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江俏沒時間搭理王秀娥,跟顧林城一起在家裏呆了幾天後,就又把顧林城送回了城。
這是他們走之前就商量好的。
顧林城一共就只有半個月的假期,不算回去路上耽擱的時間,最多也就只能在家裏呆幾天,所以回來是跟江俏一起回來了,但走肯定得先走。
至于江俏,則等随軍申請批下來了,這邊的事情也全都安排處理好了,她再帶着團團上島,這樣顧林城那邊也能提前準備收拾妥當。
顧林城走的那天,江俏一家都起了個大早,楊春燕提前跟人換了兩碗白面,又去公社割了幾兩肉,蒸了一鍋熱騰騰的肉包子,讓顧林城拿着路上吃。
除此之外,江仁還給顧林城準備了一堆鄉下土特産,什麽河裏摸來的野魚幹,山上抓到的野兔子肉,還有各式各樣的野菜幹,雖然不值什麽錢,但全都是家裏人舍不得吃的好東西。
“這些都帶上,回去分給你的戰友和領導,他們一年到頭回不了家,你能回來一趟,去也給帶點兒家裏的味道給他們嘗嘗。”江仁把鼓鼓囊囊的一大包東西放在顧林城面前說道。
顧林城看着這一大堆的東西,卻怎麽也不願意收。
“大哥,島上有供銷社,什麽都能買的着,這些東西你們自己留着吃吧。”
江仁一聽,搓了搓手:“我知道島上啥都有,不過這都是野生的,雖然不是啥稀罕東西,但你帶上去讓大家嘗個新鮮也行。”
顧林城見他誤解了自己的意思,趕緊解釋道:“大哥,這些東西在外面是打着燈籠也難找的好東西,但正因為是好東西,我才不能收,建軍跟建興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這些好東西你們留着,給他們兄弟倆補補。”
江仁聽他并沒有嫌棄的意思,臉上這才又露出笑來。
不等他說話,江有良先站出來說道:“讓你拿着你就拿着,家裏雖然不富裕,但這點兒吃的還是有的,這些東西也沒什麽稀罕的,真想吃也能弄得着。”
建軍跟建興兄弟倆也懂事的齊聲勸道:“小姑父你收着吧。”
顧林城還想說話,江俏拉了拉他的衣袖說:“收下吧,爹和大哥的一番心意。”
自己家裏人江俏自己了解,這東西顧林城要是不收,她爹跟大哥反而心裏更難受。
顧林城聽了江俏的話,這才把東西收下了。
江有良見他收下東西,這才滿意的笑了笑:“行了,也別耽擱了,到時候趕不上車了,快把東西拿上走吧。”
江仁跟大隊借了驢車,已經在院子外面等着了,他幫着把東西提到驢車上,江俏她們一家三口坐上了車,一路趕到了公社。
随軍的事情,江俏還沒跟家裏人說,團團也并不知道,因此他一路上都讓顧林城抱着,把頭埋在他懷裏,揪着顧林城的衣服舍不得松手,跟回去時候的興奮勁兒截然不同。
顧林城知道江俏想等一切塵埃落定了再跟團團說,因此一直抱着團團低聲哄着。
等到了公路邊等車的地方,江仁就拉着驢車去一邊等着了,給江俏她們一家三口留點兒空間告別。
江俏知道自己要不了多久或許就要上島,因此并沒有太多傷感,倒是顧林城和團團表現的十分依依不舍。
江俏看着顧林城有些無語,團團是因為不知道随軍的事兒,所以才跟個霜打的茄子似的,顧林城一個什麽都知道的大人,怎麽也跟着起哄。
她忍了一會兒,到底還是沒忍住叫了他一聲。
然後背着團團小聲說道:“你幹什麽呢?等會兒團團讓你弄哭了。”
顧林城卻看着江俏說:“沒事兒,就是有點兒不想走。”
江俏更無語了,以前也沒見他對鄉下表現的這麽戀戀不舍啊,而且這段時間,顧林城起早貪黑的沒少幫着家裏幹活,比在城裏時可要累多了。
要是早知道他這麽喜歡鄉下,上輩子她還做什麽賢惠媳婦兒,天天拐着他回鄉下好了。
她白了顧林城一眼,壓低聲音:“那要不你別走了,我也不用去随什麽軍了,咱們就在這兒住着吧。”
江俏随口吐槽了一句,卻不知怎麽又戳到了顧林城,他眼睛一亮,又突然伸手把江俏抱住了。
江俏一愣,然後猛地紅了臉,推了顧林城一把,說道:“青天白日的,你幹什麽?”
