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第二天的運動會照常舉行。
上午有孟遙清的八百米比賽,岑檸一早就在賽道旁候着了,是一個離起點很近的位置。
選手陸陸續續到達起點,孟遙清到得不早也不晚,人來的時候還有一半選手沒齊。
他今天穿着一身黑,襯得露出來的那點皮膚白得晃人眼睛,站在自己的起跑點後,規規矩矩地熱身。
抻肩的時候,旁邊的選手主動和他搭話,他就側過臉看向他,偶爾回幾句,臉上的表情很淡,又像是沒睡醒,時不時打個哈欠。
這個狀态跑八百米能行麽?
岑檸有些擔憂。
身旁的幾個女生都是其他班的,她們嘴上為自己班上的選手加油應援,舉起的手機卻極其誠實地對上了孟遙清,還都開着攝像模式。
見此,岑檸沉思一瞬,選擇拿起手機選擇加入她們。
這時,裁判老師高舉發令槍,“各就位——”,尖銳的木倉聲随即響徹天際。
岑檸抑制住想要眨眼的沖動,一瞬不瞬地望着起點,那道黑色的身影似離弦之箭,步履輕健卻矯捷,沒一會兒就占據第一的位置,遠超第二名一大截。
到第二圈的時候,有幾個選手突然發力追了上去,有兩個還隐隐有着後來居上的趨勢,岑檸看着手機鏡頭裏被拉進的畫面,心下一緊。
鏡頭內的孟遙清卻同樣不動聲色地加快速度,頭發被疾馳的風吹得後仰,臉上認真的表情終于不像是一開始沒睡醒的樣子了。
最後,在應援的浩大聲潮裏,他不負衆望地沖過了終點線。
終點處圍繞的人太多了,孟遙清的身影很快隐沒在人群裏,也消失在了岑檸鏡頭的畫面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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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正準備放下手機,下一秒,那道高挑的身影忽然又毫無預兆地躍入她的鏡頭裏,在人群中走動着,似毫無目的地環視四周。
某一個瞬間,他的視線正好與鏡頭相對,讓岑檸心跳頓滞,忽然想起來那個暴雨前夕闖入她鏡頭的玳瑁貓。
她神思游離,指尖輕點屏幕,停止了拍攝。
與此同時,孟遙清脫離人群朝行政樓的方向走去,真正的,徹底消失在了岑檸的鏡頭裏。
之後的比賽岑檸沒什麽興趣,正好金悅可約着一起回教室拿貓糧和零食去宿舍樓後邊喂貓,岑檸就答應了。
兩人很快腳步輕快,很快回到教室。
裏面就坐着幾個人,都在看書或者做題,看得岑檸一愣一愣的。
“要卷死誰啊?”
好在岑檸也不是什麽勤奮刻苦的好學生,看到這一幕也就心裏納罕幾句,并不會産生什麽想要立刻學習趕上他們進度的危機感。
她記起自己包裏還有幾根貓條,就都拿出來了,金悅可的東西比較多,幹脆是直接拎着包走了。
往外走的時候,有個同學還詫異地出聲,“你們就背書包回家了?!”
“不是。”金悅可拍了拍鼓起來的書包,解釋道,“去喂學校的流浪貓。”
“原來如此。”問話的同學頓時松弛下來。
學校裏的野貓經常有同學喂,在貼吧上甚至有帖子總結了它們長時間流連的根據地。
宿舍樓後面的那片空地就是小貓們的常駐地之一。
這裏遠離操場,也遠離了那些喧嚣的加油聲和經久不散的運動員進行曲,岑檸一路走來,覺得腦子都清淨了。
綠茵茵的草坪上,或坐或卧着好幾只膘肥體壯的貓。
它們整體都挺幹淨的,興許是習慣被投喂了,見人過來也不跑,甚至還咪嗚咪嗚地湊過來,圍着她們轉悠,像是知道她們帶來了好吃的。
“一個個都夥食很好的樣子嘛。”金悅可蹲了下來,眼疾手快地抓住一只小貍花的尾巴往上掀,“哦,也做了絕育。”
“喵嗷!”被冒犯的貍花貓炸了毛,一下就跑開了。
沒有半點邊界感的人類,真讨厭。
但是在金悅可掏出貓罐頭,用指尖在金屬殼子上敲出清脆好聽的聲音後,那只跑掉的貍花貓又比誰都跑得快地回來了,朝她叫得歡實。
金悅可一聽,這貓還夾着嗓子叫喚呢,真務實。
很快,見這一片的貓都圍了過來,她麻利地拆了幾個罐頭,用自帶的勺子将裏面的肉攪碎,放在了地上,然後拆開貓糧,倒進貓碗裏。
岑檸也早早地撕開了貓條,有兩只貓一直圍在她的手邊互相擠,這只貓舔兩口被擠到一邊,另一只貓又立刻上位舔貓條。
岑檸兢兢業業地貢獻出自己所有的貓條,盡量照顧到身邊的每一只貓,讓它們都能蹭上幾口。
等貓條都吃完後,她就開始對躺倒在地的貓咪們上下其手了。
“毛絨絨真好!”岑檸的臉上浮現出惬意的笑,“感覺身心都被治愈了!”
