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诏書

诏書

“不會有哪一天?”阿芙眨一眨眼睛,追問,“是不會有你違背承諾的一天?還是不會有你不認诏書的一天?”

姬珩再次屈起食指,在她額頭輕敲了一下:“你說呢?明知故問。”

話雖如此,他的心情不可抑制地稍稍好轉。

現在的她,看上去并沒有多怕他,反而多了一點點恃寵生驕的感覺。

他并不讨厭這點微妙的改變。畢竟兩人要長久相處,他不願意她對他心存畏懼,更希望她能輕松自在。

“行吧,你不直說就算了。”阿芙小聲嘀咕,又轉一轉眼珠,“哥哥,要不現在就寫吧,反正閑着也是閑着。”

誰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麽呢?

姬珩輕哼一聲:“沒有筆墨紙硯。”

“你等一等,我房中有,這就去取來。”

姬珩略一颔首:“嗯。”

寫就寫吧,就當是讓她心安。

阿芙在楊家女學教書,筆墨紙硯都是現成的,只是不在此地。她匆匆走出廳堂,行得數步,看到院中對峙的雙方人員。

崔穎、興德和鄒澎在一處,姬珩帶來的那些人在另一處。

無人動手,但氣氛詭異。

看見阿芙出來,衆人俱是一愣。

“主子!”崔穎他們三個齊齊出聲,臉上的擔心顯而易見。

阿芙嘆一口氣,輕聲道:“姑姑,你随我來一下。”

“哎。”崔穎答應一聲,向她走近。

姬珩站在廳堂門口,靜靜看着她們向房間而去。

“主子,怎麽樣?陛下沒有為難你吧?” 崔穎壓低聲音,連聲詢問。

阿芙同樣低聲回答:“為難倒是沒有為難。只是,咱們得回京了。”

“啊?”崔穎雙目圓睜。

其實從陛下出現時,她就已經想到了,此時倒也沒有多震驚。但看一眼生活了數月的院落,她心內難免生出留戀和茫然來。

“對不起啊,姑姑……咱們好不容易的安穩生活……”

說話間,兩人已走至阿芙房中。

“主子這話說的,折煞我了。有什麽可對不起的?我在哪裏都一樣,真的。我只是心疼主子。”崔穎嘆一口氣。

肉眼可見的,這幾個月主子是真的輕松快樂。她也覺得自在,甚至以為他們四人真要在此地終老呢。

阿芙輕輕“嗯”了一聲,伸臂抱一抱崔穎:“姑姑。”

不想讓崔穎姑姑太過擔心,阿芙就盡量輕松地道:“姑姑,其實也還好。哥哥他說要我做皇後呢,還承諾我不會納別的女人。說不會給我使臉色,準許我自由出入皇宮……”

“啊……”崔穎目瞪口呆,疑心自己聽錯了,“這……”

陛下居然許下這等承諾?堂堂天子,身無二色嗎?看來陛下對主子情意不淺。只是這種口頭承諾,也做得了數嗎?

“我現在就是拿筆墨紙硯,等他記下來呢。”阿芙微微一笑,看不出絲毫愁緒。

她一來是有心寬慰崔穎姑姑,二來也是自我調整心情。如果真的無法改變,不如坦然接受,努力在可行的範圍內為自己争取更多。

崔穎勉強一笑,輕聲道:“是嗎?那還好。”

阿芙取出筆墨紙硯,讓崔穎一道幫忙拿着,重回廳堂。

姬珩就在院中站着,見她出來,眼神略動了一下,也不多話。

崔穎将硯臺放下之後,就先行退下。

阿芙鋪好紙,又細心磨墨,這才扭頭看向姬珩:“哥哥?”

見她如此鄭重其事,姬珩眉梢輕挑,幾步上前,提筆便寫。末了,自己避在一側,示意阿芙來看:“你看可還滿意?”

阿芙細細瞧去,見她提的幾點都寫上了,點一點頭,十分殷切:“可以可以,用印吧。”

姬珩瞥她一眼,心裏那點火氣基本被消磨得幹幹淨淨。他取出私印蓋上:“玉玺回京後再補。”

“好。”

“至于留檔,你回宮那天留檔。”姬珩緩緩說道。

阿芙不說話,心想,這是同她談條件呢。她小心收起“诏書”,又問:“哥哥,你要喝茶麽?”

“不喝了。你還出門嗎?”

阿芙搖頭:“不了。”

原本出門是要去買狗的,現在連永州都不能待了,狗也不必買了。

停頓一下,她又道:“我可以跟我的人說幾句話嗎?”

“可以。”

她要回京,自然要和身邊人講明白。或許方才她已經和崔穎姑姑提過了。這等小事,姬珩不會拂她的意。

阿芙再次來到院中,将那三人叫到一處。

姬珩帶來的侍衛不敢近前,仍在遠處站着。

阿芙三言兩語講了自己得回京一事。

興德愣怔:“真的得回去?”

“嗯。”

鄒澎攥緊了拳頭:“你要是不想回,我……”

“你怎麽辦?他們那麽多好手呢,咱們打不過。”阿芙笑笑,打起精神,試圖安慰大家,“或許回去也沒什麽不好,陛下答應了我,咱們在永州有的,回京也會有……”

“若是沒什麽不好,你又何必千辛萬苦逃出來?”鄒澎應聲道。

“鄒澎!”興德低斥一聲,“主子也有主子的難處。”

鄒澎抿一抿唇:“我沒怪她。”

他知道不應該怪阿芙,但習慣了現在的生活後,他确實不想再回到京城。

在這裏他們是一家四口,等回到宮中呢?還能像過去那樣嗎?

鄒澎上前一步,認真問道:“你是真的願意回去?還是被迫的?”