她雖然答應了随軍,但還完全不習慣跟顧林城這麽親密。
而且上輩子她跟顧林城雖然孩子都生了,卻很少在人前做這麽親密的舉動,好像從江俏答應随軍開始,這人就越來越奇怪了。
顧林城雖然被江俏一把推開,但江俏耳朵上逐漸漫起的紅暈,卻讓他心情更好了似的。
他沒有回答江俏的問題,轉而從自己包裏掏出了一個鐵皮餅幹盒子,塞到了江俏懷裏。
“這是什麽?”江俏問道。
顧林城沒說話,示意她打開看看。
江俏打開一看,發現裏面竟然是一疊大團結和一疊收好的各式票據。
“這些錢和票你拿着,爸身體不好,你帶他去醫院看看,再看着給家裏添置點兒東西,要是不夠等我回島上了,再給你寄。”顧林城看着江俏,低聲解釋道。
江俏這次回來不光是為了看看她爹和大哥,其實也是想趁走之前回來把家裏安排妥當,畢竟海島離安城幾千公裏,她這一走不知道下次回來是什麽時候了,不安排好了江俏不放心。
這些年顧林城雖然不怎麽回來,但他沒少給家裏寄錢,再加上江俏自己有工作,這一年多時間也攢了點兒錢。
所以她的确打算帶她爹去醫院檢查一下,但她想着用自己的錢就行,沒打算跟顧林城說。
她沒想到自己想到的顧林城都想到了不說,并且還又給了自己這麽多錢。
江俏心裏那種奇怪的感覺又上來了,她看着顧林城不知道說什麽好。
如果這些全都只是因為責任,那顧林城的責任感未免也太好了。
可如果不是因為責任,又能是因為什麽呢?
江俏張了張嘴,想問顧林城點兒什麽,卻不知道從哪兒問起。
顧林城也就這麽看着她,一時兩人誰也沒說話。
直到江仁遠遠在後面喊了一聲,江俏擡起頭來,才發現車來了。
她把所有想問的話又全都咽了下去,沒再跟顧林城客氣,把鐵皮盒子收進了包裏。
“行,我收下了,你趕緊上車,到了記得跟家裏聯系一下。”
換成從前的江俏,這錢她不會收,但如今,江俏反倒是覺得沒有跟顧林城客氣的必要。
見江俏收了東西,顧林城滿意的勾了勾嘴角,這才收回放在江俏身上的目光,摸了摸團團的腦袋,說道:“團團,在家要聽媽媽的話,知道嗎。”
江俏以為團團免不了要大聲哭鬧不讓顧林城走,可團團卻什麽也沒說,雖然癟着小嘴十分委屈,但還是松開了顧林城的衣服點了點頭。
并且還主動從顧林城懷裏下來,一雙大眼睛淚盈盈的沖顧林城揮了揮手。
“爸爸,再見。”
簡直懂事兒的不像是個孩子。
顧林城沒忍住,又上前去把江俏和團團抱住了,這次江俏沒有推開他。
直到司機按了兩下喇叭,顧林城不走不行了,他才終于松開了手,然後在江俏和團團的注視下拎着包袱上了車。
等到客車完全消失在了江俏的視線裏,她才總算是回過了神,然後抱着團團上了驢車,跟着大哥一起回村去了。
接下來的幾天,江俏都很忙。
她先是扯了個借口帶她爹去公社醫院做了個全面檢查,江有良雖然一向身體不好,但好在沒有什麽大毛病,主要就是年輕時候受了苦,落了點兒病根所以身體虛。
醫生說別操心太多,開點兒補藥回去慢慢養着就行。
