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意外

意外

皇帝下令,給皇六女提前舉行及笄禮,并冊封其為安遠公主。

王賢妃病重,皇六女的及笄禮由二皇子的生母蘇寶林主持。

蘇寶林初時不喜歡兒子與皇六女一起玩,恐被陛下厭惡。後來因為族姐蘇貴妃的緣故,沒再多管。

這些年,她對皇六女一直不冷不熱,算不上疏遠,也稱不上親近。

兒子為皇六女求情被皇帝訓斥一事,蘇寶林也知道,甚至心中隐隐對皇六女有些遷怒。但是給皇六女及笄之際,她還是不由地暗嘆一聲,心內生出一些同情來。

最不像公主的公主,偏偏要承擔起和親的重任。

因為時間緊急,六公主連行及笄禮時穿的禮儀都是五公主前些天及笄時棄之未用的。

正簪之際,蘇寶林終是忍不住,在阿芙耳邊輕聲說:“以後多保重。”

阿芙微微一笑:“多謝寶林娘娘。”

蘇寶林伸手在少女肩頭輕拍了兩下,心想,其實就是這樣,越不受寵,要擔的責任就越重。誰舍得把偏愛的孩子給推出去呢?

皇六女及笄,賓客不多,流程也極其簡單。

出人意料的是,一向與她沒什麽來往的四公主和五公主竟使人送來了賀禮。

兩人送的賀禮相似,都是鑲嵌着寶石的華貴發簪。

對靜心苑而言,這些俱是平時很少見到的好物,崔穎姑姑卻一臉嫌棄:“這算什麽?現在想起來是姐妹了?”

——她無法接受小主子要去和親的事實,說話語氣格外的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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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芙笑笑:“算了,收下吧,看上去值不少錢呢。誰還嫌錢多?”

小主子開口了,崔穎姑姑只得憤憤不平收下,心中猶自不服。

及笄禮結束後,二皇子才過來。

他臉上的血痕依舊明顯,眼睛微紅:“會說蠻語的夫子找到了,只是你學不了太久。父皇讓送親的隊伍明日就出發。”

“這麽急?”阿芙微訝,“還下着雪呢。”

窗外白雪紛紛,是這個冬天的第一場雪。

“是啊,我也覺得急。”二皇子扯了扯嘴角,“這不算什麽,送親隊伍要一路疾行,中間不做停留,恐怕還得繞行一段路程,畢竟從叛軍眼皮子底下穿過去不容易。”

阿芙“嗯”了一聲。

二皇子強打起精神,繼續說道:“我去看了看,又添上幾個醫師和廚子。”

為了加快行程,努力減少辎重,安遠公主和親的隊伍太簡單了,絲毫不考慮公主以後在蠻國如何生活。

哪裏是和親?分明和送禮物差不多。

阿芙笑笑,誠懇道:“多謝你了。”

“撐把傘,咱們去雪地裏走走。”二皇子壓低聲音,“張頌有些話想和你說。”

提到張頌,阿芙怕尴尬,本要婉拒,轉念一想,她都要遠嫁蠻國了,見一面又有何妨?

他想說就讓他說呗。

阿芙點一點頭:“行。”

姐弟倆各執一把傘,走出靜心苑。

守在外面的侍衛注意到動靜,立刻近前幾步,警惕異常。

“滾!”二皇子見狀,壓抑許久的不滿終于爆發出來,“我們在雪地裏走走都不行嗎?”

侍衛猶豫了一下,對視一眼,口稱不敢。

“別生氣,他們也是奉命行事。”阿芙輕聲安撫弟弟。

她看得開,知道命令是她生父下的,也不會怪到侍衛們身上。

二皇子動了動唇,沒有說話。

其實他更希望阿芙面對不公。可以大鬧一場。

可事實上,她除了那天和他相對痛哭外,再沒有其他特別大的反應了。

她接受了這一切,還反過來安慰他,勸他不要難過。

二皇子飛快地眨了一下眼睛:“咦,在那兒。”

阿芙擡眸望去,張頌就站在靜心苑外,手中撐了一把藍色的傘。

從遠處望去,傘上已有薄薄的一層雪,不知道他在這裏站了多久。

兩人認識數年,阿芙此前并未太留意他,只将其視作是二皇子的伴讀。

今日他站在雪裏,身姿如松,阿芙才驀的心中一動,想到《詩經》裏的那句“言念君子,溫其如玉”。

大約是聽到了動靜,張頌轉身向他們走來:“張頌見過二殿下、六公主。”

他聲音不高,不仔細聽,聽不出其中壓抑的情緒。

二皇子“嗯”了一聲。

阿芙則眉眼彎彎,笑了笑:“張公子。”

“你笑什麽?”二皇子瞧她一眼,有些不解。

這種時候,就不必強顏歡笑了吧?

