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火車開了三個多小時後，團團心裏那“下了火車就能見到爸爸”的興奮勁總算徹底被消磨光了。

天慢慢黑下來，他也不扒着窗戶往外看了，而是乖乖坐在座位上，拿着顧林城送他的那個小飛機，一個人津津有味的玩着。

江俏買的是卧鋪，同一節車廂裏還有幾個床位，但可能因為安城是始發站的關系，這會兒都空着沒人。

太陽落山後，氣溫就開始低了，尤其是這鐵皮火車的窗戶并不嚴實，風從縫隙裏鑽進來，吹得人身上涼飕飕的。

好在江俏早有準備，從随身的行李裏取出一條薄毯子，蓋在了團團身上。

“天黑了就不玩兒了，小心眼睛酸。”

團團一聽，十分聽話的把小飛機收了起來，放在了自己枕頭下面。

“餓了嗎？要不要吃點兒東西？”

江俏走的時候，劉寶珍給她帶了不少東西，其實長途火車上就算是什麽也不帶，也有飯賣，什麽都不拿也餓不着，但江俏知道這是劉寶珍的一番好意，于是就沒客氣的全都收下了。

見團團點頭，江俏把鋁飯盒掏出來放在桌子上，給團團擦幹淨了手後，給他拿了個白嫩嫩軟乎乎的饅頭。

團團接過去咬了一口，然後有些驚喜的說道：“媽媽，你看，饅頭裏有雞蛋。”

江俏一看，原來是劉寶珍給每個饅頭裏都夾了一大筷子金燦燦的炒雞蛋。

“媽媽，很好吃，你也嘗一口。”

團團把香噴噴的饅頭夾雞蛋舉到江俏面前，讓江俏嘗了一口，聽江俏說她不要了，他才把手縮回去，自己抱着饅頭心滿意足的吃了起來。

吃完東西，天也徹底黑下來了，團團沒一會兒就困得東倒西歪，江俏讓他躺在床上，他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還毛毛蟲似的往裏邊挪了挪，迷迷糊糊地說：“媽媽睡。”

他這個自然而然的動作惹得江俏眼裏一片柔軟，應了一聲：“媽媽等會兒，團團先睡。”

團團沒有回答她，已經完全撐不住困意睡着了。

江俏嘴角帶着笑意，把毛毯給團團掖好，然後輕手輕腳的把桌子上的東西全都收拾在一起，靠牆放在頭邊上，這才上床抱着團團閉上了眼睛。

第二天天還沒亮，江俏就先從睡夢中醒了過來，晚上睡到半夜的時候，她就感覺到有人上了車，扭頭一看果然剩下的幾個空床位都被占滿了，有男有女有老的也有少的。

她一動，團團也醒了，揉了揉眼睛發了會兒呆，然後自己下床穿上了鞋子，拉着江俏的手說：“媽媽，我想上廁所。”

這鐵皮火車是兩個車廂共用一個廁所，在車廂的最後面，江俏往廁所那邊看了一眼，見門口站了兩個人，顯然也是等着上廁所的。

這會兒車裏光線不好，車廂裏大部分人也都在睡覺，江俏思考了兩分鐘是把自己的東西帶上還是扔在這裏，就聽對面床上傳來一個上了年紀的聲音小聲說道：“帶着孩子去吧，東西我幫你看着。”

江俏回頭一看，看見一個老太太坐在她對面的床上，團團有些着急，江俏也來不及多說什麽，想着反正她那些東西裏也沒什麽特別值錢的東西，于是便沖老太太點頭示意了一下，然後就立馬拉着團團去廁所那邊排隊上廁所去了。

等團團上完廁所，江俏帶着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這才好好跟老太太道了個謝。

“謝謝大娘。”

老太太雖然穿着樸素有好幾個地方還打着補丁，但收拾的倒是很幹淨，一頭白花花的頭發用毛線繩板板正正的梳在腦袋後面，臉上雖然滿是褶子，但看起來卻十分和藹慈祥。

“客氣啥，你一個人帶孩子也不容易。”

說完又看着江俏問：“你們是在安城上的車吧？”

江俏點點頭。

“去哪兒啊？”

“遼省。”

老太太一聽她說去遼省，點了點頭，然後又問：“是帶着孩子上島随軍的吧？”

江俏倒是沒想到老太太竟然一下子就猜到了自己的目的地，有些詫異。

雖然江俏覺得這老太太看着不像是個壞人，但這年頭壞人也不會把自己是壞人這幾個字寫在臉上，防人之心不可無，江俏一個人帶着團團，多少還是有點兒顧慮。

見她不說話，老太太笑了起來：“別擔心，我不是啥壞人，我也是去島上的，看你一個人帶着孩子，又帶着東西，才猜你可能也是去随軍的，問問你。”

