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這雷聲隐隐
這雷聲隐隐
江敬舟說話時,多數時候是一副輕描淡寫的腔調,沒有代入太多情緒,像是在陳述客觀事實,包括那句“喝完就不能生氣了”。
所以剛才他給她遞飲料的時候,那副別別扭扭的反應還是十分罕見的。
雲傒把飲料茶放回桌上,想一想又覺得剛才到現在,整個過程有些好笑,“這又是誰教你的?還是小胖?柯基還能喝飲料?”
“我奶奶。”他說。
“你和你奶奶感情很好的樣子。”雲傒輕輕敲着瓶身。
“從小我就跟奶奶一起生活。”
爸爸媽媽呢?
雲傒沒敢問,一般這種提起家人時,有意或無意地把本應該最親密的父母給忽略過去的,就表示父母是不能随意觸碰的話題。
如果問了,大概率會冒犯人。
“那奶奶對你的教育還是很嚴格的,”雲傒仔細看着他,說:“沒有因為你是她的孫子就特別縱溺你。”
“這是誇我的意思?”他想了想以後,這麽說。
“好像是。”她偏着腦袋想了想,這麽回答他。
“我奶奶以前是一名老師,”他說完又補充,“美術老師。”
“所以你也會畫畫麽?”
“會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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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畫什麽?”
“景,物,胡同,建築。”
雲傒問一句,他答一句。
他不需要刻意為她提供繼續話題的素材,因為她的探索欲能支撐這場對話延展成一部話劇。
“景物?”雲傒問:“不畫人麽?”
“有。”江敬舟依然言簡意赅,點到即止,一副等着她繼續探索的樣子。
“比如呢?”雲傒十分地配合他。
“小胖。”他回答說。
“……”
雲傒默視了他三秒,問:“小胖是你的精神支柱麽?”
江敬舟十分輕微地挑了下嘴角,說:“他是我的快樂源泉。”
雲傒說:“心疼小胖。”
江敬舟:“他甘之如饴。”
雲傒問:“你怎麽知道?”
江敬舟從兜裏摸出一顆萬能的白兔糖,不,是萬惡的白兔糖。
正好薛關他們幾個到了,江敬舟把糖收了起來。
喬枳發現卡座上的江敬舟的時,驚得趕緊把嘴裏的冰棍拿出來,就只是為了擺出一個目瞪口呆的表情,表示震撼之情。她正準備坐下,忽然被殷媛拉起來。
殷媛湊上去跟她耳語,“讓雲傒坐中間,方便咱倆八卦。”
喬枳啧一聲,看着她忽然邪笑:“就你心眼多。”
兩人把雲傒拉出來,喬枳先坐了進去,再把雲傒塞在中間,最後才是殷媛,三個女孩坐成一排,也好在位置夠寬敞。
而這會兒,薛關除了對意料之外的江敬舟感到震驚以外,還十分地不滿,而且他還表達了出來,“為什麽他也在這?”
雲傒說:“不是你說,最好把江敬舟也叫來的麽?”
薛關一臉疑惑,“我有麽?”
喬枳和和殷媛也表示疑惑地看着她。
雲傒說:“可能是我記錯了,也可能是你忘記了。”
薛關兀自想了想,問:“那到底是我忘記了,還是你記錯了?”
雲傒笑笑,“你猜。”
薛關十分肯定,“我沒記錯。”
雲傒還是笑,“答對了。”
江敬舟:“……”
雲傒繼續說:“獎勵是,他那份,我請。”
喬枳忽然“哇”一聲驚嘆,“一定要這麽帥麽我的班長。”
殷媛樂地兩只手亂顫,“這麽霸道的麽!”
江敬舟依然無言。
“倆神經病,”薛關沖對面翻了個白眼,“說好了我請!不就多一個人麽?我家底雄厚,一頓燒烤消費得起,你們盡管吃喝。”
“我過去點餐下單,”殷媛舉起手,“你們有沒有什麽忌口的沒有?或者想吃什麽?”
