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求助

求助

上元佳節,燈火輝煌,京城一片熱鬧景象。

位于皇宮西北角的靜心苑,此刻卻顯得格外冷清。

寒風從窗縫裏刮進來,單薄的窗紙被吹得嗚嗚直響。

燈光搖曳,隐約映照着床榻上小女孩赤紅的臉龐。

她雙目緊閉,身體滾燙,額頭、脖頸滿是細汗,鬓發濕漉漉的黏在臉頰。

——她因發熱而昏睡,已經将近一個時辰了。

宮女崔穎打來熱水,将用溫水浸泡過的毛巾敷在小女孩額頭、頸窩等處,試圖在禦醫到來之前為其稍稍降溫。

忽然,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崔穎連忙回頭,只見小太監興德哈着腰愁眉苦臉快步走進來。

除他之外,再無旁人。

崔穎頓感失望:“禦醫呢?不是讓你去請禦醫了嗎?”

“我去了,可是陛下今晚在宮中設宴賞燈。禦醫們說要随時待命,我請不來。”

興德也委屈,禦醫署只有劉禦醫是他同鄉,勉強肯看顧一二。但今夜劉禦醫并不當值,其他禦醫任他如何哀求,都不肯幫忙。

崔穎臉色立變:“請不來也要請啊,你看看公主都燒成什麽樣子了?再這樣下去是會死人的,你知不知道?”

“崔姐姐,你小點聲,大過節的,哪能說‘死’,不吉利。”興德匆忙做個噤聲的手勢,瞧一眼榻上猶自昏睡的小主子,“還有,小主子沒被冊封過,咱們在靜心苑叫一聲公主也就罷了,出去不能這麽叫,只能稱作皇六女。”

“沒被冊封過怎麽了?就不是陛下的血脈了嗎?就只能在這裏等死嗎?”崔穎眼眶通紅,不自覺提高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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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咱們可以再想別的辦法。”

“那你說還有什麽辦法?”崔穎咬牙,“算了,你照顧公,你照顧小主子,我去請!”

她想,拼着這條性命不要,也得求個禦醫回來。

興德重重嘆一口氣,待要追上去,崔穎已經跑遠了。他只得暫時收起心中雜念,專心照顧病人。

皇六女額頭燙得驚人,身體也不受控制地輕顫。不知她夢見了什麽,雙眉緊緊蹙着,口中時不時地發出痛苦的呓語:“娘……”

興德心急如焚,更換濕毛巾的間隙,不忘雙手合十,向空中虛虛拜了幾拜,念念有詞:“林娘娘,您在天有靈,一定要保佑崔姐姐此行順利,保佑小主子平平安安。”

他口中的林娘娘不是別人,正是皇六女的生母林美人。

想到林美人,他不免心中唏噓。

林美人相貌極美,剛進宮時,皇帝也新鮮了一段時日。然而誰都沒想到,林美人竟在第二次生産之際,生下一個雙頭怪胎。皇帝暴怒,視之不祥,命人将其除掉。林美人生産當天,就被褫奪封號,後遷居靜心苑。皇六女也因此見棄于皇帝,随生母在冷宮生活。林美人去世後,皇六女沒了生母照看,日子更加艱難。別說參加上元節的宮宴了,連生病都請不到禦醫。

皇六女雖是皇帝血脈,卻無公主封號,只有一個乳名叫阿芙。

阿芙才十歲,可她覺得,她大概是要死了。

先時她還在一個大火爐裏,現下倏然間就到了雪窟中,隐隐約約能聽到崔穎和興德的對話,卻怎麽也醒不過來。她冷得厲害,只能哆哆嗦嗦往前走,深一腳,淺一腳,走了許久,也看不見盡頭。

她會凍死在這裏的,她想。

“阿芙,阿芙……”

是誰在叫她?

阿芙茫然擡頭,四下張望,看見娘親穿着華美的衣裙,含笑向她招手,溫柔又慈愛:“阿芙,過來啊,到娘這兒來。”

“娘……”她跌跌撞撞奔過去,心裏隐隐有個聲音:到娘身邊去,到娘身邊就好了。

但是不管她怎樣努力,娘親總是同她保持着一定的距離,不遠也不近,笑吟吟望着她。

……

今日是上元佳節,各宮懸挂着漂亮的宮燈,皇宮到處都亮堂堂的。

崔穎一路疾行,剛走出靜心苑沒多久,就迎面撞上一行人。

她想躲避,可惜已經遲了。

“什麽人?竟敢沖撞貴妃娘娘!”喝問的太監聲音尖利。

崔穎連忙跪下,恭謹回答:“奴婢是靜心苑的宮人,因六,因皇六女發熱,昏迷不醒,奴婢心裏着急,想求個禦醫。不知娘娘路過此地,沖撞了娘娘,還請娘娘恕罪。”

她心內暗暗叫苦,這個時候宮宴剛開始沒多久,遠不到結束的時候。哪想到會遇見貴妃娘娘?