江俏聽說她也要去島上，這才稍微放下了點兒戒備，點頭嗯了一聲。

“大娘，你也是一個人嗎？”

老太太點頭應道：“嗯，我兒子在島上呢，我這趟是回家看親戚的。”

遼省海島衆多，畢竟萍水相逢江俏也不好多問，這話題就也沒有再聊下去。

倒是那老太太似乎很喜歡團團，招手把團團叫到自己跟前，問他叫什麽名字。

團團擡起頭來看了看江俏，然後用軟乎乎的小奶音回道：“婆婆，我叫團團。”

團團雖然只有三歲，但卻很聰明，雖然這個婆婆看起來不像是個壞人，但媽媽跟他說過，只要是不認識的人，就不能告訴她自己的名字，所以團團只說了自己的小名，大名一個字也沒說。

老太太并沒有察覺團團的小心思，摸着他的臉連聲誇贊道：“叫團團啊，長得真好，吃餅幹嗎？婆婆這兒有餅幹。”

說着從自己的随身行李裏掏出一個餅幹盒子，取出兩塊餅幹遞給團團，團團趕緊扭過頭來看着江俏。

江俏看那餅幹盒子裏都是碎掉的餅幹渣，老太太床邊的地上也有，就沒說什麽，讓團團把餅幹收下了。

“謝謝婆婆。”團團收了餅幹，立馬乖乖巧巧的跟老太太道了個謝。

老太太一臉笑意：“這孩子養的真懂事兒，乖得很。”

團團仰着臉，彎着一雙大眼睛，沖老太太笑了笑。

大約是昨天晚上半夜上車沒有睡好，說完這些，老太太有些困乏的打了個哈欠，也沒再跟江俏多說，就拉開被子扭頭睡了下去。

江俏陪團團玩了一會兒小飛機，就到了吃中午飯的時候，乘務員推着餐車到了江俏她們這個車廂，香噴噴的飯菜的味道立馬在車廂裏傳遍了。

不過香歸香，這火車上的飯菜不便宜，能舍得拿錢出來買的并不算多，不少人都是自己帶了窩頭紅薯之類的幹糧，就着水啃上一點兒，就當是一頓飯了。

江俏不想委屈自己和團團，等餐車過來的時候，掏出了自己的飯盒遞給乘務員。

“同志，麻煩幫我打四兩米飯二兩葷菜和二兩素菜吧。”

她這一頓飯買的格外豪爽，跟前不少人都伸長了脖子往江俏這邊看。

江俏接過飯盒放到桌子上，見對面床的老太太醒了，立馬招呼道：“大娘，下來一起吃點兒吧。”

老太太一愣，然後擺了擺手：“不用了，我帶的有幹糧。”

說着又從自己包袱裏掏出兩個玉米面窩頭，沖江俏揚了揚：“你們吃你們的，我有。”

團團卻歪着頭拉了拉她的手：“婆婆，你也一起來吃吧，媽媽買的多，我們吃不完。”

這年頭誰不差油水，這精米白面，有肉有菜的，哪兒有吃不完的，更何況這火車上的飯菜都是按量付錢，要是真的吃不下那麽多，誰也舍不得買多了放在那兒浪費。

說來說去，還不是心地好，見她老婆子孤身一人，所以才發了善心，故意多打了點兒。

老太太摸着團團的腦袋，看江俏母子的眼神越發和藹了起來，再三感謝過江俏後，坐起來跟江俏一起吃了飯。

江俏倒也不是完全是同情心泛濫，主要是這時間還很長，她帶着團團多少還是有不方便的地方，照顧一下老太太，也能讓她像早上一樣，幫着自己點兒。

三個人分着吃完了飯盒裏的飯，江俏帶着團團去洗了飯盒，老太太則坐在跟前給江俏看着行李。

雖然行李裏面沒有什麽貴重東西，但都是去了就能用上的東西，要是丢了，江俏還得花錢去買，也挺麻煩。

吃完飯團團又要睡覺，江俏沒有事情可幹，幹脆就從包裏拿了本書出來看，邊看還邊用青草送她的那只鋼筆，在書旁邊做注釋。

她雖然讀過書，但到底只讀了個四年級，水平也就僅限于能認認字，不過好在上輩子在北京的時候，她孤身一人閑下來了無事可做也看了不少書，雖然內容沒有百分百全記住，但多少漲了點兒文化水平，比一個真正的四年級學生稍微懂得多一點兒。