“我想起一些舊事,覺得很巧。”阿芙輕聲解釋,“第一次見張公子時,他叫我公主。最後一次見他,他還是叫我公主。只是當時我還不是公主,現在我已經有公主封號了。”

在場兩人聽後,都愣怔了一下。

二皇子還有點懵,張頌卻猛地回想起那年在上苑馬場的情形。

那是兩人的第一次見面。

當時聽她自陳只是皇女而并非公主時,他還曾出言寬慰,說“早晚會是的”。

現在那話應驗了,她成公主了,卻是因為這樣的緣由。

張頌心中一痛,瞬間紅了眼眶:“抱歉,公主……”

“不用抱歉,我知道你們盡力了。陛下不同意,你們又有什麽法子?我還沒謝謝你們呢。”

漫天飛雪中,撐傘的少女眸中漾起淺淺的笑意,似乎一點都不畏懼未來的艱難險阻。

可她越是這般,張頌越覺難受。有那麽一瞬間,他甚至想不管不顧帶着她逃離這裏。

但這念頭也僅僅只是一閃而過,他有放不下的責任。

他有父母家人,不能拐帶即将和親的公主私奔。

張頌雙目微斂,遮住眸中洶湧的情愫,低頭從袖中取出一物。

阿芙瞧了一眼,見是個青瓷哨,模樣很古怪。圓臉胖娃娃,騎在鹿上,懷裏抱着一條肥魚。

“過年時,曾與公主和二殿下同游,當時見公主對哨子很感興趣。這個贈給公主,當作是給公主的及笄禮。願公主以後年年有餘,福祿雙全。”張頌後退一步,鄭重施禮。

距離新春同游,還不到一年,可這中間發生了太多的事情。細想那一日仿佛是一場夢。

阿芙伸手接過這個獨特的及笄禮,微微一笑:“多謝,你也是。”

出發的前一夜,阿芙沒有早早入睡,而是坐在炭盆邊,和崔穎姑姑、和興德說話。

“你們真的要跟我一起去蠻國?”阿芙再一次确認。

“真的,千真萬确。”兩人異口同聲回答,“我們誓死追随小主子。”

崔穎笑了笑,聲音極輕:“奴婢看着小主子長大,怎麽放心讓小主子單獨去蠻國?”

興德跟着點頭。這麽多年,早就習慣了靜心苑簡單的生活。他若真留下,被分配到其他主子那兒,只怕他也過不慣。

阿芙嘆一口氣,他們兩人都在随行名單裏,可阿芙覺得,她如果開口,肯定能把他們給摘出來。

——畢竟應承下和親之事,她應該有資格同父皇提幾個條件。

但是這兩人都願意随她前往前路未知的蠻國,她心下動容:“好,那咱們相互扶持,一直在一起。”

崔穎和興德重重點頭,一時間仿佛又回到數年前,三人相互依靠的時候。

這一夜,大家都睡得極晚。

次日天不亮,阿芙就起床了,梳洗過後,先去拜別母親牌位。

一般公主出降,會循例加封其生母。阿芙的母親林美人相當于廢妃,這次因為女兒要和親的緣故,才恢複了其生前的分位。

阿芙不說話,心想,要和親的時候,就不顧祥不祥了呢。不過死後哀榮也算榮耀,總比一點沒有強吧?

這般自我安慰後,她心裏的別扭才稍稍減輕一些。

臨行之際,皇帝親自率領官員在皇宮門口相送。

阿芙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有這樣的待遇。

面對許久未見即将遠嫁的女兒,皇帝竟罕見地流露出一些慈愛之色,又當衆叮囑幾句:“你此行遠去,不止是為了你自己,還為了大盛朝廷,應時刻牢記以家國大義為先,不可縱情任性。”

俨然是一派慈父情懷。

阿芙低眉斂目,依着規矩行禮謝恩:“謹遵父皇教誨,女兒拜別父皇。”

