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求情
求情
六月十九,大吉。
大周皇室後裔姬珩在衆臣的擁戴下正式登基,追封父母,厚賞功臣。
之後,他又發布诏書,命大将北伐,收回北邊失地。
改朝換代,新帝登基,皇宮自然好一番熱鬧景象。
靜心苑也被裝飾一新。
現在的靜心苑,位置是偏僻了一些,可哪還有一絲一毫當年冷宮的凄涼?
各種器物不斷地送到靜心苑。
單論擺設,已經不輸于曾經的栖梧宮。
崔穎姑姑小聲問阿芙:“小主子,新帝登基,大赦天下,興德和鄒澎能回來嗎?”
阿芙也不知道。
距離上次去送烏梅湯,已又過去三四日。
兩人誰都沒有找對方,阿芙就待在靜心苑。
不過崔穎姑姑提醒了她,這或許是個機會。
但是阿芙确實有些猶豫。
她自小行事,只要決定了就會朝着方向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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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現下她是難得的迷茫。
新帝登基的第二天黃昏,阿芙得到消息:前二皇子蕭廷睿被抓,人在天牢。
這消息是蘇寶林親自送來的。
傍晚,蘇寶林出現在靜心苑。
這位前朝的妃嫔不到半個月的時間裏,宛如老了十歲,鬓邊竟隐約有了銀絲。
大盛覆滅,僥幸未死的妃嫔們聚居一處,雖然性命無憂,但日子過得艱難。
聽說兒子被抓,蘇寶林哀求侍衛通融,她則來靜心苑找阿芙。
到靜心苑後,劍蘭等人并未阻攔她。
蘇寶林一見阿芙便淚如雨下,嚎啕大哭:“六,阿芙,阿芙,一衆兄弟姐妹裏,睿兒他和你最要好,你一定想法子救救他。”
阿芙有點懵,連忙扶住蘇寶林:“娘娘,蕭,二弟不是逃出去了嗎?又出什麽事了嗎?”
“出大事了。”蘇寶林緊緊攥住她的手,匆匆擦拭了一下眼淚,“他這些天在外面東躲西藏,然後被人出賣,關到天牢裏去了。”
阿芙的心瞬間提了起來。
她原以為,蕭廷睿在外面至少是安全的,畢竟是生父親自安排的。
沒想到還有今日之事。
關入天牢?哥哥知道嗎?他打算如何處置蕭廷睿呢?
阿芙低聲問:“這件事屬實嗎?”
“怎麽會不屬實?”蘇寶林含淚點頭,“我還有幾個侍衛,別的不行,打探消息還是可以的。”
阿芙雙眉緊蹙。
“阿芙,你救救他。我聽說你和新皇帝關系匪淺,你去求情,或許能留下睿兒一命。”蘇寶林淚珠再次滾滾而落。
“他不至于對蕭廷睿下手吧?”阿芙尋思,在她的記憶中,兩人的關系還不錯。
他雖然嫌棄蕭廷睿聒噪煩人,但也一直挺能容忍這個弟弟。甚至他當初決定離開皇宮時,還特意交代讓她與蕭廷睿交好。
“他?你說誰?新皇帝嗎?”蘇寶林擦拭了一下眼睛,“為什麽不至于?睿兒是蕭宬唯一的兒子了。斬草不除根,必留後患。哪個皇帝願意留下前朝皇嗣?尤其他自己還是……”
看劍蘭他們不在跟前,阿芙小聲道:“寶林娘娘,聽說新皇帝登基前,祭拜父母拜的是蘇貴妃娘娘。”
蘇寶林苦笑:“你說的我何嘗不知?正因為此,我才想讓你幫忙求情。實不相瞞,我和貴妃姐姐确實有幾分交情,可我和永安公主……”
她嘆一口氣,輕輕搖了搖頭。
永安公主小時候,她就有點怕他,盡管他只是個晚輩。好多次她在同蘇貴妃說話,一見到永安公主回來就告辭離去。兩人之間,頂多也就是點頭打個照面的交情。
阿芙微訝:“娘娘竟然知道?”
