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018
第十八章
阮心悅的檢查結果無礙,葉則衡心頭的一塊大石也終于落地。
兩天後,在确定阮心悅病情好轉之後,兩人一同回到了亭城。
在葉則衡的堅持下,阮心悅重新住回菱湖苑。然而,回到菱湖苑之後,阮心悅卻發覺,有些事情開始變得不一樣起來……
葉則衡的應酬越來越多,甚至連續兩天都不曾回過家。難得在家,也經常是一身的酒氣。阮心悅與他本就不多的對話,變得更加稀罕。這樣的氣氛下,兩人分明都察覺出了異常,卻都不約而同地不問原因,置之不理。
無形之間,關系愈發疏遠。
這天,陳子越打來電話,邀請葉則衡晚上參與一場私人飯局。
葉則衡心裏煩得很,正好愁人排解,就答應了陳子越的邀請。
相識二十多年,葉則衡相當清楚陳子越的套路,他原本就是個無事不登三寶殿的。現下,他找上他,估計也就是為了之前gg投放的那檔子事兒。
果然,如葉則衡所料,陳子越所謂的私人飯局,就是帶着他那一幫電視臺的心腹一塊兒坑他。
不過還好,陳子越那幾個心腹葉則衡都是認識的,也不算生疏。飯局上唯獨有個陌生的,就是坐在陳子越左手邊的女人,她不像是陳子越的心腹,也不像是電視臺的人,一身藍白色的棉質連衣裙,素面朝天的,倒像是個涉世未深的大學生。
葉則衡看向她的目光有一秒的怔愣,這一瞬的停留不是因為女人長相精致的容貌,而是因為她身上的那件藍白色棉質連衣裙。
在他的辦公室書桌上,有一張他和阮心悅在大學入學時的一張合照。葉則衡還記得,照片拍攝時,他和阮心悅的關系還很親昵。那時,失聰的少女對外界的一切都顯得戰戰兢兢,初次入學,在亭城大學門口拍下合照時,她挽着葉則衡的那雙手抓得緊緊地,一刻都不肯松下。少女膽怯的神情,激起了男人的保護欲。而阮心悅當時穿着的那一身藍白色的棉質連衣裙,更是令葉則衡一生難忘。
而此時此刻,對面女人身上的連衣裙,正與當年照片裏阮心悅所穿的,如出一轍。
思緒出離的那一刻,不知為何,面前女人的面容與阮心悅的長相,有那麽一瞬間的重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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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也就是一瞬間罷了。
他的小姑娘,和一個完全陌生的女人,他還是分得清的。
陳子越見葉則衡的目光正朝他身旁的女人停留,當機立斷地站了起來,臉上帶着些奸計得逞的味道:“對了,老葉,還沒給你介紹,這是我新招來的助理小任。”
聞言,被喚名小任的女人立刻站起身,伸出手,端出一抹大方的微笑:“葉總好。”
女人白皙纖長的手遞在半空,正等男人紳士地迎上去。但葉則衡卻只是在她的手背上掠過一眼,不回應,也不伸手,只稍稍點了點頭。
女人見狀,微笑着收回手,聰明地落座。
職場上,就需要這樣識相懂事的女人,陳子越很是滿意地點了點頭。
飯局正式開始,菜還沒上幾道,陳子越就開始直奔主題:“對了,老葉上次咱們商量的gg?”
“我已經在讓手下的人評估了,不過還是有點麻煩。”葉則衡搖晃着紅酒杯,在包廂的昏暗燈光下,細細觀察酒液的色澤。擡起紅酒杯,他細細抿了一口,酒精帶來的作用,仿佛麻痹了他的神經,一瞬之間,他眼底倏忽冒出了一張阮心悅皎潔的笑臉,片刻之後,又是一個男人的背影呈在他眼前,正與阮心悅牽手并肩說笑。
葉則衡握着紅酒杯的手驀地一緊,指甲蓋微微泛白,他突然話鋒一轉:“說麻煩其實也不麻煩,要是你願意……”
“願意什麽?”
葉則衡冷不防地冒出一句:“你們新聞部是不是有個叫周紹川的?”
“周紹川?”陳子越玩味地咬了一遍這個名字,又朝身邊的心腹對視一眼:“我印象中沒這個人啊,你們有印象嗎?”
坐在陳子越右手邊的電視臺人事部部長忽然側過身來,貼着陳子越的耳朵說了好一會兒話。須臾之後,陳子越了然地籲出一口氣:“原來是他啊,上次跟你小侄女一起出差的那個?”
清楚狀況後,他又側身看向葉則衡:“怎麽了?這小子哪兒得罪你了,要我給他點教訓?”
“不需要教訓。”葉則衡晃着紅酒杯,慢條斯理地說:“可以直接把他調走嗎?”
