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這人間諱莫

這人間諱莫

江敬舟看起來似乎沒什麽心情,大概是心裏還記挂着奶奶,路上異常安靜,雖然平時也安靜,但那種低落的情緒讓他看上去更顯得冷漠。

他是習慣于在人前沉默的,以此可以省去許多牽扯。

他為什麽要這樣?

雲傒一直都不覺得,這世上會有人不希望自己和這個世界産生聯系,除非這個世界對他缺乏善意,一個人如果不渴望人際關系,那麽只能是因為人際關系對他來說是一種負擔。

他為什麽會這樣?

人之初,白紙一張,不喜不悲,無善無惡。

他不是天生性情冷淡,他也不是天生就不喜歡交朋友,奶奶說他從小學二年級開始就沒再讓同學去過家裏,至少他二年級以前是個熱情的小學生。

或許他曾經因為所謂的“人際關系”而受過傷。

這一切可能跟他三叔有關系,他三叔的作為對他家裏每個人的影響是如影随形的,不會因為時間久而被淡忘,因為那個三叔至今還在無理取鬧。

雲傒兀自分析了一路,從街頭走到街尾,經過無數家餐飲店鋪。

直到江敬舟說:“整條街沒有一家是你看得上的?那你想吃什麽?”

雲傒一直愣神,就只聽清了個“吃”字,她回過神就說:“……好,我随便,都可以。”

江敬舟默視她片刻,正經地問她,“你是認真的?”

她有些莫名其妙,但還是點了下腦袋,說:“對。”

“那你倒是随便挑一家啊。”江敬舟有些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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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那就吃面吧。”雲傒回身往左右看了看,發現前面真有一家面館,西安美食,她往前一指,“我看到了,就在前面,”

江敬舟跟着她過去的時候,說:“你是不是聽了我的故事,心生憐憫體諒我不易,打算給我省錢,所以選了一家面館?”

雲傒在面館門口停下,因為她還在走神,所以聽他這話她有些茫然,沒有把“心生憐憫”和“吃面”之間的關系理明白。

不對,應該是“心生憐憫”和“省錢”之間的關系……

還是不對,應該是“省錢”和“吃面”之間的關系……

她有點亂。

江敬舟一副清淡的口吻:“三叔敗家,奶奶年邁住院,小姑被迫外出營生,小孫子尚待考取功名……聽起來就很能刺激同情心的樣子。”

雲傒面無表情看着他,說:“到底吃不吃?”

江敬舟:“吃。”

這一天天的,真以為我治不了你?

江敬舟不太有胃口,就只要一份面。

雲傒自己也點了一份面,然後一邊喝茶一邊說:“你不是要去醫院陪你奶奶麽?吃面會快一點,別耽誤你的時間。”

話是這麽說,但面館客人太多,兩人等兩碗面等了半天。

而且等都等了,中途走人又不甘心。

雲傒喝茶都把舌頭喝淡了,她看了一眼對面的江敬舟,他坐下來以後一直也沒開口,望着周圍的熙熙攘攘,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她摸着溫熱的瓷杯,說:“你三叔會不會跑去醫院鬧事?”

江敬舟回過神,搖了下腦袋,“他是沒什麽良心,但他好歹要臉,除非嗑藥了,但他躲着債,哪來的錢買那些東西?”

雲傒聽他說這些話時,也端詳着他的神情,不由一陣莞爾。

不知道他內心是真的波瀾不驚,還是在隐藏情緒,他說起他三叔的時候,表情和情緒都十分平和冷靜,言語間甚至沒有體現出厭惡和不屑。

“那他以後還去你家鬧事怎麽辦?”雲傒問。

“來一次趕一次。”江敬舟長指捏着瓷杯,一垂眼看着泛黃的茶水。

雲傒想起之前上課,他偶爾會請假,要麽幹脆直接中途曠課,可能就是因為他三叔跑家裏去鬧事了,有人通知他回家。

“我的命比他長,耗得起。”江敬舟說完端起茶杯就喝。

什麽叫“耗得起”?

這話雲傒聽得心驚肉跳,他打算把自己的人生消耗在這樣的事情上面?

雲傒說:“你上大學以後,不在家怎麽辦?”

江敬舟輕輕慢慢地咽下嘴裏的茶,沒答話。

兩人吃完面出來,天色完全擦黑。

夜空一彎弦月高挂,清晰明朗,十分好看。

雲傒轉身對他說:“你趕緊回醫院陪你奶奶,我直接打車回去。”

江敬舟往腕表看了一眼,說:“這個時間老太太還在看電視,一會兒吧。”

“那你陪她看電視啊。”

“她嫌我礙眼。”

“為什麽?”