作為一個家裏只養魚的可憐人,她每次想撸毛絨絨就只能去貓咖狗咖或者是金悅可的家裏,路上的流浪貓一般都很警惕,吃完她給的零食就會飛也似的跑掉,能乖乖給她摸的很少。
所以,在見到學校裏的貓都那麽親人,可以讓她随便摸以後,她就很高興,決定以後要常來喂貓。
“嘿嘿,好可愛啊嘿嘿......”金悅可一臉傻笑地流連在好幾只貓咪的肚皮上,一雙手都撸不過來了。
和岑檸不一樣,金悅可家裏貓狗雙全不說,還養了兔子和鹦鹉,花園裏還有一池子的錦鯉和龜,可以說是海陸空都養全了,就這,她還要經常去逗外面的貓貓狗狗,嘴裏總叨叨着:家裏的哪有野的香啊?
偏偏每次岑檸問她家裏的寵物聞到她身上屬于其他動物的氣味會不會生氣時,她總搖頭,然後擺出一切盡在掌握的表情。
“哪有鏟屎官不在外偷吃的?它們會理解的。”
岑檸:“......”
但是根據金悅可手臂上時不時就會出現的貓爪印以及被叨出來的痕跡,岑檸知道,她家的小家夥們根本就沒有她說得那樣大度。
但無所謂,金悅可活該,誰家沒事養那麽多毛絨絨啊?受再多傷那也是她應得的。
喂完這一片的貓以後,兩人回到操場,正好趕上了高一教師組的短跑比賽。
只聽發令槍聲響起後,她們的班主任陳國良跑得飛快,把年級主任等一衆老師狠狠甩在了後頭,勇奪第一。
在他領第一名的獎牌時,金悅可還在和岑檸探讨班主任的這個第一到底是他的真實實力還是人情世故。
岑檸好幾次都以為她們班主任聽到她們談話了,往這個方向瞪了好幾眼,讓岑檸都不好意思再配合金悅可做捧哏了。
日漸西沉。
所有比賽結束,統分結果出來後,九班得了座銀獎,班主任拿着獎杯笑得牙花子都露出來了。
岑檸倒是沒什麽實感,畢竟自己什麽項目也沒參加,跟着鼓鼓掌歡呼幾聲,就幫忙搬着班級處的椅子回教室了。
這屆熱熱鬧鬧的運動會徹底落下帷幕。
第二天,期中考的幾門試卷被課代表發了下來。
岑檸全程坐立不安,視線緊盯着教室裏穿梭的物理課代表的身影,水杯拿在手裏好幾分鐘硬是半點水沒喝。
“別這麽焦慮嘛,放輕松放輕松。”
金悅可注意到前面有兩個女生在喝檸檬茶,杯蓋上正好有她要收集的小麻将,就去交涉了一番,順利讨來了兩個。
和桌上自己收集好的麻将一組合,诶,正好是一副大四喜。
“這是喜兆啊!”她摸着牌,一本正經地對岑檸說,“一定是預示着我們的考試成績也很喜人。”
岑檸憂愁地嘆了口氣,忍不住雙手合十,虔誠地低喃,“我只要都能及格就行。”
她深吸了一口氣,試圖讓失衡的心跳消停下來。
很快,物理課代表就抱着一沓卷子走過來了。
他先把金悅可的試卷放到了她的桌上,向她投去的目光飽含豔羨,“你的物理是全班第二诶,年級裏也是前十。”
“全班第二?”金悅可拿起自己的試卷看了一眼,下意識問道,“那第一是誰?”
“哦,對了,”她很快反應過來,自問自答道,“又是孟遙清是吧?”
“對,是他。”物理課代表無奈地扶了一下眼鏡,周身散發的酸味升級,“滿分,真是眼紅死我了。”
“也眼紅死我!”金悅可重重地嘆了口氣,把試卷給湊過來的岑檸看了看,忿忿道,“我物理96分都只是年級單科前十是吧?!”