老太太見她看書，也沒再打擾，兩人各做各的，等休息的時候，才又湊在一起聊一聊。

就這樣又過了一白天一晚上，第三天清晨的時候，火車終于從安城開到了千裏之外的遼省。

火車到站之前，江俏就把東西全都收拾好了，對面老太太也收拾好了行李，她就一個布袋子，但裏面裝的東西卻并不江俏的少，也不知裝了什麽，鼓鼓囊囊的一大堆。

兩人都是在遼省下車，下車的時候，江俏把自己的東西背在背上，一手拉着團團，另一手騰出來幫着把老太太的東西也拎下了車。

兩人一同出了火車站，老太太問江俏道：“你家男人來接你了嗎？”

江俏搖搖頭：“我知道怎麽走，自己去就行。”

老太太把她拉住：“我兒子等會兒肯定要來接我，你去哪個碼頭？我讓他把你送去吧。”

江俏拒絕了老太太的好意，大家萍水相逢的，火車上互相幫助一下也就算了，都下了車了，她也不想再麻煩人家。

結果她話音剛落，老太太卻朝她身後招了招手，說道：\"行了，你也別拒絕了，我兒子的車已經來了，就這麽說定了，你在這兒等着，我跟他說。\"

說着就擡起手來，朝一輛江俏身後招了招手：“這兒呢。”

江俏趕緊轉過頭去看，只見一輛軍綠色的吉普車緩慢的開到他們面前，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打開車門從車上跳了下來，一邊接過老太太的行李，一邊叫了一聲“娘”，見江俏站在跟前，還有些疑惑的盯着江俏看了一眼。

“這是我兒子彪子，這是俏兒和團團，是去島上随軍的，她男人沒來接，你反正也沒啥事兒，把人送到碼頭上……”

老太太拉着自家兒子的手，正給江俏介紹呢。

就見吉普車另一邊的車門被猛地打開，一個肩寬腿長長相俊俏的男人從車裏下來，快步朝他們走了過來。

“顧林城？你怎麽在這兒？”江俏有些驚訝。

而團團已經瞪圓了眼睛，一邊叫着爸爸一邊撲上去了。

這下，倒是換成老太太和她兒子傻了眼。

顧林城抱着團團，眼神熱乎的盯着江俏看了一會兒，才站起來對老太太行了個軍禮，又轉身看着老太太那個叫“彪子”的兒子說道：“團長，這就是我申請裏寫的随軍家屬，愛人江俏和兒子顧弘文。”

老太太愣了半晌，才合上了下巴，一拍顧林城的胳膊，說道：“原來這是你老婆孩子啊，你看看你，咋不早說！”

顧林城沖老太太笑了笑：“大娘，我也沒想到他們會跟你坐一趟車。”

江俏當時說不讓顧林城來接，顧林城明面上答應了，但實際上還是覺得不放心，安城到遼省就算了，畢竟有火車直達，可遼省到海島也還有幾個小時的路程呢，中間又是坐車又是坐船的，他還是擔心江俏找不找地方迷了路。

于是他算好了火車到站的時間就跟團長申請了出島，團長說他老娘前段時間回家了，這兩天剛好也回島上來，他也要出島去接，就幹脆一起坐車來了。

顧林城想給江俏一個驚喜，卻沒想到她跟李團長他娘竟然先認識了。

知道這個彪子就是顧林城的頂頭上司，江俏也沒再愣着，趕緊跟人打了個招呼。

李團長看着江俏和團團笑道：“早幾天前就聽林城說你們要來，沒成想今天這麽巧，跟我老娘撞一起了。”

李大娘知道江俏竟然是顧林城的媳婦兒後，對江俏就更是親密，直接挽住了江俏的胳膊說：“可不是嘛，在車上我就覺得這姑娘長得又好看，還心地善良，心裏還挺喜歡呢，沒想到竟然這麽有緣分，跟林城還是兩口子。”

江俏也沒想到竟然會這麽巧，火車上順嘴搭上話的人，竟然會是顧林城頂頭上司的親娘。

“行了，既然都是一個島上的，那就啥也別說了，咱們趕緊走吧，到了島上再慢慢聊呗。”李大娘拉着江俏的手說道。

顧林城聞言立馬扭頭打開了車門，等江俏和團團上車後，他正想跟着上去坐在旁邊，李大娘卻上前來就推了他一把說道：“你去跟你們團長坐一起，我要跟你媳婦兒坐一起說說話。”

顧林城有些不舍的往江俏那邊看了一眼，還沒說話，李大娘就又說道：“知道你惦記媳婦兒，我就現在坐一會兒，等回去了你慢慢看，看那眼神黏糊的。”

李團長有些無奈的拉了他娘一把，江俏則完全不知道說什麽好，倒是顧林城被她說的有些不好意思，什麽也沒再說，去前面打開門跟李團長坐在一起了。

“走吧。”李團長跟警衛兵打了聲招呼，車緩緩開動，朝着海島去了。

回去的一路上李大娘都在跟江俏說話，知道江俏跟顧林城是夫妻後，她對江俏明顯比在火車上還要熱情的多。

“等會兒到了島上，你把東西放下就先到我家來看看，以後沒事兒就到我們家來玩兒。”