“大概是不想看到我一直這麽把時間花在她身上。”

他說起奶奶時,臉上才會有所動容,帶着笑意,罕見的柔情。

如果以後,他有了心上人,大概也是這麽個神态。

“我帶你去個地方。”江敬舟說。

“什麽地方?”雲傒問。

“把你賣了的地方,你跟我走麽?”他一副閑适的模樣。

“還說你不缺錢?”雲傒說完徑自往前走了。

江敬舟垂臉微笑,跟了上去,“賣給別人是值不了多少,給我的話,你說個數,也許我拿得出手。”

雲傒看着前面的路,“這是要給禮金的意思麽?”

不知道是不是吃餃子那天,不小心解鎖了“婚姻”話題,現在他倆已經能自在地“談婚論嫁”了。

“你還是先拿着錢,把你奶奶的醫藥費給付了再說。”雲傒迎着夜風,腳步也輕快。

“沒那麽可憐,目前家道還算從容,買個女眷綽綽有餘,尤其是買你。”江敬舟對這場買賣交易似乎興致頗濃。

“我說我要賣了麽?”雲傒停下來,不由提高了音量。

話說完她就慌了,剛才她聲音太高,導致路人紛紛回頭,目光打量完她,又去打量江敬舟,在看到江敬舟的上等姿色的時候,神色稍稍遲疑。

好像也很想賣的樣子。

雲傒擡手捂住自己半張臉,埋着頭快步遠離這裏,江敬舟随即跟上去,兩人一路直到走出這條街才停下。

她看向他,說:“差點毀我清譽。”

江敬舟想起剛才街上路人的虎狼之色,也說道:“差點失了清白之身。”

“你不這麽又是買又是賣地老提起來會這樣麽?”雲傒正色道。

“你不大聲說賣的事會這樣麽?”江敬舟正經道。

“你不開賣的玩笑會這樣麽?”雲傒立即又反唇。

“你不……”江敬舟忽然噎住,發現沒得說了,只能安靜地看着她,兩人對視半晌。

最後是雲傒打破僵局,她問:“到底走不走?”

江敬舟抿着唇,一扭頭往前走,說:“跟我來。”

這條路并不是去醫院的方向,雲傒也沒問,安安靜靜地跟着走,一邊數路燈,忽然江敬舟一扭頭就沖她低聲喊了一句:“你幹嘛老對我這樣!”

這一口氣像是醞釀了許久,又來得突然,一下子就把雲傒給吓了一跳,久久回不過神來,半天後她才問:“我對你什麽樣了?”

“你心裏明白。”他像是堵着一口氣,埋着頭走。

“你說清楚!”雲傒拉一下他。

“幹嘛老兇我?”他忽然回頭。

“我哪有?”雲傒只愣一下,馬上就回嘴,都讓他鍛煉出條件反射了。

“有。”他說。

“什麽時候?”雲傒皺眉。

“現在!剛才!以前!全部!”

“……說全部就太過分了!”

不僅記仇,而且記得很全面。

剛才還說他對什麽都是一副雲淡風輕的心境來着,原來暗戳戳地記仇呢?

江敬舟自認冷靜了下來,其實仍是一副咬牙切齒地模樣,說:“我就是憋得太久想發洩一下,你別往心裏去。”

我才不往心裏去。

雲傒這話沒敢說出口,他現在敏感脆弱,大概是真想找件事來發洩一下,所以她不想再刺激他。

江敬舟帶她去的地方是一座舊小區裏面的一棟老式居民樓的陽臺,這樓一共才7層,沒有電梯,陽臺就是一片空地,地面和圍欄砌的都是水泥,有些地方因為年久而出現了裂縫,并不美觀。

“來這裏幹什麽?”雲傒走到圍欄邊往下望去,能看見馬路來往的車輛,旁邊的公園。

“吹風。”江敬舟倚着圍欄,“我們那一片都是平方,沒有陽臺,小學的時候去同學家裏,看見陽臺會有點向往,後面偶爾路過這種小區,有時候會上陽臺來看看。”

向往,一個陽臺?

也許他向往的是從高處往下看的自由。

雲傒心裏忽然冒出這樣的想法。

“之前你說你經常畫景,也包括陽臺麽?”雲傒忽然想起這件事。

“嗯,”他垂眼笑了笑,“畫過幾張,但我真實見過的陽臺不多,都是憑着印象和自己的想象畫出來的……東西。”

“有機會讓我看看。”雲傒閉上眼睛,微風徐徐吹過耳畔。

“看什麽?畫?”

“你的想象。”

月明朗,風清涼;

仲夏月,萬物,盛。

江敬舟側着臉,看她浸染了溫柔月色的眉眼,逸筆了了的清秀,他第一次體會了想“一親芳澤”的動人之處。

“我想的東西,你未必接受得了。”他低聲說。

“只要你願意,我當然能接受。”她睜開眼睛看他。

“也包括……”

“什麽?”

他的手越過她身前,撐住圍欄,人也随之靠近。

他動動嘴唇,“我想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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