“聽說全年級是有三個滿分來着。”課代表氣餒地聳了聳肩,在一堆卷子中找起了岑檸的,“我才91分呢,班上第四名,在年級裏都排不上號了......”
“那我們班第三是誰啊?”
“白芝之。”課代表終于找到了岑檸的卷子,抽了出來,“她物理就比你低兩分。”
“追那麽緊......”金悅可擰着眉,輕啧一聲,“她每天放學和周末都要去打工,是從哪裏擠出來的時間去學習啊?”
她越想越不甘,“在白芝之打工的時間裏我應該都在補課吧?”
岑檸終于拿到了自己的試卷,看到上面鮮紅的68分,重重松了口氣。
“可能人家每天打完工回家後又學習到淩晨一點吧?”
原書裏有提到過女主每天只睡五個小時來着,淩晨一點左右入睡,然後六點起床趕早讀,看到這一片段的時候,岑檸就忍不住感慨:女主真不是那麽容易當的。
“那孟遙清呢?”
“他也補課的。”
聽到她脫口而出的內容,金悅可神色複雜地扭過頭,語氣艱澀,“你怎麽知道的?”
“上次逛完商場回家的路上遇到他了。”物理及格後的岑檸心情舒暢了許多,自然是問什麽答什麽,“然後聊了兩句,知道他當時是剛補完課然後在路邊等家裏的車子接他回家。”
“是嗎?”金悅可撓了撓後腦勺,總覺得有哪裏不太對勁,“怎麽感覺你和他好像還挺熟啊?”
岑檸不以為然地答道,“就是剛巧碰上所以說兩句話而已啊。”
金悅可還是覺得不太對勁,但又說不出來,索性不再想這件事,“算了,那不重要。”
“總之,知道他也補課後我的心情就好多了。”她長籲一聲,拍着胸口給自己順氣,“最煩那種平日不見學習考試就考超好的那種人了,真是想起來就恨!”
岑檸笑眯眯地觑她一眼,“你那是恨嗎?你那是嫉妒,是眼紅,是心裏泛酸水!”
“以上情緒在我這裏統稱為恨。”金悅可雙手合十,阖上眼,語氣異常平靜,“平等地嫉恨每一位天才,無所謂,我會努力把他們都拉下去。”
在最中二的初中時期,金悅可經常會把自己幻想成逆襲文裏的廢柴主角,天資平平,在前期一直被各大天才瞧不起,但那都不重要,正所謂“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她初一的時候還只是年紀前五十呢,但在她廢寝忘食的學習和補習老師的不懈努力之下,她初三不還是穩坐年級前三了?
不過高中的知識更難,競争對手也更加難以對付,所以金悅可早就做好了打持久戰的準備。
咦?這樣一看,家裏給安排這個學期就補課還真合理啊!
岑檸在聽完她的淩雲壯志後,久久無言。
半晌,她才弱弱地出聲,“那要是你超級努力學習了,最後還是沒辦法得年級第一咋辦?”
畢竟在小說裏,年級第一基本是孟遙清常駐啊。
金悅可還是很豁達的,聽到岑檸潑冷水也沒多在意,“沒關系啊,我只是很享受那種努力中不斷提升自己的感覺而已,就算最後得不到第一,那也不能否認我的優秀啊。”
她攤開手,自信滿滿地陳述事實,“我家裏這麽有錢,我又多才多藝的,成績也這麽好,雖然拿不到年級第一還是會有點遺憾,但總不可能什麽好事都被我給攤上吧?”
岑檸默默等她說完,遞給她一個沉重的眼神,“你不如直接報孟遙清得了。”
金悅可斂起笑容,似是沉思,眉頭皺起,“......可惡!好像還真是。”
她倒吸了一口氣,“唉,不是,家裏有錢長得好看也就算了,他憑什麽還能得年級第一啊?我差他哪裏啊?!”
岑檸沉吟片刻,才斟酌着答,“嗯,可能是因為你工作日的補課只用補一小時,但他要補兩個小時?”
聽到這話,金悅可像是被戳破的氣球,一下就洩了氣,“補課真的很累啊,淦!”
岑檸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撫道,“沒關系啦,天道酬勤嘛,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再說了,孟遙清又不是真被釘在年級第一了,說不準哪天就被你拉下馬了呢?”
在原小說裏,他不就好幾次被白芝之逆襲了年級第一麽?
白芝之可以,金悅可說不定也可以啊!
但如果一定得是主角才能上年級第一,那......
