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要記得說

葉孟秋是一個非常出色的劍客,也是一個萬分豪爽的朋友,但平心而論,他并不是一個特別溫和的父親。

無論是對長子葉英,次子葉晖,還是小兒子葉炜,他都沒有表現出特別的親近與寵愛,大多時候,對他們都是嚴厲與督促居多。

葉莊主以往并沒有覺得這有什麽不好。

常言道,慈母多敗兒,在葉孟秋看來,過多的疼寵只會消磨人的鬥志,讓人變得不堪大用,他的兒子們都被他寄予了重望,自然不希望他們變得軟弱。

這種想法一直堅定,直到他在天澤樓下看到了這麽多年都未見到的,長子轉瞬而逝的笑容。

傳言葉家阿英木納至極,就連他這個做父親的,從前都這樣認為,只不過如今一見才知道,原來事實并非如此。

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紀大了,葉莊主看到後突然就覺得心中有些酸軟,于是在出門後遇到次子葉晖時,下意識的對他露出了一個溫和的笑容。

葉晖看到後,似乎愣了一愣,仿佛有些不可置信,又仿佛瞬間變得無措了。

那明明還是個不大的孩子,卻已經謹慎的學會了遮掩了天性,哪怕眼睛裏抑制不住的流露出驚喜,也只是克制的對他拱手行禮,喚道:“父親。”

父親。葉孟秋胡亂點了頭,沒再說什麽,擡步回到了劍冢,擡目望着四下空曠的鑄劍池,神情少有的茫然。

他這時候才想起來,尋常人家的孩子,大多是叫爹爹的。

葉莊主描述不出這個滋味。

身為孩子的父親,他希望他們能夠變得優秀,變得強大,最好能夠成為江湖中數得上名號的少年英傑,若是運氣足夠好,說不定有一天還能夠揚名立萬,将整個藏劍山莊發揚光大。

在這個世界上,唯有實力才立足的是根本之基,他自認為自己做的沒有錯。

可不知為何,面對着寂靜無比的劍廬,又想起次子那聲親近卻克制的“父親”,葉莊主緊緊攥起手中的佩劍,生平頭一次覺出了茫然。

也因此,在阿羅前來辭別,言明要搬出去的時候,葉孟秋猶豫再三,百般思量,最終還是開了口挽留。

Advertisement

前來辭行本不是什麽大事,況且若是要在藏劍地界開一家醫館,離得也不會太遠,阿羅便沒有聲張,只是略顯随意的過來說上一聲,卻沒想到便被挽留。

聽了他的話,阿羅驚訝極了,擡起眸子看了他一會兒,竟是半晌都沒有說出話來。

“為什麽呢?”阿羅确實不解,便直言問道,“莊內似乎并沒有什麽…再需要阿羅幫忙的地方。”

四下無人,葉孟秋沉默了片刻,似乎是覺得接下來的話有些難以啓齒,連一直筆挺的脊背都彎折了些,搖頭道:“不…還是有的。”

見到阿羅不甚明白,他便繼續道:“說來慚愧,在阿羅姑娘來之前,葉某從未見過…阿英對誰有這樣親近,這樣快樂的時候。”

“我大概不是一個好父親。”也不知道葉莊主這段日子想了什麽,竟這般說道,唇畔也露出了一點苦笑。

“到了這般年紀,我才發覺,膝下的三個孩子,對我都是敬畏多一些,竟沒有一個親近于我,以前我只當他們性格如此,如今才知道…”

原來并非是這樣,而是他們想要親近父親的時候,卻已經被自己的父親親手推的遠遠。

葉孟秋的聲音裏面隐隐有些悔意,他停頓片刻,繼續道:“其實這段時間我避居劍廬,也想了很多。”

“這些年我只顧着藏劍山莊的發展,對這些孩子多有虧欠,實在錯過了很多,如今見到阿英這般親近姑娘,便想請求姑娘,能否在藏劍多留一段時日。”

他這段話出自肺腑,誠懇至極,阿羅聽了,也忍不住有些動容,只是她以客人的身份總是叨擾,着實也不太方便,這也是阿羅想要搬出去的原因。

葉孟秋何等人也,見到阿羅猶豫的神情,略一沉吟,便明白了她的心中所想,不由試探道:“早就聽聞阿羅姑娘師承萬花醫聖門下,醫術超絕,不知可否暫留藏劍一段時日,幫葉某看顧一下內子。”

葉莊主的夫人身體确實不大好,但也沒有到請一個大夫時刻跟随的地步,阿羅聽了,哭笑不得,點頭應道:“葉莊主客氣了,既然如此,阿羅自無不可。”

