筆。

-

破曉時分,氈帳內不再昏黃,塵埃在光芒中盤旋。

“我怎麽在這兒?還是……在地上?”越然睜開幹澀的雙目,伸手遮擋起帳外照進的光,他開口時嗓音有些沙啞。

陳香扇背身坐着,她平靜地應答,沒說真話,“你醉着從床上摔下來,我尋不到幫手。”

越然盤坐起身,揉了揉發脹的額頭,以及碰了碰唇峰。

“嘶——”

清晰的痛感,讓越然瞬間清醒,他不明唇上緣何會結痂?他追問:“我的嘴?怎麽這麽痛?”話語間,最後一筆落下,陳香扇擱筆凝眸不假思索地解答:“摔着了,你瞧瞧可還有別處受傷吧。”

越然沒有起疑,他聞言左右摸索,卻發現除了唇峰上的疤,再沒有別處異樣。

“先生一夜未眠?”越然不再追究傷來何處。

他起身走到陳香扇身邊,在看到畫中人後訝然,“這便是琴娜?朝格倉召你過去,就是為了給他妹妹作畫?”

陳香扇帶着疲憊搖了搖頭,“不全是,他想用琴娜的畫,說服傲其參加琴娜的葬禮。”

越然雖不解其意,倒也沒再追問。

半個時辰後,朝格倉按照規定好的時間派人來将畫取走,陳香扇卻起身同前來取畫的人說:“我與你們同去。”

“你需要休息。”越然見狀上前挽住了陳香扇的手臂。陳香扇盯着越然拉扯自己的手看了半晌,看到越然自己放去,她才開口回了句:“我沒事,我去去就回。”

“哼……又是去去就回……”

越然無端一聲冷笑,轉身卻背起了九萬裏,“我亦與你同往,走吧。”

同往。

陳香扇看着越然走向天光的背影,愣愣應了聲:“好。”

-

吐屯帳下,送畫的人尋了一圈也并未尋到傲其的身影。

後來詢問了他的仆從,言說:許是早起巡視未歸。陳香扇與越然聞言只好暫時站在帳外碰碰運氣。

哪知遠處的氈帳忽然被人掀開,随之走來的嬌俏女郎,在瞧見傲其帳外的衆人後,忽然盛氣淩人地說道:“啊呀,兩位貴客這一大早就來見我阿父啊——那可真是不巧,我阿父很忙~”

“你難不成是為昨日的事來的嗎?”哈斯陶麗站在木階下,第一眼看向的竟是陳香扇。

可縱使昨日哈斯陶麗那般為難針對,陳香扇今日還是拿出禮貌地姿态回道:“不,是可汗吩咐我來尋吐屯大人。”

朝格倉的名頭被搬出,哈斯陶麗撇了撇嘴,沒再接茬。

而後将目光投向越然,她卻在注意到他唇峰上的傷疤後,瞬間羞紅臉頰,繼而指着越然便是一句莫名其妙的:“你——你——還真是沒羞沒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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