那岑檸只能去附近最靈驗的寺廟為金悅可拜一下文殊菩薩了T^T。
雖然還有幾科試卷沒有發放下來,但岑檸也算對自己這次的總成績有了點ac數,因此,在知道總成績單貼出來以後,也不至于太緊張。
“真不緊張?”挽着她的手臂去看成績的時候,金悅可全程在笑,“你的手一直在抖诶。”
岑檸面無表情:“一些帕金森早期症狀而已。”
金悅可輕嗤一聲:“早不用功,現在緊張有什麽用?”
“別念了,師父。”岑檸貼着她艱難地擠到公告欄前,仰頭看向成績單。
榜首自然是孟遙清,她看着他名字後面的那一串亮眼的成績,心生敬意。
視線往下,她很快找到了金悅可的名字。
“你年級十七!”她興奮地撞了一下金悅可的肩膀,“進步了好多啊,上次開學考是年級三十二吧?”
“開學沒考好是因為我暑假玩去了沒複習,這次才是我真實的水平。”金悅可拿出手機,将排在她前面的那些人的成績拍了照,“你看看你的名字在哪呀。”
“我的成績?那得去第三頁找了。”岑檸咕哝着,往旁邊踱了兩步,從第三張成績單上找起了自己的名字。
沒找到。
她蹙起眉,暗道一聲奇怪,難道還退步了?
這時,金悅可驚喜地指着第二張成績單,“你在那兒,年級兩百七十三!”
她又仔細看了看岑檸全科的分數,有些欣慰地說,“你這次的語文、生物和化學都考得挺好的嘛,數學也及格了,雖然也就九十出頭......”
“是嗎?”岑檸喜出望外地湊進來,将那一小排成績看了又看,喜滋滋地說,“挺好的,我可以好好過個生日了。”
金悅可哈哈笑了兩聲,帶着她從看成績的人群堆裏又擠了出去,“考不好也不影響你過生日啊,你爸媽對你的成績又沒什麽要求。”
“畢竟他們自己上學的時候就是吊車尾嘛,所以對我當然沒什麽要求。”岑檸撇了撇嘴,“但是退步的話,我肯定會心情不好啊,心情不好就會影響食欲,到時候壽宴都吃不好了。”
“那你的心情不好持續得還挺久啊。”金悅可的手從她的臂彎滑至手掌,要去牽她的手。
但當指尖劃過她的手掌心時,突然聽她小聲地抽了口氣。
“怎麽了?”
“手掌心突然有點......”密密細細的刺痛自手心蔓延,岑檸茫然地擡起手,視線在觸及那一道幾乎橫跨整個手掌的劃痕時,瞳孔驟縮。
她張了張嘴,從喉嚨擠出的聲音異常幹緊,“什麽時候......”
金悅可湊了過來,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摩挲了一下劃痕周邊完好的皮膚,“什麽時候劃傷的啊?也不說。”
岑檸怔忡地搖搖頭,“我不知道......沒感覺被什麽東西劃了一下呀,之前也不覺得痛。”
“這種傷口一開始感受到的可能是癢?也可能是你比較遲鈍?”金悅可幫她吹了吹手掌,涼絲絲的風很快緩解了她傷口絲絲縷縷交織在一起的癢與痛。
“總不可能是無緣無故出現在你手上了吧?”
“那可能是之前不小心接觸到什麽鋒利的東西了吧。”岑檸凝視着掌心的痕跡,用另一只手的指腹緩慢描摹着傷痕的走向,腦海中驀的閃現什麽,抑制不住地顫栗。
她突然想起來,上一世她的掌心也被劃過這樣一條傷痕,是在吃八寶粥的時候掀開罐蓋,被鋒利的蓋子邊緣劃了一下。
同樣的位置和長度,同樣只破了皮沒有見血,仔細回憶了一下,甚至連傷口出現的時間點也——
她深吸了一口氣,聲音幾不可聞,“一模一樣啊。”
作為家裏的獨生女,岑檸自小嬌慣,要什麽有什麽的,可以說是泡在蜜罐子裏長大也不為過。
也正是因為如此,在幾乎由“享樂”組成的記憶拼圖裏,有關于“痛”的片段就異常突兀。
鮮少受傷也鮮少生病,所以有關于這方面的印象,岑檸就記得格外深刻一些。
仔細回憶一下,她以為的那些稀疏平常的換季感冒,和上一世生病的節點似乎也能對的上......
岑檸定定地凝視掌心的痕跡,深吸了一口氣,緩慢地攏起了手指......