江有良一聽好端端要給他開藥,連忙起身就要走。
江俏站在一邊叫了聲團團,團團立馬心領神會的撲上去抱住了江有良的大腿,擡起頭來用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說:“外公,媽媽說了,生病了就要吃藥,不能怕苦。”
江有良被他看得心都化了,摸着團團的小臉說:“外公不是怕吃藥,外公又沒生病,所以不用花那個冤枉錢。”
江俏哪兒能不知道她爹是心疼錢,她也沒有直接開解他,而是換了個角度說道:“爹,你現在只是虛,花點小錢買點兒藥補補就能好。”
“你要是心疼這個小錢不願意花,以後小毛病拖成大毛病,要花的可就是大錢了。”
江俏這話可比一般的勸慰要管用的多,見江有良神色有些動搖,江俏拿出殺手锏繼續說道。
“爹,娘沒得早,你是家裏的頂梁柱,你在我們才有家,你要是有什麽事兒,就算我和大哥以後有再多的錢,也沒有家了。”
江有良一聽這個,嘴唇一哆嗦,神色總算是軟下來了。
江俏她娘沒得早,江俏對她的記憶不深,但她知道,她爹這輩子最大的軟肋,就是她娘。
當年她娘得了重病,大家都說治不了了,她爹卻還是死活不願意放棄,苦苦支撐了一年多,花光了家裏所有的積蓄,最後人到底還是沒救下來,後來她爹為了還給她娘治病欠下的債,沒白天沒黑夜的幹,最後錢倒是還完了,她爹也因此傷了身體,落下了病根。
江俏小時候,她爹總說,要是重來一次,他還是會選擇這條路,哪怕能讓她娘多活一天,他也願意。
但江俏心裏知道,她爹能這樣救她娘,卻是無論如何不願意這樣拖累兩個孩子的。
所以江俏這話算是戳進了他心窩子,他總算是沒再拒絕,嘆了口氣說:“行,那開吧。”
江俏計謀得逞,讓團團看着她爹,自己跟着醫生去付錢拿藥去了。
從醫院回來沒兩天,江俏又專門去了趟供銷社,給家裏買了不少精米白面,拉回去的時候,街坊鄰居全都跑出來圍觀,都看呆了。
“這江俏是在哪兒發大財了?咋一下子給家裏買這麽多東西?光那白面我看都得好幾十斤,這得花多少錢和票啊?”
“又不過年又不過節的,她這是幹啥呢?這就算是過年過節,也沒有幾家這麽豪氣的啊?”
“這誰知道啊?哎呦,那麽多的精米白面,看着就饞人,就算是天天白米白面,這也夠吃好長時間了,老江家好福氣啊,養了個這麽孝順的閨女。”
“光閨女孝順也不行啊,你還得讓閨女找個林城那樣的好女婿,要不也吃不上這麽多的精米白面啊。”
“林城不是前些天就走了嗎?”
“走了也能給錢啊,人高低是個營長,一個月光是工資也不少錢呢,給老丈人家裏買點兒東西怎麽了。”
“不是說林城不喜歡江俏,以前都不跟她一起回來嗎?”
“你是聽王秀娥說的吧,啧,快別說了,她嘴裏就沒一句真的,前兩天老江穿的那件的确良上衣看見沒,那就是人林城給買的,不喜歡俏兒能給她家裏花那麽多錢,要我看啊,那哪兒是不喜歡,那是喜歡慘了!”