對于生父,她先前沒有多少感情,今後大概也不會有。

她在心裏對自己說,山高水長,就此別過吧。

號聲吹響,和親的隊伍正式出發。

阿芙坐在寬敞的馬車裏,在放下車簾的那一瞬,視線被不遠處的一抹鮮紅所吸引。

只見二皇子蕭廷睿騎在馬上,追随着和親的隊伍。他一手勒着缰繩,另一只手高舉起來,向她揮舞着一塊紅色的布。

那紅布上赫然是兩個大字:“保重”。

可能是被這鮮豔的紅色刺到了眼睛,阿芙的眼淚唰的流了出來。

她放下車簾,記起那年在上苑馬場兩人賽馬的場景。

時間過得可真快啊,那個時候他坐在馬上,還緊張得一動不敢不敢動呢。

淚水流出眼角,不等滑至腮邊,就被阿芙一把擦掉。

她再次掀開車簾,努力沖二皇子露出最燦爛的笑容,還不顧儀态沖他大力揮了揮手。

這個弟弟是她在皇宮中所剩不多的親人,她希望最後留給他的印象是快樂的。

直到和親的隊伍再也看不見,二皇子才放下高舉的手,紅色布帛被風吹走,越飄越遠。

他在原地待了很久,才撥轉馬頭,怏怏而歸。

雪早就停了。

北風刮得緊,像是刀子一般,好在馬車裏還算暖和。

和親隊伍出發時,看天色沉沉,以為還會再降一場大雪。誰知隊伍離開京城後,天色竟漸漸轉亮。到申時前後,太陽竟從雲層後面走了出來。

“出遠門遇上太陽,是好征兆啊。小,公主,咱們此行肯定平安順遂。”崔穎含笑感嘆,小心放下車簾。

阿芙正欲答話,便聽一道男子的聲音傳來:“多謝這位姑姑吉言。”

這人手握缰繩,騎在馬上,與公主馬車并駕而行。

他是這次負責護送公主的少将軍孫放,今年才二十一歲,生的高大健壯。

沖馬車內的公主和崔姑姑點頭示意後,孫放騎馬前行,到前方催促:“快點,再快點,天黑之前必須到達驿站。”

“是!”

阿芙在馬車內,能明顯感覺到馬車前行得更快了一些。

晚間,衆人宿在驿站。

孫放将軍安頓好一切後,在上房的窗外隔窗請示:“公主,明日卯時出發可行?”

“卯時嗎?”阿芙心想,那也太早了吧?天還沒亮呢。

“對,若非顧忌公主千金貴體,咱們就連夜趕路了。”孫放生的粗壯,連聲音也透着粗犷。

阿芙“哦”了一聲:“那就卯時吧。”

大不了在馬車裏補覺。

“公主早些休息,孫放告退。”盡管隔着窗,公主看不到,但孫放還是施了一禮,才進了隔壁房間。

到了次日,才剛寅正,孫放就開始催促着衆人起床,整個驿站幾乎都是他的聲音。

阿芙還沒睡夠,就被驚醒。

看了一眼桌上的漏刻,她深吸一口氣,心想:這個孫将軍真的好吵啊。卯時出發,還有半個時辰呢,催什麽催?

正想着,孫放粗犷的聲音就又在門外響起:“公主,該起身了,還得用早膳呢。”

和公主說話時,他還刻意壓低了聲音。

“……”阿芙定一定神,語氣溫和,“知道了,孫将軍請便。”

從床上起來,換好衣裳,簡單梳洗一下,但是對于還不到卯時的早膳,阿芙實在是咽不下去,喝了幾口熱水,就當是一餐了。

隊伍出發之際,阿芙特意瞧了一眼漏刻,啧,還差一刻鐘才到卯時。

說好的卯時出發呢?

阿芙清楚,孫将軍想将她早日護送到蠻國,而她卻想能遲一日是一日。

剛坐上馬車還好,馬車晃晃悠悠行駛一會兒後,阿芙開始犯困。她幹脆抱着軟枕小眯了一會兒,才覺得精神了。

只可惜脖頸略微有些僵硬。

崔穎姑姑幫她輕按脖頸,阿芙則在翻閱一本學習蠻語的書。

既然注定了要在蠻國生活,那悲春傷秋是無用的,她必須掌握更多的本領,才能在那個未知的地方生活下去。

“聽說那邊的國主久慕中原文化,也會說漢話的。”崔穎姑姑一邊輕按,一邊說道。

“嗯,我知道。不過蠻語該學還得學。身在異國,不能指靠別人遷就我。”

一方面是要學一點必須的技能,另一方面阿芙也想多做一點事情來轉移一下注意力。

“也是。”崔穎笑了,“看來奴婢得空也得一起學一學這蠻語。”

“好啊,咱們一起學。”

兩人偶爾閑聊,說說笑笑,倒沖淡了一路遠行的愁緒。

孫放着急趕路,最初兩晚還宿在驿站,後來幾日因錯過驿站,幹脆就在野外露宿。

“遠行辛苦,還請公主多多擔待。”夜裏,孫将軍在公主帳外請罪。

——他雖然長相和聲音都很粗犷,但這一路對六公主倒是極為恭敬。

他态度恭謹,阿芙便也報以尊重:“還好,孫将軍和衆侍衛也辛苦。”

停頓一下,她忖度着問:“接下來我們是要去川蜀嗎?”