“啊?”陳子越略微皺了皺眉:“這可有點難搞,周紹川的爺爺輩,跟我爸是世交。況且,他是正規考試考進電視臺的,我于情于理都不好調走他。”
“那就換到別的部門,無論是升職還是降職。”
“老葉啊,你說你跟誰過不去不好,偏要跟他,難不成是因為他和你小侄女走得近了些?”陳子越拎着紅酒杯,繞到葉則衡跟前,拿杯子跟他碰了碰,眉毛上挑笑得有些意味深長:“其實我覺得這男孩子配你家小侄女不錯,他家境我熟悉,書香門第世家,家教甚好,男孩子本人也年輕陽光,挺有上進心的。”
年輕陽光那四個字,仿佛刺痛了葉則衡脆弱的神經。
他輕描淡寫地将紅酒杯一甩,酒杯哐當一聲,順勢倒在了桌上,酒液淌在桌布上,印下深褐色的痕跡。他幹脆利落地說:“話我就撂這兒了,至于想不想拿到gg頭發,就看你自己了。”
陳子越見狀,自然明白自己觸到了葉則衡的逆鱗,趕忙賠笑。
“是是是,我的大爺,我一定盡力。”
服務員敲響包廂門,送菜進來。此時,上桌的是一道亭城本地頗具時令特色的亭山青筍絲,該道青筍選料考究,以亭山頂峰的首批青筍為材,對廚師刀工要求極高,被奉為亭城一絕。
陳子越眼疾手快地夾了一筷子到葉則衡的碗裏,趕緊巴結:“好了好了,老葉你先別氣了,吃點青筍絲。你出國都一年多了,估計也都一年沒吃過亭城的時令青筍了吧。來,趕緊常常,這個季節吃筍是大補,我記得你年輕時候可喜歡吃這玩意兒了。”
碗裏的青筍絲刀工細致、根根分明,像是一道工藝品,賣相與色相絕佳的食物,卻沒能引起葉則衡的食欲。
這道曾經最喜歡的菜,葉則衡哪只一年,怕是快六七年沒吃過了。
截止二十六歲那年,青筍絲一直是他最愛的一道菜。但在二十六歲之後,這道菜卻徹底從他的菜單中摒除了。原因無他,因為在他的記憶裏,有個人是對青筍過敏的。
阮心悅十六歲那年,秋冬更疊之際,葉則衡聽說食筍最滋補,就特地讓家裏的廚師燒了最時令的青筍絲給她。那時的阮心悅還只在電視裏見過這道亭城名菜,見到實物後,經不住誘惑,一人吃完半盆。結果吃完不到一小時,她身上就起了疹子。當天夜裏,她就因過敏引發了呼吸系統感染,住進了醫院。
窮人家的孩子沒吃過價格高昂的亭山青筍,自然也不知道自己竟會對青筍過敏。但自打那次之後,葉則衡就上了心,從此以後,将青筍這兩個字從他的食物裏抹除。
想起阮心悅,葉則衡的腦子裏又是一團糟。他故意出門,就是為了逃避與阮心悅的見面。
然而,見不着她,但他腦袋裏卻又時時刻刻地充滿了她的影子。
他很竭力地想要擺脫這樣莫名的情緒,讓他和阮心悅一起回到最單純簡單的叔侄關系。
但那天的吻,卻好似一道業障,無時無刻地籠罩着葉則衡。
提起筷子,對着面前的青筍,葉則衡挑了幾根,強迫自己咬了一口。但青筍的味道剛觸到舌尖,他又立刻吐了出來。
他早就不習慣這個口味了。
将筷子橫在筷架上,他略顯疲憊地站了起來:“不好意思,我出去抽根煙。”
他需要冷靜,面對無處不在的阮心悅,以及打從心裏而來的對阮心悅的那股占有欲,他實在太需要冷靜。
然而,此刻出于混沌之中的葉則衡,顯然不明白,當一個人的缺陷,變成另外一個人長期摒棄的習慣。
這不只是出于包容,更多的,是因為孤獨的愛意。
葉則衡出門不久,陳子越就朝一旁的助理小任使了個眼色。
小任會意,立刻眼疾手快地跟了出去。
包廂外的拐角,是一處安全通道。
小任出門的時候,就看見葉則衡正背靠在安全通道口,斜斜地挑着眉,嘴裏還叼着一根細長的煙。原本筆挺的領帶,在男人燥郁的動作下,已經歪在一邊,他分明是個斯文儒雅的男人,但吞雲吐霧之間,恍若又帶了點匪氣。
面對葉則衡這樣帥氣卻又成功的男士,小任說不心動,是假的。
“葉先生……”她小心翼翼地試探。
安全通道口的光影,将葉則衡與她之間劃出了一條泾渭分明的界限。她在光裏,他在暗頭。
剛才喝下的紅酒,在光影氤氲的環境下,漸漸起了些作用。葉則衡的腦子很暈也很脹,眼前迷蒙地起了一層霧,面對着跟前藍白色棉質連衣裙的女孩子,葉則衡竟有些心神恍惚。
依稀之中,他好像看見他記憶中的阮阮正向他走來,她穿着他最喜歡的那身藍白色棉質連衣裙,正低低啞啞地喊他:“小叔……”