“不過我要是個男的,我也喜歡俏兒那樣的,看她那模樣多水靈啊,別說是上河溝村,就是整個公社,只怕也找不到幾個比她好看的。”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議論紛紛,不過倒是一句都沒有傳到江俏耳朵裏,她已經趕着驢車回了家,那半車東西不光是驚到了街坊鄰居,也把家裏幾口子人給驚呆了。
“俏兒,你……你咋買這麽多東西?你跟林城不過了?”江有良圍着驢車轉了好幾圈,最後忍不住斥責道。
江俏心道就是因為還過,所以才要給家裏買東西,海島那麽遠,去了回來一趟不容易,下次回來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既然顧林城給江俏這個錢表孝心,江俏自然得把這份心意收着。
如今家裏事情都安排的差不多了,她眼看就要帶着團團回城,随軍的事兒也該跟她爹和大哥說說了。
“爹,這些糧食你們就收着慢慢吃吧,其實這次我和林城一起回來不光是為了看你們,還有個事兒也要順帶跟你們說說。”
“啥事兒啊?”江有良問。
“林城這次回來,給部隊遞了随軍申請,等到時候申請批下來,我打算帶着團團一起,去海島随軍。”
江俏話音剛落,江有良就立馬松了口氣,放下了心:“我以為你要說啥呢,随軍,這是好事兒啊。”
楊春燕也點頭附和:“爹說得對,林城駐紮的海島那麽遠,一年到頭都回不來幾次,你倆天南海北的,本來也不是個事兒,現在林城能有讓你随軍的心思,那你就什麽都別想了,只要申請批下來,就趕緊帶着團團去,家裏不用你操心,有我和你大哥呢。”
江俏知道随軍這事兒,家裏人不會反對,但大家這麽異口同聲的支持,還是讓她有些感動。
“謝謝嫂子。”
楊春燕嗔怪的看着她:“你看你,都是一家人,你客氣個啥。”
江俏點點頭,又把話題轉到了她買的糧食上,說:“大嫂說得對,所以這點糧食是我跟林城的心意,大哥大嫂你們收着,也千萬別跟我客氣。”
楊春燕被她說的一愣,然後看向江仁和江有良:“你看看小妹這張嘴,現在怎麽這麽會說了。”
江俏聞言沖她一笑,撒了個嬌:“林城走前嫂子蒸的那個包子挺好吃的,嫂子再給我蒸幾個吧。”
楊春燕聽她想吃包子,連連點頭:“行,我現在就去把面和上,咱今天晚上就吃。”
楊春燕說完就讓江仁拎着面粉袋子去竈房和面去了。
把家裏的事情都安排妥當,江俏就帶着團團回了城。
走之前她爹拉着她說了半宿的話,顯然他嘴上不說,心裏對于江俏即将遠行這件事兒,多少有些舍不得。
江俏從她爹房裏出來的時候,眼眶都是紅的。
第二天江有良起了個大早,親自趕着驢車把江俏送上了車,上車前,他拉着江俏的手叮囑道:“俏兒,你娘沒的早,你嫂子又是後嫁進來的,家裏也沒個別的長輩,好多話爹也不知道怎麽跟你說。”
“你跟林城結婚,爹知道是咱們家高攀了,可爹之所以同意把你嫁到顧家,并不是圖他們顧家什麽,是圖林城對你好。”
“林城是個好孩子,可日子誰過誰知道,他就是再好,你過得不痛快,爹也不要。”
“所以你跟林城要是有什麽事兒過不下去了,千萬別憋在心裏讓自己受委屈,告訴爹,爹多遠都去把你和團團接回來。”
江有良挺直了佝偻的背,明明什麽都沒說,卻又好像什麽都知道。
這些天顧林城的表現他都看在眼裏,外人怎麽說他也都聽得到,但他都不在乎,就像他之前跟江俏說過的那樣,他只要自己閨女過得好。
他知道過日子如同喝水,冷不冷熱不熱只有自己知道,所以他告訴江俏,聽從自己的內心,不管怎麽樣,都有他這個爹呢。
江俏鼻腔酸的幾乎要落下淚來,用力的點點頭。
江有良摸了摸江俏的腦袋,這才繼續說道:“行了,上車吧,不要擔心家裏,爹會把自己照顧好的。”
等江俏上了車,他站在原地沖江俏揮着手,直到車都跑的沒影子了,他才拉着驢車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江俏一直沒說話。
團團見江俏心情不好,以為媽媽是舍不得外公,也不睡覺了,抱着江俏的臉奶聲奶氣的安慰:“媽媽,你別難過,等我以後長大了掙了錢,就把外公接過來跟我們一起住。”
江俏這才打起精神扯着嘴角沖團團笑了一下,點頭應道:“好。”
如果說之前江俏還猶豫自己答應去随軍的這個決定會不會過于草率,那現在有了她爹的這一番話後,她徹底沒什麽好怕的了。
如果她真的運氣那麽差,選擇的另一條路也是死路,大不了回頭,至少還有她爹和團團呢。
一大一小兩人又挨在一起坐了大半天的車,到安城的時候天都快黑了,江俏帶着團團回了家,進門就發現桌子上放了個四四方方的信封,江俏打開一看,是顧林城留給她的信。
裏面赫然寫着“随軍申請已批複,同意攜家屬登島”。
雖然顧林城打申請的事情江俏就覺得領導肯定會同意,但真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江俏還是不免松了口氣。
她自己都說不清楚自己在期待什麽,或許是期待跟上輩子完全不同的嶄新的生活吧。
江俏把信疊起來收好,回頭就跟團團說了随軍的事兒。
團團起初還沒聽懂,等他搞明白随軍的意思就是可以去島上跟爸爸住在一起,以後無論什麽時候都能看見爸爸的時候,立馬摟住了江俏的脖子,小心地問:“媽媽,你也一起去嗎?”