“怎麽不知道?”蘇寶林苦笑,“大盛亡的那晚,我見過他,一眼就認出來了。我看着他長大的,我能認不出來?當時還不敢信,以為自己是鬼門關走了一趟看花眼了。可他一追封他母親,我還有什麽不明白的?我不知道他當時使了什麽手段,我也不想知道,我只想留下睿兒的命。”
說着說着,她便要跪下去。
阿芙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将她扶住。
“阿芙,求求你。我知道你倆感情好,他打回京城也沒為難你。給你的待遇和你姐妹們都不一樣。阿芙,睿兒他是你親弟弟,這些年待你也不差。你知道,他對朝政一點也不感興趣,本來當皇子就不是他自己能選的。你行行好,救救他。我給你磕頭了。”
蘇寶林滿面淚痕,被阿芙攔着仍要不停叩頭。
阿芙抱住她:“娘娘,我會想辦法。您不用求我,我會想辦法的。”
蕭廷睿是這皇宮中為數不多對她好的人之一。她自然會拼盡全力去救他。
“好。”蘇寶林哽咽,“孩子,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阿芙令人打水,讓蘇寶林洗了洗臉,又安慰道:“天快黑了,娘娘先回去吧。”
蘇寶林握着阿芙的手,叮囑再三,才依依不舍地離去。
崔穎打水之際,隐約聽到幾句,不免憂心忡忡:“小主子,這可如何是好?二殿下……唉……”
二皇子時常出入靜心苑,崔穎對他也有極深的感情,如今難免為其擔憂。
“ 姑姑,你先別愁。我去求情試試。”阿芙轉頭看了看窗外。
太陽早已落山,缺了個角的月亮高高挂在天上。
阿芙沒有食欲,勉強用了一些膳食,轉向崔穎:“姑姑,你把鹦鹉籠子給我提過來。”
鹦鹉日出而起,日落而息。這會兒其實已經該睡覺了。
但阿芙覺得,今晚能用到它。
這只鹦鹉,還是永安公主及笄那年二皇子蕭廷睿送給他的生辰賀禮。
後來永安公主死遁,這鹦鹉輾轉到了靜心苑,由阿芙照管。
四年前,阿芙被封作公主,前往蠻國和親。臨行前,又将鹦鹉托付給蕭廷睿。直到阿芙從宮外回來,它才和貍花一起,重新回到靜心苑。
這只鹦鹉今年已經六歲了,在小型鹦鹉裏,算年紀大的了。它不像年輕時那般愛鬧騰,一入夜便老老實實縮在籠子裏。
阿芙将它放在房內。
可能是燈光耀眼,鹦鹉扯着嗓子喊了一聲“新年好呀。”
“不是這句。是長命百歲……”阿芙小聲糾正。
鹦鹉經她一提醒,反應過來:“長命百歲,萬事如意。”
阿芙笑了:“對,就是這句。”
崔穎在一旁也跟着笑,又有點不放心:“這可以嗎?”
“不知道,但總要試一試。”
能勾起一點舊情也是好的。
“要今晚就去求情嗎?”崔穎看看窗外,滿面憂色,“天都黑了。”
“就今晚吧,這種事情,萬一拖久了,事情有變,就不好了。”阿芙輕聲道。
而且她心裏有個念頭,總覺得借着夜色,能更壯膽色一些。
崔穎點頭:“也是,當皇帝的,白天該多忙啊。多少大事要處理。”
話一出口,她心裏又有個念頭:妃嫔多的話,當皇帝的晚上也忙。
但這話她并未說出口。
畢竟公主是個還未出閣的小姑娘,怎麽能對她說這種話?
戌時三刻,阿芙拎着鹦鹉籠子走出靜心苑。
劍蘭沒多問,只默默跟在她身後。
阿芙對此習以為常。
途中,劍蘭冷不丁問:“你這鹦鹉會說很多話嗎?”
阿芙瞧她一眼,點頭:“會說十來句。簡單一點的,只要教,它就能學會。”
“嗯。”
姬珩正在處理事情。
忽然,有人來報:“陛下,原六公主求見。”
姬珩眼神微動:“讓她進來。”
他寫好最後一個字,收起筆,就聽到了熟悉的腳步聲。
姬珩擡眸,果真看見阿芙。
少女穿了一身淺碧色衣裙,越發顯得人美如玉。
她的手裏提了個鳥籠。
鳥籠用黑布蓋着,看不清裏面真容。
姬珩在細看阿芙的同時,阿芙也在悄悄打量他。
距離上次見面,不過才相隔幾日,但他上位者的氣勢,似乎更足了一些。
——盡管他此時穿的是常服。
阿芙心想,也是。畢竟是當皇帝的人了嘛。
思及此,阿芙放下鳥籠,恭恭敬敬行禮:“蕭氏阿芙拜見大周皇帝陛下……”
還未真正拜下去,她的身體便被一雙手臂強勢托住。
夏日衣衫單薄,阿芙能明顯感覺到,兩人肌膚相接的地方傳來陣陣灼燙之意。
她的身體不自覺瑟縮了一下,倏地收回手,後退兩步,端正站好。
“阿芙,你叫我什麽?”姬珩眉梢輕挑了一下。
阿芙不蠢,瞧他神色,試探着開口:“哥哥?”
“嗯。”姬珩松開她的手臂,極其自然地問,“這回來送什麽?”
阿芙先與他閑話家常:“哥哥用過晚膳沒有?”
“剛用過。”
阿芙點一點頭,指向地上鳥籠:“哥哥,你瞧它眼熟不?”
她掀掉籠子上的黑布,露出了精巧的鳥籠和籠子裏的一只綠毛紅嘴鹦鹉。
燈光流瀉,鹦鹉撲棱了一下翅膀,口中叫着:“長命百歲,萬事如意!”
少女臉上笑意盈盈,眸中隐含期待:“哥哥,還記得它嗎?”