“有什麽點什麽,最重要的是肉。”喬枳身體前傾着對外面的殷媛說。
“我跟你去吧。”雲傒站了起來。
于是,雲傒和殷媛一離座,剩下那三個上演了《這該死的相顧無言》第三集。
喬枳和薛關互相遞眼神,遞着遞着兩人不知怎麽就吵起來了,眼神不足以表達憤怒,終于都用上了五官,其實都不知道對方是什麽意思,但吵就對了,總之不能輸。
江敬舟作為導致這場戰争的核心元素,一點自覺也沒有,完全不想摻和其中,要不是他坐在裏面的位置,他甚至想遠離這兩個人。
雲傒在旁邊等殷媛點單,殷媛估量了一下兩個男生的食量,點東西的時候絲毫克制的意思都沒有,大手大腳揮金如土,最後雲傒拿着單子順手把賬給結了。
殷媛拉住了她,小聲說:“不是薛關請麽?”
“我擅自把江敬舟叫過來,也沒提前通知他,這回還是我請吧。”雲傒也壓低了聲音,一邊拿錢包。
“不早說,我剛才點東西的時候好像很猖狂……”殷媛說完沖她呵呵幹笑。
“我看見了。”
“……”
往卡座方向走的時候,殷媛趁機問道:“所以你為什麽會把江敬舟給叫過來?你是怎麽請得動他的?”
雲傒刻意壓低聲音,“他可能覺得盛情難卻,不過我覺得他之所以會答應,是因為他自己也很想跟同學聚在一起。”
殷媛表示深切的懷疑,“是麽?我發現你對他很熱情啊。”
雲傒看着她,“我對你不熱情麽?”
兩人回到卡座上的時候,喬枳和薛關已經動上手了,都拿着一次性叉子指着對方,四目狠狠相対,都劍拔弩張到這種程度了,就是一直不出聲。
江敬舟和他們兩個中間似乎設了一道屏障,這倆真掐起來了他都不一定會動彈一下,反倒是路過的人,熱心地湊了幾眼熱鬧。
“你倆很閑吶。”殷媛坐下去之後十分懇切地感慨,然後問:“燒烤店哪來的叉子?”
“對面一桌有人過生日,估計跟人家拿的。”剛才過來的時候,雲傒看見那一桌正在拆蛋糕盒。
剛才點的燒烤一盤一盤地上,薛關邊吃邊指着自己對面的殷媛,說:“下手挺狠,不過沒關系,不用給我省錢,盡管吃。”
殷媛敷衍地點點頭,一口咬掉竹簽上的牛肉。
“咱們是不是喝點什麽?”喬枳問:“可樂還是雪碧?”
“瞧你那點出息,”殷媛翻她白眼,“橙汁兒吧,冰過的。”
“德性!”喬枳都懶得理她,擡手喊了一嗓子,“老板娘,這要5瓶酸奶!凍的!”
“你倆要不上街賣藝說相聲得了,”薛關扔下竹簽,打了個嗝,“在這兒費什麽口舌?”
江敬舟全程不僅話少,吃得更少,吃根牛肉串吃得是漫不經心,慢條斯理,慢慢悠悠……好像只是在這消磨時間來了。
旁邊薛關乜斜着眼,對餘光裏的江敬舟琢磨了許久,終于忍不住了,發出了致命的疑問:“你吃個串兒,他媽居然還有偶像包袱?”
喬枳噗一聲,笑了。
殷媛說:“你懂個屁,那叫吃相好看。”
薛關沒理她,繼續說:“你确定你跟我們吃的是同一份牛排?”
殷媛說:“人家吃的是牛肉串!”
薛關瞅她一眼,“是麽?你不提醒我還不知道呢!他那樣不就是吃牛排呢麽?”
江敬舟測過臉認真地看着薛關,然後把竹簽上的最後一塊牛肉,當着他的面慢慢地咬出來,再把竹簽一扔,這個慢鏡頭很有挑釁的效果。
至少對面的雲傒感受到了。
江敬舟忽然站了起來,幾個人都吓一跳,他對着薛關說:“洗手間。”
薛關趕緊抱住了自己,“幹嘛?不去!”
“誰管你去不去?讓一下。”
“……切。”
趁着江敬舟去洗手間的功夫,喬枳壓着嗓子罵道:“薛關你有病啊?人家吃個串兒文明一點怎麽了?你是不舍不得那點錢?所以借口找茬要點精神補償?”