江俏點點頭:“當然,無論什麽時候,媽媽都不會離開你。”
這可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就算是她和顧林城不過了,也不可能再把團團交給別人了。
得到了江俏的保證,團團這才松了口氣,拉着江俏高興的連蹦帶跳起來。
既然申請已經批了,那上島的事情江俏也該提上日程了。
不過在那之前,江俏先得把這事兒跟寶珍姐和青草說一說。
“什麽?你要跟着林城去海島随軍?”青草一聽,就立馬瞪大了眼睛問道。
寶珍姐倒是沒有她那麽大反應,她撞了青草一下,說道:“這不是好事兒嗎,你這麽大反應做什麽。”
青草抱着江俏不願意撒手:“我也知道這是好事兒,可我不是舍不得俏兒嗎,顧林城的駐地那麽遠,俏兒這一走,再回來都不知道什麽時候了。”
青草越說越難受,眼眶也慢慢跟着紅了。
寶珍姐把江俏當自己親閨女對待,猛地知道江俏要走了,她自然也舍不得,不過她畢竟年歲大些,比青草想得遠,于是拍了拍青草的肩說道:“行了,你也別讓俏兒心裏難受了,林城常年駐紮在島上,俏兒要是不去,團團一年到頭連他的面都見不着,這對團團也不好。”
青草想到團團,這才稍微把眼淚收回去了一點兒。
江俏也跟着寶珍姐一起勸她:“海島雖然遠,但我又不是不回來了,只要我一回來,肯定第一時間回來看你,這樣總行了吧。”
青草點點頭又說:“還得記得給我寫信。”
江俏:“沒問題,只要你不嫌煩,我一周給你寫一封。”
青草被她逗得笑起來,即将離別的傷感總算被沖淡了不少。
第二天一早,江俏就拿着顧林城走之前留給她的聯系方式,去郵局打了個長途電話。
這年頭電話費不便宜,江俏上輩子從來不舍得花這個錢,所以顧林城在島上那麽些年,江俏不但從來沒有主動給他打過一個電話,甚至連個電話號碼都沒有。
而如今,江俏則完全沒有了省錢的想法。
不打電話就得寄信,這年頭一封信來來去去至少得半個月,有這時間打個電話,多少事情都說清楚了。
電話沒響兩聲就被一個年輕的男接線員給接了起來,聽說江俏要找顧林城,他立馬哦了一聲:“是嫂子吧?我聽顧營長提起過你,不過還是頭一次見你給他打電話呢,你等等啊,我找人去叫叫他。”
這接線員也不知道是耿直還是傻,說的話江俏完全不知道怎麽接,顧林城提起過她?提她幹啥?提她不給他打電話嗎?
江俏莫名其妙的不知道怎麽回,只好回了句謝謝,好在那直愣愣的接線員也沒在說什麽,等了一會兒後,顧林城終于接起了電話。
“喂,俏兒嗎?”
他聲音還有點兒喘,好像是跑着過來接的,江俏知道那頭還有個接線員,當着別人的面,她也沒糾正稱呼的問題,嗯了一聲。
“我早上還想着給周嫂子單位打個電話問你有沒有回來呢,我留的那封信你看到了嗎?”顧林城問。
江俏點點頭,意識到顧林城看不到後,才又開口說了句話。
“一回來就看到了,我已經跟寶珍姐說了随軍的事兒了,過兩天就能走。”
江俏話一說完,電話那頭的呼吸聲停頓了一下,然後又變得有些急促。
“要不我再回去一趟,去接你們過來吧。”顧林城說。
江俏:……
“你是坐車上瘾嗎?你才剛回島上幾天,來來回回的不嫌折騰嗎?”