從她提着鳥籠進來的那一瞬,或者說更早,從知道蘇寶林去靜心苑那刻起,姬珩就猜到了她今晚的來意。
不同于少女的激動和期待,姬珩略一思索,反應平平:“唔,有點印象。”
“是吧?五年前,你過十五歲生日,蕭廷睿好不容易從宮外弄來的。你嫌它吵,一直把它挂在院子裏。”阿芙小心提起往事,“蕭廷睿還不服氣呢。當時他還送了你一只金貔貅。”
“嗯,想起來了,是有這麽一回事。”姬珩淡淡地道。
阿芙觑着他的神色,見提到蕭廷睿時,他臉上并無特殊表現。她不由地有幾分心慌。
“你現在嫌它吵嗎?你要是還嫌它吵,我拿布把給它蓋上。”阿芙眨了眨眼睛。
“蓋上吧,它也該睡了。”
養鹦鹉時間不久,但姬珩知道一些它的習性。
“好。”阿芙重新将黑布蓋在鳥籠上,“哥哥,這鹦鹉本來是你的,我只是代為照管。現在你回來了,我把它還給你好不好?這才叫物歸原主嘛。”
“可以。”今夜的姬珩看上去極好說話的模樣。
他甚至還揚聲吩咐人進來,将鳥籠提下去,好生照顧。
這讓阿芙不自覺對今晚之行又多出幾分信心。
定了定神,她輕聲問:“哥哥,我聽說蕭廷睿被找到了,關進了天牢裏。你,你打算怎麽處置他啊?”
姬珩眉峰微動,心想,來了。
他微微一笑:“你希望我怎麽處置他?”
來之前阿芙反複思考過措辭,這會兒也不慌,她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朝堂大事,我了解不多,不敢妄言。但是,對蕭廷睿我還是有幾分了解的。”
“嗯?”姬珩緩緩說道,“先坐吧,坐下來說。”
如今,他仍宿在議政殿的偏殿裏。
此處倒也不簡陋,一應器物俱全。
阿芙在桌前坐下,見桌上有茶壺茶盞,殷勤地為兩人斟了盞茶。
還是熱的呢。
“他這個人,你也知道。最是好玩好動,連學業都不上心。于朝廷大事上,更是半點不通。他生平沒什麽大志向,只想做個閑散……人士。如果不是大皇兄蕭廷钰早逝,他只怕還每天招貓逗狗呢。”說到這裏,阿芙擡眸看向姬珩,低聲央求,“哥哥,看在你們的母親都出自蘇家,大家又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份上,能不能饒過他?”
姬珩飲了口茶,意味深長:“阿芙,他姓蕭。”
阿芙認真道:“我知道啊,我也姓蕭。哥哥能容得下我,怎麽就容不下他?留下他,不是更能顯示哥哥的仁德嗎?”
“你是女子,自然與他不同。”姬珩故意說道。
“可是,他的見識學問還不如我呢。又不是他自己想生成個男子的,他也沒有哥哥這樣的本事見地,做不了哥哥那樣的大事。哥哥你不要太高看他嘛。”
少女聲音輕軟柔媚,像是雛鳥撒嬌時的宛轉輕啼,讓人從骨髓裏生出一股癢意來。
姬珩放下茶盞,慢悠悠道:“他再不成器,也會有人打着他的旗號行事。你明白嗎?”
“我明白的。那,要不就讓他假死,對外宣稱他已經死了?這樣不就沒人打着他的名義行事了嗎?”燈光下,阿芙眸色瑩瑩眼中寫滿期待。
姬珩輕笑一聲。
“哥哥……我知道,你最好了。咱們一定有萬全之策的,對不對?”
阿芙想擡手拉一拉他的衣袖,又不太敢。
每到這種時候,她都遺憾自己身邊沒有可用之人。
不然的話,或是上書請願,或是幹脆劫天牢。
哪用得着像現在這樣,全都捏在別人手裏,只能靠別人垂憐?
“哥哥……”
姬珩靜默一會兒,輕輕挑了挑眉梢:“阿芙,你是在求我嗎?”
阿芙瞬間安靜下來,她抿唇,雪白的面龐上浮起一絲紅暈,長長的睫羽顫呀顫。
不得不承認,她這回确實是來求人的。
她垂下腦袋,放在桌下的手向旁邊一伸,牢牢握住姬珩的手:“嗯,哥哥,我求你。”
兩人之前也牽過手。可這回的感覺和以前都不一樣。
酥麻感沿着兩人交握的手蔓延開來,阿芙身體不自覺輕顫了一下。
姬珩垂眸瞧一眼兩人交握的手,鳳眸微閃:“還有嗎?”
有什麽?阿芙心思一動,就知道了。事已至此,她壓下心內的羞恥,将心一橫,幹脆轉頭,湊到他跟前,“啪”的一聲,親上他的臉頰。
少女臉色紅潤,猶如五月的石榴花,一雙杏仁眼幾乎要泛出水光來。
“哥哥,我求你,你能不能留下蕭廷睿的性命,再把興德和鄒澎都還給我?”
她的吻如蜻蜓點水一般,轉瞬即逝。
姬珩只覺得臉頰被什麽軟軟的物事輕碰了一下就沒了。
他嗤的一聲輕笑:“阿芙,你還真是貪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