或許只是巧合也說不定。
畢竟更多的,她也不敢深想。
放學後,金悅可要留下來打掃衛生,岑檸就一個人先走了。
不過她并不是直接離開學校,而是特意繞到了教學樓後面喂了會兒貓。
心情不好的時候,她就只想從毛絨絨裏攝取能量。
躺在草地上的胖貓異常乖巧,她上手撫摸它綿軟的肚皮時,它的喉嚨裏還會發出咕嚕咕嚕的叫聲,讓岑檸很想直接把臉埋進它的肚皮——當然,只是想想。
毛絨絨就是有着讓心情變好的魔力,岑檸自覺充滿了電,就擦了擦手,起身離開這裏。
沒什麽溫度的太陽從建築物的另一側落下,她緩慢地走在高樓投下的巨大陰翳中,看向遠處的籃球場。
那裏總聚集着一群精力旺盛的男生,十一月的寒風好像永遠吹不到那裏,一方28*15的球場裏總是熱火朝天的。
不過現在的球場裏,有幾個男生好像起了什麽沖突,甚至動起手來。
本來岑檸還只是随意地往那邊看幾眼,但看見有人打起來了,她就再也移不開目光了。
雖然不是很能看清楚,但好像很激烈的樣子啊......
拂面的風裏好像也帶上了幾分躁動的熱度,讓岑檸不自覺加快了腳步,想要再離近一點看。
這條鵝卵石鋪成的小徑平時很少人走,或許也正是因為如此,路旁的雜草生長得要比其他地方的都旺盛一些,路面也不是特別平整,凸起的石塊比比皆是——
岑檸好不容易靠吸毛絨絨獲取的好心情,就在被某塊石頭絆倒後戛然而止了。
“砰”的一聲,伴随着心髒裂掉的咔嚓聲。
報應......
整個人狼狽地摔在地上時,岑檸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地上的粉塵因她四濺,短暫地漂浮起來。
雖然穿的衣服還算厚實,但露在外的皮膚還是被堅硬的鵝卵石硌得生疼,特別是原本就有傷的那只手,在地面摩擦過後,掌心火辣辣的疼。
這就是報應。
岑檸又一次想。
因為迫切地想要看熱鬧所以沒有看路,摔得再慘都是她應得的。
但是,手是真疼啊——
她艱難地撐起上半身,跪坐在地上,擡起那只手看一眼,好像有細沙鑽進傷口裏了,難怪這麽痛。
“嗚——”她忍不住癟了癟嘴。
覆蓋她的陰影在某刻變得更為黑稠,像是能直接将她吞噬。
“哭了?”
一道熟悉的清冷聲線在斜後方響起。
岑檸原本沉下去的兩肩不自覺地向內瑟縮了一下,随後,她慢吞吞地扭過頭,仰視來人,語氣平淡得沒什麽起伏。
“沒哭,就幹嚎一聲。”
孟遙清小幅度地歪了下頭,随即彎下腰,朝她伸出手,“起來吧,地上髒。”
岑檸直愣愣地盯着孟遙清帶着黑色手套的手,一邊覺得他們好像也沒熟到這份上,一邊又不由自主地把手搭了上去,借了他幾分力,從地上站了起來。
“你走路都沒聲啊。”她冷不丁說道,雖然明知道自己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有嗎?”
孟遙清幫她拍了拍手臂上沾到的塵土,随意說出的話配上他一本正經的表情就顯得像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一樣,“那可能是我今天穿的鞋子底部比較軟?”
岑檸看了一眼他低垂的顯得異常溫和的眉眼,撇了撇嘴,用力把衣擺上的灰拍走。
“怎麽感覺每次出醜的時候都能遇上你?”她甕聲說道。
孟遙清的語氣一如既往的平靜,“這算是在出醜嗎?”
“都平地摔了還不是出醜?”
對方安靜了兩秒,像是嘆了口氣,又好像沒有。
“我出醜的時候你不也在場麽?還笑話我呢。”
岑檸想起那天他的臉被潑水後自己突兀的笑聲,心虛地沒再說話了。
這時,孟遙清又注意到她有一只手一直放得很遠,不自然地擡着,便出聲問道,“那只手怎麽了?”
岑檸抿了抿唇,将那只手攤開給他看了看,“這樣了。”
交疊着某道掌紋裂開的傷口自虎口處幾乎延綿至手腕,向外透着猩紅的血色,混着塵土和細沙,看着髒兮兮的。
孟遙清眉心輕蹙,“摔倒的時候被石子劃傷的?”