見江俏點頭，李大娘又說：“你們頭一天上島，屋裏肯定還沒開火呢，要不中午也別去食堂了，到我們家來吃飯吧。”

她喜歡江俏喜歡的不行，倒是李團長見她這熱情的樣子有些吃不消。

“娘，人林城媳婦兒剛上島，跟林城好些天沒見了，你讓人單獨待會兒，行嗎？”

李大娘這才放棄了上島就把江俏直接弄到自己家的想法，閉上了嘴。

又過了幾個小時後，吉普車總算是搖搖晃晃的上了島，上島之後，江俏就能明顯感覺到島上的路沒有外面的好了，從窗戶外面望去，出口的位置三步一卡五步一哨，看樣子島上管理的十分嚴格，之後要是想出島，恐怕都得讓顧林城打申請才行。

吉普車穿過軍事樓一路開到了家屬區，把江俏和顧林城他們放了下來，李大娘又叮囑了兩句讓江俏等會兒一定要去自己家後，吉普車才又開走了。

剩江俏和抱着團團的顧林城一起站在一個低矮的小院前你看我我看你。

江俏這會兒才明白李大娘說顧林城眼神黏糊是怎麽回事，她被顧林城看的有點兒別扭，別開了臉說道：“進屋啊，你老看着我幹什麽？”

顧林城聲音低沉的嗯了一聲，這才別開臉，推開了院門。

“院子裏我已經收拾過了，除了廚房，一共兩間屋子，那邊還有個小門，廁所在後院，還有一小塊兒地，到時候我去供銷社買點兒菜籽，能自己種點青菜吃。”

江俏在院子外面轉着看了一圈，還挺滿意。

顧林城又拎着東西進了屋，屋子裏除了一張大床外，靠牆還有一張小床，兩張床中間擺了個桌子，下面放了幾個板凳，那頭還有一個裝衣服的大櫃子。

桌椅板凳和床都能看得出來都是新打的，聞着還有點兒木頭的香氣，看樣子顧林城回來的時間不長，事情倒是沒少辦。

江俏把屋裏屋外都打量了個遍，顧林城就也跟着她四處介紹，團團也邁着小短腿跟在兩人身後這兒看看那兒瞅瞅，顯然母子倆都對這個新家很好奇。

“島上的學校在哪兒？”看完了自己家，江俏沒着急了解別的地方，先問了問島上的學校。

顧林城領着她出了遠門，伸手朝東邊指了指：“那邊豎着旗杆的地方就是學校。”

江俏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看，那學校看着還不小，看樣子島上随軍學生也不少。

看完學校又看了供銷社，把周邊環境都摸清楚了，江俏才又帶着團團讓顧林城領着去了李團長家。

李團長家裏人都在，除了李大娘，還有顧林城在她面前提起過的紅春嫂子和李團長家的三個孩子。

“林城媳婦兒來了，哎呦，長得可真俏，不怪林城以前一直說你長得好。這個是團團吧，這長得一看就随了林城了，不過眼睛倒是跟林城媳婦兒很像，瞧那眼睫毛長的，跟把小扇子似的。”

紅春嫂子是個跟李大娘一樣熱情的人，一見着江俏就跟多年不見的親姐妹似的，拉着她的手聊個不停。

聊完了又把自己家的三個孩子拉出來，給江俏一一介紹了一遍：“這是我們家老大川南，老二川西和老三川北。”

江俏雖然沒見過紅春嫂子，但卻記得她給自己帶過的那些東西，內心對她也很有感情，再加上個李大娘，三個女人湊在一起，簡直聊個沒完。

李團長家的三個孩子，老大川南是個姑娘，已經十來歲了，剩下的兩個都是兒子，最小的那個川北倒是跟團團相差不多，今年四歲多。

見着團團這個生面孔，三個孩子也都好奇又喜歡，拉着團團就要帶他出去玩。

團團雖然很想立馬去，但還是轉頭跟江俏報備了一聲，見江俏點頭後，他才興致勃勃的跟着哥哥姐姐走了。

紅春嫂子一看，趕緊跟自家男人說道：“你快看看人家這孩子教的多好，南南要帶他出去玩兒，他還知道跟林城媳婦兒說一聲，再看看咱們家的這兩個臭小子，恨不得一天到晚連家都不回，更別說提前跟你說一聲了。”

紅春嫂子把團團誇了又誇，誇完了又繼續拉着江俏說話。

李團長見三個女人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個不停，把顧林城拉到了一邊，說道：“行了，這下媳婦兒孩子都上島了，你總該滿意了吧。”

顧林城轉過頭去越過紅春嫂子看了江俏一眼，然後目光柔和的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