顧林城被罵了也沒生氣,在電話那頭低聲說道:“主要是你跟團團都沒出過遠門,這麽遠的路,我有點兒不放心。”
江俏卻沒放在心上,顧林城駐紮的地方在遼省一個海島上,雖然距離很遠,但安城就有直達遼省的火車,要不是不知道海島的具體方位,江俏甚至都不用給顧林城打這個電話。
她又不是三歲小孩子,還怕她帶着團團走丢了嗎?
“有什麽不放心的,安城又不是沒有直達遼省的火車,你只要告訴我下了火車怎麽走就行。”
她态度堅持,顧林城就也沒再說什麽,讓她找來了紙筆,把下火車之後該去哪兒坐車怎麽走,都仔仔細細的跟江俏說了一遍,生怕她找不着地方去不了似的。
江俏本來想問清楚路就挂電話,顧林城卻一直有話跟她說,兩人這通電話足足打了二十多分鐘,挂電話的時候,江俏耳朵都是燙的。
“同志,一共多少錢。”
“我看一下啊,一共五塊八。”
哪怕是江俏如今沒有為了省錢不打電話的想法,知道自己什麽都沒買就花了五塊八毛錢的時候,她也不免有些心痛,都怪顧林城,每次想挂電話的時候,他都東扯西扯的一堆話,江俏還以為他有什麽正事兒要說,結果最後也沒說出個什麽所以然來。
江俏有些肉痛的付了錢,這才拿着手寫地圖出了郵局。
而另一邊,顧林城剛挂完電話,接線員李福貴就笑嘻嘻的湊了上來,問道:“顧營長,剛才接電話的那個就是嫂子吧?”
顧林城嗯了一聲,沒多說話。
李福貴卻十分沒有眼力見的撓了撓頭又說:“嘿嘿,我還是頭一次見嫂子給你打電話呢,之前都聽人說嫂子長得好看,顧營長你啥時候帶嫂子來島上,讓我們看看啊……”
他話沒說完,就讓旁邊的接線員狠狠給了一下子,小聲罵道:“你快閉嘴吧……”
顧營長他媳婦兒跟他關系不好,一年到頭不跟他聯系的事情,島上不少人都知道,李福貴這新兵蛋子怎麽淨哪壺不開提哪壺。
老接線員以為李福貴說這話肯定得挨罵,沒想到顧營長臉上卻破天荒的露出笑來,說:“我已經跟團長申請了,她過兩天就帶着孩子上島了。”
見顧林城轉身離開了傳達室,老接線員張着嘴,簡直快要驚掉了下巴。
這都要上島随軍了還感情不好?這傳言一點兒也不可信啊。
江俏出了郵局也沒直接回家,而是扭頭坐公交去了安城最大的書店。
那會當着林清玉的面說要随軍的時候,是為了氣她,但随軍之後做什麽,江俏這些天卻已經仔細的思考過了。
她要學習。
這是她上輩子除了團團之外最大的遺憾,這輩子既然有機會,那她自然不會放棄。
顧林城到底怎麽想的她不管,反正他已經答應了不幹涉江俏的決定,到時候上了島,她一定要按照自己設想的方式去生活。
江俏知道三年後就要恢複高考,到時候全國各地的學子都有了繼續學習深造的機會,江俏也想去試試。
她讀的書不多,就算是學習三年也不敢保證自己一定能考上,但總歸要拼盡全力的試一下才會有可能。
哪怕到時候她努力了也仍舊沒有考上,至少她學過的東西都裝進了她腦袋裏,也就再沒有遺憾了。
至于其他的,也不急于這一時,畢竟還沒有改革開放,到處都在嚴抓嚴打,就算江俏不随軍上島,暫時也做不了什麽,還不如幹點兒有意義的事。
江俏進了書店,把裏面的書從裏到外的看了一遍。
她其實讀過書,小時候家裏雖然窮,但她爹和大哥從來沒有過不讓她上學的想法,要不是四年級的時候,大哥也生了一場重病,家裏徹底沒了經濟來源,江俏也不會退學。
上學那會兒江俏學習成績很好,也很愛讀書,後來辍學回家後,她還偷偷去教室外面學習了一年多,老師知道了也不趕她走,反倒是經常摸着她的腦袋說可惜了。
後來跟顧林城結了婚,她也有想過再把學習撿起來,可每次她有這樣想法的時候,林清玉那張居高臨下帶着嘲諷的臉就會浮現在她腦海裏,讓她有種自行慚穢班門弄斧的感覺,怕她陰陽怪氣,這念頭只起了很短的時間,就徹底被江俏掐死在了搖籃裏。