岑檸搖頭否認,“不是,是更早之前,不知道什麽時候弄傷的。”
她收回手,用力甩了兩下,好像這樣就能甩走傷口處的細沙,亦或是因他投來的專注目光而升起的皮膚熱度。
腦袋也轉至別處,毫無定點的視線飄忽起來。
孟遙清的目光緊緊追随着她傷到的那只手,第一次對她用不贊同的語氣說道,“你應該先沖洗一下傷口。”
“我知道。”岑檸的目光依然飄忽着,沒有停留到他身上哪怕一秒,“我正在找水龍頭,但這邊好像沒有......我是不是該去衛生間?”
孟遙清沉默了一瞬,突然拽下了自己的背包,拉開拉鏈,從裏掏出了一瓶礦泉水。
“我這裏有水。”他看了一眼瓶中剩下的三分之二的水,解釋說,“被我喝過兩口,但是沒碰瓶口,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以用這個沖一下傷口。”
岑檸:“怎麽可能介意?”
有近水可取的話,她當然不想大老遠的去衛生間取水啊。
她轉過身,将手放到草坪的上空,“那麻煩你幫我沖一下哦。”
孟遙清“嗯”了一聲,擰開了瓶蓋。
細細水流撫過岑檸的手心,被沖走的細沙摩擦着皮膚帶起一陣不明顯的刺痛。
孟遙清注意到她的手輕顫,便擡眸觑了她一眼,“痛嗎?”
“沒。”岑檸的臉上并無異色,看着礦泉水的瓶聲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突然沒頭沒腦地來了句,“Voss的玻璃瓶裝的水真的比塑料瓶裝的水要好喝麽?”
孟遙清面上的茫然一閃而過,完全不知道為什麽她的話題可以突然扯那麽遠,“嗯?”
他眨了眨眼,對上她晶亮的眼睛,略帶遲疑地搖了搖頭,“不知道,我只喝過玻璃瓶裝的。”
岑檸沒什麽所謂地“哦”了一聲,随即又聽孟遙清反問一句。
“那你覺得哪個更好喝呢?”
“不知道诶,我都沒喝過。”
她小聲地笑了起來,“我只買過這個牌子的氣泡水,不好喝,就再也沒買過了。”
孟遙清又是溫吞地“哦”了一聲,“我沒喝過那個......”
在岑檸的掌心流淌過的水像斷線珍珠一般落到草地上,又滲進了泥土裏。
一瓶水很快被倒完,岑檸收回手,輕彈指尖,甩了甩水。
“用紙巾擦一下吧。”
孟遙清适時又遞來了紙巾,讓岑檸都不好意思了。
“謝謝。”她捏着柔軟的紙巾,按在了傷口周圍的皮膚,忍不住嘆了口氣。
孟遙清以為她還在懊惱剛才摔了一跤的事情,便又好心叮囑,“以後走路請一定要記得看路。”
明明應該是關心人的話語,但他用那平直的聲線說出來,就讓人覺得他好像是在教訓人。
岑檸皺了皺鼻子,覺得自己再不解釋的話,自己在他心裏留下的形象就會一直是“走路不看路會平地摔的衰仔”了。
“我平時基本不摔跤的,今天情況比較特殊而已。”
“有多特殊?”
岑檸側過身子,指向前方的籃球場,“那裏,之前本來有人在打架的,現在沒了。”
她說着還有些遺憾,“我本來想去看看熱鬧的。”
“看熱鬧?”孟遙清眉梢微挑,語氣有些說不出的微妙,“是想看熱鬧還是想去看別人的笑話?”
岑檸眼神游移,用手指輕蹭了一下鼻尖,底氣不足地說道,“別這麽說,顯得我好像很惡劣的樣子诶。”
孟遙清擡眼看了兩秒她有些紅撲撲的側臉,又飛快掠過,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她的手上。
“你的傷口,還是再處理一下比較好。”
“反正沒出血,等它自己好就可以了吧?”
岑檸對此的态度很是輕浮,并不覺得這道口子能對自己的日常生活造成什麽影響,因此也毫不在意。
“處理一下會好得比較快。”
孟遙清說着,又埋頭在包裏找尋起什麽東西來。
“那,我到時候要家庭醫生給我看一下就行......”
她捏了捏手指,雖然不知道孟遙清在找什麽東西,但總感覺自己承的情要還不完了。
“稍等一下。”
孟遙清像是沒聽到她的話,自顧自地繼續找尋,片刻後,游移的視線有了定點,“找到了。”
他說着,掏出了一瓶碘伏和小包紗布。
“這麽——”岑檸倒吸了一口氣,在腦中搜刮合适的詞彙,“隆重?”
孟遙清沒回話,兀自擰開了碘伏,見狀,岑檸動作機械地将手伸了過去。
接着,他開始給她上碘伏。
岑檸的嘴有些閑不住,又主動抛出話題,“是因為上次體育課傷到手了,所以你現在常備這些藥嗎?”