阿芙沉默了一會兒。

崔穎輕輕拽了一下鄒澎:“鄒澎!”

這不明擺着嗎?還用問?

阿芙眼眸垂下:“一半一半吧,有被迫的成分在,也不是完全心不甘情不願。”

其實到了這個時候,她已然接受了回京這一現實,她不希望他們三人因為她再去得罪姬珩,而且她對他們三人心懷愧疚。

畢竟一開始主張離開皇宮的人是她,也是因為她的緣故,他們平靜的生活被打破,他們三人也跟着她受累折騰。

阿芙嘆一口氣:“你們若是不想回去,那我想辦法,看能不能把你們留在永州,或者去別的地方也行。”

“不必了,家都散了,我們留下你一人算怎麽回事?回京就回京,多少還有個照應。”鄒澎悻悻地道。

興德附和:“是啊,我們和主子一起,共進退。”

他原本就是主子的下人,有主子才有今天。

崔穎點頭:“對,共進退。”

阿芙心裏又酸又暖,不自覺紅了眼眶。她佯作不經意地拭掉眼淚:“對不起,我原本真的以為我們可以在永州一輩子的……”

鄒澎小聲嘟囔:“你還說崔穎姑姑和興德遇事喜歡往自己身上攬呢?你難道不是這樣?這又不是你的錯,你自責什麽?要說道歉,應該我道歉才是。說了保護你們,也沒保護成。”

“這不怪你。”阿芙忙道。

對方是皇帝,富有四海,手下高手如雲,與他為敵,确實難度大。

幾人不再繼續剛才的話題。

鄒澎問:“對了,你剛才說我們在永州有的,到京城也會有。是什麽意思?”

“哦,是陛下說的。宅院、店鋪、田地,都會補給我們。”

鄒澎撇了撇嘴:“要他假裝大方?”

但這話他也只能小聲嘀咕,在親近人面前說一說。

他隐約猜出了陛下追到這裏的原因,心裏感覺有些說不上來的別扭。

“咱們在鄉下可有十畝地呢,都能補給咱們嗎?可都是上好的水田。”興德憂心忡忡,也有心岔開方才的話。

阿芙笑笑:“應該能吧。”

哥哥應該不會在這等小事上吝啬。

他們四人在安靜處說話。

姬珩離得遠,不曾上前,不過也隐約能猜出他們在說些什麽。

他耐心等着,等他們結束談話,才踱步過去,假裝沒看到阿芙微紅的眼睛,狀似随意地問:“崔穎姑姑他們和你一起回京嗎?”

“嗯。”阿芙點一點頭。

方才大家商量,盡量把永州這邊的産業好好處理掉,換成銀錢。這樣的話,即便陛下不兌現承諾,他們也不至于虧得太多。

臨近晌午,暗衛借了崔宅的廚房準備膳食。

阿芙心裏有事,沒多少食欲,還是坐下和姬珩一起用了午餐。

“吃不下嗎?”姬珩注意到她沒吃多少。

“嗯,不是很餓。”阿芙現在沒多怕他,很自然地同他相處,“我和興德他們商量,把這邊的産業轉手出去。雖說是要走,可至少得交割清楚,做到有始有終。”

姬珩略一點頭:“嗯,用我幫忙嗎?”

她已答應随他回京,這些細枝末節他也樂意遂她的心願。

“現在不用,需要的時候我會跟你說的。”

阿芙他們名下的産業說多不多,說少不少。

當天下午,興德和鄒澎就去聯系了王三爺。

王三爺驚訝極了:“好端端的,怎麽要賣掉?”

“有事要進京,可能不回來了。”興德含糊說道。

“哦,原來是要進京享福了呀。”王三爺恍然大悟,“恭喜恭喜,行,我幫你們留意。”

王三爺私心以為,崔家之所以急着搬走,多半是因為數日前和于二的龃龉。外鄉人在異地紮根,本就不易。險些吃虧後心灰意冷,想搬離此地也在情理之中。

他剛放出消息去,當天傍晚就有人打聽天成布莊。

布莊現在生意紅火,有不少人眼饞,聽說崔家要售賣,願意出錢購買,唯恐被別人搶先。何況他們家在永州有根基,不懼怕于二。

這個布莊凝聚了興德的心血,最終以五百五十兩的價格成交。

興德一時得意賺到了錢,一時極其不舍。

次日清早,興德和買主一起去府衙備案。

阿芙則去楊家授課以及請辭。

雖然不是立刻就走,但得打一聲招呼,讓人家提前有所準備。

姬珩微微一笑:“我和你一起去吧,順便拜訪一下楊氏家主。”

——他昨晚沒在客棧,就宿在崔宅的客房。

“不用了吧,我一個人就行。”阿芙下意識拒絕,又道,“哥哥,你是不是信不過我?崔穎姑姑還在這裏呢,我不可能丢下她跑掉。”

“我知道,阿芙,我只是想多陪一陪你。”姬珩聲音淡淡。

阿芙沒再說話。

其實她很喜歡在楊家女學的這份工作,小姑娘們天真活潑,和她相處融洽。她之前也曾答應過楊九小姐,會一直教下去。可惜當時的她沒料到會有今日之事。

思及此,阿芙心裏頗覺不快,暗暗瞪了姬珩一眼,自我安慰:聚散總有時,或許以後她還會有其他學子。她們也會有別的更合适的夫子。

因為要同陳夫人請辭,是以這天清晨,阿芙去的很早。

行至楊家門口時,門房看到她同行的年輕男子,愣怔了一瞬:“林夫子早,這位是……”

“啊,他是我……”

阿芙口中的“兄長”二字還未說出口,姬珩就搶先道:“我是她未婚夫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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