是了,聽說貴妃娘娘身份特殊,性子古怪。皇帝又一向縱着她,參加宴會提前離席也不稀奇。

過了數息,崔穎聽見一道婉轉的女聲:“皇六女?”

語氣疑惑,并不像盛怒的樣子,崔穎心思急轉,仿佛在黑暗中抓住一點光亮,趕忙解釋:“回娘娘的話,皇六女是先前林美人所生的女兒,才十歲,一直在靜心苑生活。現下身上燙得厲害。貴妃娘娘,您心地善良,求您救救她。”

“既然病了,找禦醫就是,求我作甚?”蘇貴妃曼聲說道。

“娘娘,禦醫不肯出面救治。您心眼兒好,您救救她,奴婢給您磕頭了。”崔穎以頭叩地,咚咚有聲。

良久,蘇貴妃輕嘆一聲:“罷了,也是個可憐孩子。丹青,你陪她走一趟,就說是我的吩咐,找個禦醫去看看。”

“是。”

簡單的幾句話,宛若天籁之音。

崔穎喜出望外,不停地叩頭,滾滾熱淚奪眶而出:“多謝娘娘,多謝娘娘。”

太好了,小主子有救了。

貴妃銮駕自她身邊行過。

從頭到尾,崔穎連蘇貴妃的面容都沒瞧見。

不過這些并不重要,貴妃身邊那個叫丹青的宮女果真陪她去找禦醫。

這一切仿佛是在做夢一般,直到禦醫給皇六女診脈開方,崔穎還有點恍惚,重重掐了自己好幾下,才确定是真的。

有了蘇貴妃的一句話,事情變得順利起來。

亥正三刻,湯藥終于煎好。

可是,面對着還未醒來的小主子,崔穎和興德兩人面面相觑,一起犯難。

這藥該怎麽讓她喝下去呢?

……

阿芙還在昏睡。

迷迷糊糊中,她終于走到娘親跟前。

但是,娘親卻突然變了臉色,一把推開她,只冷冷地說了一句:“阿芙,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身後陡然變成萬丈深淵,身體急速向下墜落。

“娘,娘……”

阿芙大驚,耳畔隐約聽到崔穎焦急的呼叫:“小主子,快醒醒,該喝藥了。”

“怎麽辦?要不直接灌吧?”興德皺眉,“等會兒藥就涼了。”

兩人正在商量,忽見床榻上的小主子長長的睫羽劇烈顫動。

下一瞬,阿芙身子一顫,睜開了眼睛。

“小主子,你醒啦?太好了。”崔穎面露喜色,柔聲哄道,“來,快把藥喝了,喝了藥再睡一覺就好了。”

她上前一步,扶起小主子,又将一個舊引枕塞到她身後,給她靠着。

興德則遞上藥碗。

阿芙腦袋昏昏沉沉的,默默接過湯藥,一飲而盡,苦澀的滋味瞬間在口腔裏彌漫。她秀氣的眉毛不禁微微蹙起,人也一下子清醒了幾分。

崔穎接過空碗,又遞上一碗溫開水:“沒有蜜餞,小主子喝點清水漱漱口吧。”

阿芙從善如流,安安靜靜漱了口。一擡眼,視線落在崔穎的額頭,瞳孔倏地一縮。

崔穎今年三十歲,膚色白淨。正因為此,額頭的紅腫尤為明顯,在燈光下甚至顯得有些可怖。

抿了抿唇,阿芙啞聲問:“崔姑姑,你頭怎麽了?”

“啊?”崔穎眼神微閃,含笑說道,“奴婢不小心碰到了,不要緊的,過兩天就好了。”

阿芙不說話,只靜靜地看着她。

可能是因為自幼身體瘦弱的緣故,阿芙小臉尖尖,愈發顯得眼睛黑大,眸子幽深。

被這樣一雙眼睛注視着,崔穎不免有幾分心虛,盡量輕描淡寫:“好吧,其實是奴婢求人請禦醫的時候,磕頭太用力,碰到了。禦醫給了活血化瘀的藥,等小主子睡下,奴婢就去塗上。”

“你現在就塗,塗了我再睡。”阿芙知道自己當下的處境,唯恐崔姑姑口中“活血化瘀的藥”是在哄騙她。是以盡管困倦嗜睡、頭目昏沉,依然固執地強撐着。

崔穎無法,只得清洗一下額頭,小心塗上藥膏,又輕輕揉開:“看,塗好了。”

阿芙這才放心,重新躺下。

或許是藥物的作用,她困意洶湧,比先前更甚。

崔穎小心翼翼幫小主子掖被角:“多虧了貴妃娘娘,要不是這次遇見她,哪能這麽順利請來禦醫?”

“貴妃娘娘?”

即将陷入沉睡的阿芙捕捉到這個信息,心思猛地一動,隐約有一些念頭在心底翻滾。很快又随着她意識的消失而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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