孟遙清低聲應道,“對,平時打球再磕磕碰碰的自己也能處理。”
“所以你平時打什麽球啊?感覺在籃球場沒見過你诶。”
“不擅長籃球,一般都是打排球或者網球,偶爾還會打臺球,在行政樓旁邊的那個室內體育館打。”
“那個體育館有點遠,我好像還沒去過......”
因為離得近,岑檸好像又聞到了他身上那股清新微甜的氣味,像是荔枝肥厚的果肉在她面前被攥出新鮮的汁水來,無端的令人兩頰生熱。
之後,他又動作很輕地幫她纏上紗布。
這樣一道對岑檸來說微不足道的傷口居然能得到他人如此妥帖的對待,她心情還是很複雜的。
她靜默地凝視着他專注的臉,鬼使神差地出聲,“你對誰都這樣嗎?”
孟遙清動作一頓,詫異地擡眼,“沒——”
在觸及她清淩淩的眼睛後又迅速垂下眼簾,将頭垂得比之前更低,柔軟的發絲在岑檸的眼前晃了兩下。
“你之前也幫我處理過傷口,所以,是禮尚往來。”他慢條斯理地說道。
岑檸漫不經心地“哦”了一聲,心裏卻在想她之前只是給他纏了一下紗布而已,那也算是幫忙處理傷口嗎?
她随口的一句問話似乎是給孟遙清造成了巨大的沖擊,他纏繞紗布的動作加快,結束後往後退了一大步,和她拉開了距離。
“好了。”他似乎松了口氣。
岑檸低頭打量起自己的手,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像是對此感到新奇。
“謝謝。”她認真地說。
對方也禮貌地回了一句,“不客氣。”
岑檸忽然很想笑,同時又覺得有些奇怪,明明自己不是笑點那麽清奇的人。
她看向對面扯着背包帶,腦袋望着別處的男生,又開口,“你急着去補課嗎?”
他搖了搖頭,“一般都是回家吃完飯才去上課。”
“哦。”岑檸不自覺地捏了一下手掌,感覺被紗布包裹的皮膚被悶出異樣的熱度來,然後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舔了舔唇,無所可依的目光根本不知道該停留在哪兒,幹脆就盯起了自己的腳尖。
“我想請你喝奶茶可以麽?上次你請我喝了熱巧克力,我還沒回請你的。”
她說完,便覺得喉嚨異常幹緊,迫不及待地想要喝到奶茶一般。
因此,不等孟遙清做出反應,她就擡起臉,晶亮的眼睛對上他,“雖然已經浪費你很多時間了,但是,還可以再多給我十幾分鐘麽?”
在岑檸期待的目光中,男生明顯怔了一下,眼眸輕轉,與她交銜的目光被錯開,随即,他的臉也微微側過去了一些。
他閉口不言,像是很專注地盯着遠處的某個畫面。
岑檸眨了眨眼,低下頭看着腳邊的鵝卵石,用足尖碾了一下。
“不可以麽?那我一個人去喝了。”她還挺失望的,雖然話音裏聽不出什麽被拒絕後的惆悵。
視野裏,屬于另一個人的影子晃動了一下。
岑檸忽然聽到了一聲吞咽的動靜,微弱又緩慢,被刻意壓抑後還是不受控制地逸了出來。
“那......”
岑檸揚起臉,就見對方還是望着別處,臉半側着,教學樓投下的巨大陰影裏,被偶爾灑下的稀疏霞光映得晦暗不明。
“勞煩。”他說。
岑檸定定地凝視着他內眼角的那顆痣,眼眸像是被手攏住後點燃的燭火,一寸一寸地亮起,等手一松,瑩瑩的光就将整個封閉的空間照亮。
她忽的噗嗤一笑,揶揄道,“你說得那麽鄭重,我還以為我之前說的是親手給你搖奶茶呢。”
孟遙清反應過來,也跟着笑了一下,但很短暫,翹起的唇角猝爾平直下去。
“走吧。”
“嗯。”
學校對面就有一家喜茶。
岑檸很喜歡這家的多肉葡萄和芝芝莓莓,但只限于是冰的,現在天冷,點這些就不太合适。
所以她最後點的是常溫的芋泥牛乳大滿貫,孟遙清則是在盯着菜單看了一會兒後點了杯熱的糖烤栗子糯糯茶。
在等奶茶的時候,岑檸對他道了聲喜。
“你這次期中考是年級第一诶,恭喜呀。”她笑眯眯的,玩笑一般的語氣,“看到你那一排耀眼的成績以後,感覺眼睛都要被閃瞎了。”
“謝謝。”對于這樣的恭賀習以為常,但孟遙清回應的态度仍十分認真,他側過頭,唇瓣輕啓,“那你——”
一種不太妙的預感瞬間侵襲岑檸的大腦,讓她立刻雙手比叉說了聲“NO”。
“雖然是我先提的成績,但是拜托你不要問我的成績。”她雙手合十,一臉真誠地對孟遙清說,“對不起我是個雙标怪,主要是被問到成績會讓我有一種,嗯,在年夜飯上被不是很熟的親戚盤問的感覺。”
雖然她這次成績其實還進步了,但果然還是很讨厭被問到成績。
孟遙清安靜地注視着她,眸光盈盈,唇角微勾,笑容看起來有幾分腼腆。
“嗯,不問。”
岑檸有些無奈地聳了聳肩,“我餓了就會腦子不清醒地抛出那種很無聊的話題,希望你不要介意呀。”
孟遙清搖了搖頭,目光落在一旁立起的招牌上,像是很專注地看着上面對飲品的介紹。
“不無聊。”他說。
岑檸笑笑,“那就好。”
沒一會兒,她要的奶茶被打包好了遞過來。
“謝謝!”