同葉孟秋說完話,走出議事的廳堂,阿羅撫了撫壓的褶皺的衣袖,正準備往天澤樓走去,不料剛一擡起眸子,便看到門側站了個金燦燦的葉阿英。

他今日穿着身藏劍的弟子服,站在一旁的石階上,眉目低垂,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顯得極為安靜,連額頭上的梅花印痕都柔軟了不少。

阿羅從屋子裏走出來,他似有所覺的擡起頭,便正對上阿羅眼眸彎彎對着他笑得模樣,葉英微微一頓,接着便唇角随她勾起一點弧度。

阿羅看到了,忍不住加深了笑意,擡步向着他走過去,又越過他往下看,那裏空曠一片,是平日裏藏劍弟子們練劍的地方。

葉英素來喜歡安靜,這裏人走動的多,聲音又繁雜,他平日裏是不常出現在此處的,現在過來,且是一副等待的姿态,其心不言而喻。

阿羅想到這裏,唇邊的笑意不禁更加深刻了,連聲音也多了幾分輕快,一邊習慣性的牽起他的手向前走着,一邊忍不住問道:“阿英怎麽突然過來了?”

葉英沒吭聲,阿羅覺得不對,輕輕晃一晃他的手臂,才聽到他悶悶的聲音:“阿羅是不是要走了,過來向父親辭行。”

阿羅驚訝于他的敏銳,正想問他是如何道的,一低頭,便看到葉英纖長的睫毛輕顫,正克制的将一點低落情緒盡數收斂。

想要逗弄小團子一番的心忽然就沉寂了。

阿羅想,若她說是,想必葉團子也是不會反對的,甚至不會對她說一聲:可以留下嗎?其實我有點舍不得你走。

萬花弟子心裏突然就生出了一點綿密的心疼。

若是別的小孩子,不說哭鬧不休,可至少會清楚的表達出自己想要什麽,葉英卻不同,無論是失去還是別離,他從來不會多說一聲。

他只會将一切不好東西的盡數自己吞下,不會叫苦,也不會說累,默默的把一切都背負到自己尚是稚嫩的肩膀上,不露出一絲一毫。

阿羅開始忍不住想他以後會是個什麽樣子。覺得那定然是一副君子端方,克制有禮的模樣,他淡如流水,卻又穩如山巒,宛如一棵亘古不變的老松,日久年深的抱着劍伫立在天澤樓下,靜觀海棠開落,庇佑藏劍山莊。

那會是種受人尊敬的日子,阿羅卻覺得,無論将來前途如何,他日後能夠過的平安快樂便好。

當然…若是他願意說一說自己的想法,不再把什麽事都一個人憋悶在心裏就更好了。

阿羅這一想便沒忍住想的有些長遠,等到她回過神來,天澤樓已經到了。

葉英的問題她還沒有回答,見到小團子眼睛裏已經由最開始的困惑漸漸轉為擔憂,阿羅不好意思的摸摸他軟軟的頭發,帶着他去凳子旁坐。

“阿英是不是舍不得我,不想讓我離開呀?”阿羅坐下來,沒忍住擡起手輕輕捏了捏對面小團子的臉蛋,對他笑了起來。

她本是玩笑一般随口問着,便要回答之前的問題了,卻沒料到葉英聽了這話,先是愣了愣,接着嘴唇便微微抿起,好半晌,很鄭重的點了點頭。

這次輪到阿羅愣了。葉英很少明确的表達過自己想要什麽,阿羅也沒有想過他真的會說是,如今見到,心裏一剎那便軟成了一片。

“我不走的。”阿羅搖搖頭,快速對他道,“先前确實是去向莊主辭別,但被莊主又留了一段時日。”

見到葉英疑惑,阿羅又對他補充道:“葉莊主擔心夫人的身體,也擔心阿英無人陪伴,便将我留下來啦。”

葉英聽了,正要點頭,便看到對面人的目光漸漸由輕松變得嚴肅起來,然後很認真的看着他,對他道。

“阿英,往後你若再有什麽心願,得學會說出來呀。”

這句話與其說是建議,倒不如說是一句叮囑,她說完後似乎還摸了摸他的頭,但是時間太過久遠了,再多的葉英已然記得不大清楚。

但許多年後,他每每立于天澤樓下,抱劍觀花,靜觀人事變遷,枯榮寒暑,感悟天地之廣闊悠遠時,總忍不住想起來這句話。

“阿英,往後你若再有什麽心願,得學會說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被考試折磨的焦頭爛額,還是去刷夜話比較鍛煉身心,滄桑.jpg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