薛關說:“我是那種人麽?我就是開個玩笑!”
“算了算了,”殷媛趕緊打圓場,“咱們小關關就是嘴賤了點,得虧了這個缺點,要不身上沒什麽值得人記住的特色。”
“滾!”薛關斥。
薛關見雲傒一直不吭聲,怕她也多想,急着向她解釋:“雲傒,我真沒有那個意思,我真的就是開個玩笑,我們男生平時就這麽說話。”
雲傒點頭,“我知道。”
江敬舟從洗手間出來,站在門口猶豫了一下,往收銀臺去了。
收銀臺有個初中生模樣的女孩,見到帥哥還有些害羞,問:“有什麽需要麽?”
江敬舟說:“7號桌買單。”
“哦,你稍等。”女孩拿着鼠标點了點,說:“7號桌點餐時已經買過一次單了,後面又要了5瓶酸奶,是25塊錢。”
“之前買過單了?”江敬舟回頭望卡座方向望去,問:“誰買了?”
“就那個穿了件薄外套的女生,頭發只有這麽長。”女孩在自己胸口比劃了一下。
江敬舟點點頭,拿了25放在了收銀臺上,然後才回卡座。
雲傒等他回來,給他遞了串羊肉,說:“再吃點吧,給你留的。”
薛關剛才反省過了,開玩笑是真開玩笑,但他跟江敬舟沒熟到那份上,玩笑開過了确實有點得罪人,他說:“你就當剛才我是在嫉妒你,希望你別往心裏去。”
江敬舟咬着肉,說:“沒往。”
“你是真惜字如金啊。”
“……”
幾個人等江敬舟把最後一口羊肉吃進去,然後才散席。
雲傒和江敬舟先走出了燒烤店,裏面三人磨磨蹭蹭的不知道在幹什麽,雲傒問:“感覺怎麽樣?”
“什麽怎麽樣?”江敬舟手裏還拎着瓶酸奶,他擰開把最後一點喝了。
“集體活動還是不錯吧?”她擡起頭,正好看見他咽酸奶時,喉結上下滾動。
江敬舟站在原地,把空瓶子往近處的垃圾桶投過去,始終沒搭腔。雲傒就這麽看着他,或者說仰視着他,從他的側面勾勒他清朗美好的線條,沉靜的目光融入街邊淡淡的光暈裏。
……
“太不夠意思了,居然偷偷買了單,說好了我請!”
“閉嘴吧你可!得了便宜就別賣乖了!個二缺樣。”
“是啊,人江敬舟還把飲料錢給付了,回頭瞧瞧你剛才對人家做了什麽?這一對比簡直堪稱天壤,關啊,不怪我偏心,真的。”
三個人叽叽咕咕往外走。
薛關過來了還鄭重聲明:“說好了下回我請,別再跟我搶着買單!”
雲傒點點頭,說:“好的。”
幾個人原本說好讓薛關送雲傒回去,可半路殺出個江敬舟,薛關也只好讓賢了,因為江敬舟更順路,他倆回家方向一樣。
幾個人分三個方向,各回各家。
路上,雲傒有些不想說話,因為剛才沒有節制吃得太多,正安安靜靜地消食,江敬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也是不言不語。
忽然她手機響了一下,雲傒拿出來一看,是殷媛發來的信息。
——你還沒告訴我,為什麽你會把江敬舟拉來參加今晚的聚餐。
為什麽?
當時就是随口提了一句,他願意來當然更好了。
“你剛才問我,參加集體活動是什麽感覺。”
雲傒正想着怎麽回複信息,偏偏江敬舟在這個時候開口,她收起手機擡起頭應了一聲,“嗯,不想說可以不用回答。”
江敬舟說:“我不排斥,從來沒排斥過,剛才也是。”
雲傒看了他許久,以為他接下來還有什麽話,可是他沒再說下去。
雲傒從他的話裏引申出他的言外之意,不排斥,但平時也不參與,也即是說“集體”這個概念對他來說,是無可無不可的存在。
這和他的家庭有關系麽?
江敬舟還是把她送到原來的那個路口,是看着她走遠的。接下來大概是沒什麽理由會再和她碰面,這暑假一個月時間,有點漫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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