情不自禁地,他跨前一步,想認清眼前女孩子的面容。然而,也不知是光影的模糊還是心理的作用,面前女孩的容貌竟與阮心悅完全重疊。
那一刻,酒精摻雜着那些有悖倫理的欲望,瞬間侵占了葉則衡的所有頭腦。
他猛地跨前一步,順勢就将女人撈進了懷裏。右手托住她的腦袋,左手箍住了她的腰,将她拖進安全通道口。狹窄逼仄的安全通道口,隐沒了一切光線,唯有明綠色的指示燈還在暗夜裏發着光。
對着葉則衡突如其來的懷抱,小任不知所措。
正當她躊躇開口之際,葉則衡清俊的側臉卻忽然俯了下來。須臾之後,一個狂躁的吻落在了她的唇上。
葉則衡咬着她的唇,以近乎瘋狂的姿态侵占着她的呼吸。唇舌交纏之際,葉則衡的吻開始一路往下,吻上她的眼、她的耳垂、她的脖頸。
此時此刻,借着這樣幽暗的環境,葉則衡心裏關于阮心悅的那點陰暗隐晦的心事,終于在另一個女人身上徹底爆發。
小任感覺到連衣裙背後的拉鏈正在被一雙大掌解開,那麽溫柔,卻又那麽炙熱。
“阮阮……”
情欲迷離之間,她恍惚聽見俯身在他脖頸裏的男人,吐出了這樣一個名字。
連衣裙的被人褪到肩頭,深秋微微的冷意,令小任恢複了一些理智,她含着低啞的嗓子,鼓起勇氣,輕悄悄地說:“葉先生,走廊裏人多眼雜,要不我們去隔壁包廂吧。”
她話音剛落,卻感覺到身上男人的動作猛地一頓。
聽見那一聲“葉先生”的時候,葉則衡的理智在一瞬間恢複了大半。
這不是他的阮阮,并不是。
他的阮阮不會以這樣生疏的口氣叫他葉先生,更不會允許他對她做出這樣的事情。
不是她,一定不是。
緩慢地,葉則衡從她的脖頸裏擡起頭,幽幽吐了一句:“抱歉。”
轉過身之後,葉則衡沒再回頭看她,仿佛一切都沒發生過一樣,徑自走出安全通道口。
陳子越從包廂裏出來的時候,就正好撞見了衣衫不整的葉則衡。
愣了半秒,他攔住他,笑得有些陰謀得逞的意味:“怎麽樣,老葉,是你喜歡的清純那一款?”
想起剛才發生的事,想起自己将一個陌生女人當做阮心悅的替身做出的那些事,葉則衡心裏有些莫名的狂躁,拽了拽領帶,搡開陳子越,一句話也沒說,轉身離開。
與此同時,助理小任一邊整理着連衣裙,一邊從安全通道口出來。
陳子越急切地跳了過去,試探問道:“成功了沒?”
小任搖搖頭。
陳子越自知計劃失敗,氣得踹了一記牆,罵了一句:“卧槽,你他媽是該有多無能,連老葉最喜歡的阮心悅款連衣裙都用上了都沒能上鈎?”
他嘴上罵罵咧咧着,朝葉則衡離去的方向走去,滿身的不爽快:“特地百來號人裏挑了這麽一個最像阮心悅的,想來幫他開開葷,結果又失敗了。鬼知道那男人自從養了那個冒牌侄女,都禁欲了多少年,我都替他心疼。”
葉則衡颀長的身影在漫長的走廊中隐沒,很冷峻,很孤獨。
陳子越還記得,十幾年前,他最好的兄弟葉則衡是他的最佳拍檔。足球場上,一個前鋒、一個後衛能打贏一對人馬。那時的葉則衡,陽光爽朗,連走起路來都是生風的。反觀現在的他,越來越寡言,個性也愈發沉悶,陳子越都快認不出他來了。
相熟如他們倆,陳子越自然明白葉則衡性格改變的原因。
說到底,還不是因為那個冒牌的失聰侄女。
他真後悔。
從七年前葉則衡開始不斷往亭雲鎮跑的時候,他就該阻止。從葉則衡開始費勁心思收集禮物讨阮心悅喜歡的時候,他就該阻止的。
如果當時他及時阻止,他的好兄弟大概就不會自毀前程,放棄軍醫院外科國手的前程,下海經商貼身照顧那個聾子侄女。
如果、如果……
只可惜,所有世上如果都只能是幡然悔悟的假設,并不能實現罷了。
目送葉則衡的背影遠去,陳子越打從心底最深處嘆出一口氣來。他在說話,卻更像是在對着空氣自言自語。
“老葉對他那小侄女的那點心思,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也就他自己不承認。”
“你說一個單身男人照顧了一個女孩子好幾年,看她從小姑娘變成一個女人,哪能不生出點感情來。更何況,他那小侄女長得就是一股引人犯罪的清純模樣。真可惜,咱們老葉這一世英明,怕是要栽死在阮心悅這棵樹上了。”
能力所及,只能兩更了,抱歉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