她興高采烈地接過,迅速撕開吸管插.進杯裏猛地吸了兩口,眼中煥發出熱烈的神采,肉眼可見的心情變好。
但很快,她又一臉懊惱地松開吸管,“又忘記喝前搖一下了,芋泥有點吸不上來......”
垂在臉側的長發有些礙事,她擡手将發絲別在而後,然後晃了晃奶茶,用吸管攪和了一下。
孟遙清的視線轉過來的時候,正好看到她瑩白的耳朵露了出來,随着她整理頭發的動作,耳垂上綴着的耳墜跟着輕晃了兩下。
看起來是高冰種的翡翠做成的鈴铛,垂吊着圓潤的珍珠,晃兩下,似乎能碰撞出細微但清脆的聲響。
沒待他多看幾眼,岑檸突然扭過頭來,對上了他的眼睛。
“怎麽了?”
很少見他盯着自己看,一開始岑檸還有些疑惑,但很快就反應過來,用手指撥弄了一下自己的耳墜,“在看這個?”
孟遙清沒否認,“嗯,鈴铛。”
他說完,就注意到女生明顯是愣了一下,眼睛睜得圓溜溜的,然後捂着嘴小聲笑了起來,“真遺憾,其實是鈴蘭花。”
孟遙清便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還以為珍珠是充當了撞鈴的角色。”
他一本正經的解釋讓岑檸更加的樂不可支,吸了兩口奶茶後才恢複了平靜,“我媽媽讓師傅雕的就是鈴蘭花,但是鈴铛的話......确實也很像。”
她媽媽很喜歡翡翠,經常會拿原石給師傅雕刻首飾,如果剔出去的邊角料合适,師傅就會用那點料子給岑檸雕一些小玩意兒。
經年累月的,岑檸在不知不覺間也擁有很多翡翠飾品了,只不過她對這些都是三分鐘熱度,這些東西只有剛到手的時候才最稀罕。
過不了多久,這對鈴蘭耳墜估計也只會落得在首飾匣裏不見天日的下場吧。
孟遙清又看了兩眼她的耳墜,語氣真誠,“很好看。”
岑檸嘿嘿笑了兩聲,手指在觸感溫潤的鈴蘭耳墜上撚了兩下,“我也覺得好看。”
她咬着吸管,看店員将熱飲打包好,“唔,你的奶茶也好了。”
孟遙清擡手接過,向對方道了聲,“謝謝。”
兩人轉身出了奶茶店。
此刻的天際只餘一線霞光,粉紫中夾雜絲絲縷縷的橙黃,大片的天空是灰蒙蒙的藍。
傍晚的風有些冷,岑檸将衣領往上提了提,心想再過不久就要戴圍巾了。
岔路口,孟遙清捧着奶茶,指向一側,“我走這邊。”
岑檸松開緊咬的吸管,“我直走。”
她的腳步一刻不停,擡起手朝孟遙清揮了揮,語氣輕快,“拜拜。”
孟遙清“嗯”了一聲,捏了一下奶茶的吸管。
他的奶茶還沒喝過,吸管也是光潔的,不像岑檸的,早就被咬出了凹凸不平的痕跡。
他轉過身,兩人的背影便形成不斷延長的對角線,簡短的兩個字很快消弭在肅肅的晚風裏。
“回見。”
周一,鼠了,更新都放存稿箱了,周末才會活過來,勿念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