現在再站在書店裏,江俏的想法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她就是要學習,就是要讀書,別說林清玉,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都攔不住。
江俏買了一大堆書,全都是學習課本一類的東西,還買了一本厚厚的新華字典,可以自用,也能到時候拿來給團團用。
等把她覺得差不多有用的書全買齊了,她才扛着重重的一袋東西回了家。
江俏就要帶着團團去海島,走之前肯定得先帶着劉寶珍去醫院把檢查做了,她随便找了個借口把劉寶珍忽悠去了醫院,讓她做了檢查,好在檢查結果顯示她這會兒還什麽情況都沒有,那麽至少今年這個年就能安安穩穩的過了。
在醫院劉寶珍還含糊的聞了一下江俏是不是打算生二胎,把江俏聽的莫名其妙,要不是答應了随軍,只怕這會兒她跟顧林城的婚都已經離了,還二胎呢。
得知江俏并不是打算生二胎,劉寶珍還莫名有點兒失落,畢竟顧林城和江俏的臉都在那兒擺着呢,上面又有個這麽可愛的團團,要是再生個老二是個閨女,那不定得多好看呢,再說這江俏跟着林城一起上了島,那生二胎不正好有林城在跟前照應着嗎。
可惜,人江俏一點兒也沒有那個想法。
兩個人心思各異的出了醫院,好在劉寶珍被這事兒一打岔,倒也沒有想起來細問她被江俏忽悠着去做檢查的事兒,倒也算是歪打正着。
做完了檢查,江俏在安城也沒什麽惦記的了,徹底放下了心,劉寶珍和青草一起趁江俏還沒走,還琢磨着給江俏辦了一場踐行宴。
江俏來安城這麽久,除了劉寶珍和青草也沒有別的朋友,所以踐行宴上也沒有外人,就他們幾個自家人。
青草被江俏哄了幾天,吃飯的時候到底還是紅了眼,塞給江俏一個盒子,說是送給她的禮物,江俏打開一看是一支黑色的英雄牌鋼筆。
“你好好收着,以後記得用這個給我寫信。”
江俏點點頭,把筆鄭重的別在了衣服口袋上。
然後拉着團團給她們一人敬了一杯酒,感謝這兩年來她們對自己的包容關心和照顧。
最後劉寶珍也沒忍住,抱着團團淚眼婆娑的哭了一場。
踐行宴後的第三天,劉寶珍兩口子騎着三輪車,把江俏和團團送到了火車站。
“青草沒來,怕忍不住哭呢。”劉寶珍一邊指揮陳萬軍把東西給江俏拎下來,一邊跟江俏說道。
“去了跟林城兩人好好的,兩口子有什麽事兒都商量着來,哪怕吵架都行,就怕憋在心裏什麽都不說。”
劉寶珍把江俏當自己閨女似的,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的說個不停。
江俏也一點兒都不覺得煩。
綠皮火車哐當哐當的進了站,劉寶珍終于停住不說了,朝江俏揮揮手,跟陳萬軍一起出了火車站。
江俏看兩人走遠了,這才背着東西帶着團團上了火車。
家裏的東西該收拾的顧林城回來之前江俏就已經收拾過了,這一趟路程遠,江俏還要帶着團團,所以她只留了一點兒随身的東西,剩下的都打包帶去了郵局,按照顧林城給的地址,寄去了島上。
她回來的這段時間,客車也好火車也好都坐了個遍,已經完全坐出了經驗,所以雖然這一路路途遙遠,但她心裏卻一點兒也不慌。
上火車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後,就開始等着火車開動,發往遼省。
“媽媽,火車到了我就能再看到爸爸了嗎?”團團趴在窗邊,把肉乎乎的小臉緊緊的貼在窗戶上,眨巴着大眼睛往外面看。
江俏嗯了一聲,也看向窗外。
等火車到了,她就要徹底抛下過去,開啓新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