想到這裏,她便有些發愁。

聽說叛軍的勢力已蔓延到川蜀,蜀中大部分地區已被叛軍掌控,那可得加倍小心了。

“回公主,咱們不去川蜀,轉道湘州,由湘州,繞到贛州再繞行到蠻國。到了贛州,會有蠻國的将士來接應。”

阿芙點一點頭:“原來如此。”

“如今叛軍猖獗,各地都不太平。直接由川蜀走,風險太大,恐被叛軍盯上,所以咱們改道。”孫放解釋之後,又問,“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安遠公主年紀不大,身上渾無一絲驕矜之氣,待下和善,通情達理。如今又是為大盛和親。

因此面對這位公主,孫放總是格外小心恭謹。

伴着夜風,營帳內傳來公主的聲音:“一切聽憑孫将軍安排。”

見公主并無異議,孫放悄然松一口氣:“時候不早,公主早點歇息。”

公主在帳內回了一句:“孫将軍也早些休息吧。”

“是。”孫放施禮應下,卻沒有直接回營帳入睡,而是和屬下分批次值夜。

事關和親大事,絲毫怠慢不得。

他必須将安遠公主護送到蠻國,交給蠻國接應的人。

次日,一行人到達湘州境內。

已到晌午,前不着村,後不着店,衆人已疲憊不堪。孫放将軍驅馬行至公主車前:“公主,此地開闊,不如我們先在這裏休息一會兒?”

“好啊。”阿芙應允,正好她早就餓了。

孫放擡手令隊伍停下,原地休整。

部分侍衛守在四周,其他人放松下來,起鍋搭竈,生火煮水。

——清早不到卯時就啓程趕路,大家又累又餓。即便不能吃上熱乎飯,喝口熱水也是好的。

外面冷,阿芙就沒下馬車,仍抱着那本學蠻語的書翻看。

崔穎在一旁問:“公主想吃什麽?奴婢也去做一些。”

“出門在外,一切從簡,有什麽就吃什麽。姑姑,我不挑的。”阿芙擡眸一笑。

崔穎笑了笑,掀簾下車。

突然,聲似地動,氣勢如雷。

諸人盡是一驚。

定睛看去,只見前方迎面有數十個穿黑衣戴鬥笠的人騎駿馬飛馳而至。

顯然是沖他們而來,眨眼間就到眼前,且目标明确,直奔公主車駕。

“有刺客!”孫放登時一驚,高呼一聲,“快!保護公主!”

說話間,他快速奔至公主車前。

這變故來得太過突然,衆侍衛忙不疊打起精神應敵。

孫放來不及上馬,揮刀便與黑衣鬥笠人厮戰在一起。

剛一交手,他就能明顯感覺到來者不簡單,實力與他不相上下。他以一敵二,又在馬下,很快落于下風。

但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有一個黑衣鬥笠人一把掀開了馬車的車簾。

孫放與兩個黑衣人纏鬥,看在眼裏,急得目眦欲裂,卻根本無法近前,只能高呼:“保護公主!快保護公主啊。”

可惜衆人或是離得遠,或是被阻攔。

阿芙人在車內,聽到動靜,發覺不對勁兒時,已經遲了。

打鬥聲、慘呼聲……交織在一起。

她只在宮裏學過幾年拳腳,功夫低微,怕幫不上忙反而添亂。

面對突發狀況,阿芙極力保持鎮定,從馬車的幾案下取出匕首,剛握在手裏,馬車車簾就被掀開了。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穿着黑衣頭戴鬥笠的人。

對方面容遮得嚴嚴實實,聲音清冽:“安遠公主?”

阿芙拔出匕首,還未刺出,便覺手腕一麻,匕首跌落在地。她整個人則被攔腰抱起,掙脫不得。一陣地轉天懸,視線陡然變亮,她竟被扛到了馬背上。

“撤!”

如果沒意外,可能還會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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