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賈母的院子，黛玉是常來常往的，今日景色依舊，穿紅着綠的丫鬟們也仍舊穿梭在其中，只是黛玉的心境卻不如往昔了。
物是人非，大約就是如此。
屋裏，賈母歪在榻上，鴛鴦在身後給她輕輕錘着肩膀，看起來是一副尋常的情景，多少次黛玉過來賈母屋裏，都是這樣的。
不同的是，往常這屋裏不會只有鴛鴦一個人伺候，而黛玉也不會一個人來，賈母這裏總是衆姐妹熱熱鬧鬧的聚着的。
黛玉上前，規矩的福身：“老太太。”
姜珏站在黛玉身後三步遠處，亦施禮道：“老夫人安好。”
不管賈母心裏是如何想的，面上卻仍舊不動聲色，和藹可親的笑道：“玉兒這次可是離家久了，怎麽還勞煩你表哥相送？”
“承蒙老夫人惦記，姜珏不敢不來。”姜珏笑意不達眼底的說道。
賈母一頓，道：“這是何意？我老了，愈發不懂你們年輕人了！”
“您可懂得很。”姜珏不跟她繞彎子，直入正題，“若不是您，我都不知道我還有那麽天衣無縫的陰毒計劃。”
賈母一下子抓緊了衣裳，臉色盡力忍住沒變：“這我就更不懂了，玉兒，你這個表哥，在打什麽機鋒？”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老夫人和您兒媳婦真是一丘之貉，只會挑着表妹這個心軟善良的姑娘欺負。”姜珏冷笑道。
這話可是實打實的在罵人了，賈母沉下臉來：“我不與你這個小輩計較，你倒是蹬鼻子上臉了……”
“老太太。”黛玉忽然開口道。
賈母罵人的話梗在喉間，她直着脖子不上不下的，一下子跟啞巴似的一點兒聲音都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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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道：“如今，老太太還不肯我和說句實話嗎？”
賈母半晌緩過勁來，道：“玉兒，你也是越大越出息了，外祖母不過是一把老骨頭，可禁不起你這表哥指着鼻子罵！”
“當不起老夫人誇獎，相比您倒打一耙的本事我自覺還差的遠呢！”姜珏面帶笑意道。
賈母卻不和姜珏說話，只對着黛玉道：“咱們到底是親祖孫，有什麽事你來和外祖母說就是了，牽扯外人進來……你到底年紀小，不知道人心險惡，被人哄騙了還只覺得他是為你好呢！”
黛玉不客氣道：“老太太教訓的是，我的确沒有識人之明。否則也不會這麽多年了，才看清貴府之人的真面目。”
賈母有些繃不住了：“你……玉兒，你這話外祖母可聽不懂了……”
“那我就直說，省的您一直裝糊塗。”黛玉直接道，“我父親臨終之前曾将家産分作四份，一份給我，其餘三份分別給老家和林懷以及林然，因着我當時年紀小，父親便将我與那些家産全托付給了老太太，我說的可對？”
她知道了！
賈母聽着黛玉的話，心裏頭只有這一個想法，她到底是知道了！
“父親說，我日後的吃穿用度自當從裏頭扣除，剩下的來日我出閣之時便充作嫁妝，不必老太太花費分毫。是嗎？”黛玉又道。
賈母撐着鴛鴦的手臂坐直了身子，蒼老的臉上僵硬的笑着：“好端端的提這個做什麽，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
“不管過去多少年，那都是林家的東西！”黛玉斬釘截鐵的說道。
賈母捂着胸口道：“玉兒……你……你……”
鴛鴦給賈母拍着背，勸道：“老太太消消氣……”
姜珏涼涼道：“要給您請個太醫來嗎？昌平侯府和太醫院院判很是相熟。”
這話聽在賈母耳朵裏無疑就是威脅，她拂開鴛鴦，因為年老顯得渾濁的眼珠惡狠狠望向姜珏：“姜公子這是不打算掩飾了嗎？”
“老夫人終于敢正視自己所做的惡心事了嗎？”姜珏不鹹不淡的說道。
賈母又看向黛玉：“你當真要為了一個男人，來忤逆你的外祖母？”
黛玉道：“我是為了我自己。”她嘲諷一笑，“外祖母大約不信，畢竟你已經在心裏認定我必定要背叛您了。”
“倘若并非如此，你為何同他一起來見我？”賈母指着姜珏咄咄逼人。
姜珏道：“老夫人，你先入為主，非得認定我和林姑娘不懷好意，你明明是為掩蓋挪用女婿遺産之事，意欲将外孫女随意許配出去，如今卻反過來怪我們了？”
“你……”
姜珏這樣明晃晃的把賈家所做過的賈母所打算的醜事曝光，賈母捂着胸口，險些喘不上來氣。
姜珏絲毫不同情她：“看來你的确需要請個太醫了。”
話是如此說，姜珏腳下宛如生了根，一動不動。
鴛鴦向黛玉求道：“林姑娘，老太太終歸是你的外祖母，你難道要看着一個外人氣死老太太？”
賈母若在此時出了事，姜珏的确不好脫開身。黛玉全然沒考慮自己，畢竟在決定和賈母撕破臉皮時，她就已經做好最壞的打算了。
黛玉道：“表哥，老太太畢竟教養我多年……”
賈母剛好緩過勁來，就聽到黛玉的這句話，登時大怒道：“你還知道我是你的外祖母？你幫着外人的時候，怎麽不記得我是你的外祖母了？”
黛玉冷冷回道：“我倒是想記着外祖母的恩情，外祖母卻還記得我是您的外孫女嗎？”
賈母悲痛萬分，道：“你說這話……難道這些年，我對你不好？家裏這些姑娘們，有誰能越過你去？你的婚姻大事，我更是為你尋了最好的！為了你的大事，我費了多少心，到頭來被那王家和薛家要挾不說，你卻還不領我的情！我圖什麽！”
“老夫人應下和薛家的婚事，是為了宮裏的娘娘和五皇子，老夫人意欲林姑娘嫁到你們家，是為了遮掩你們為蓋娘娘的省親別院挪用了林家家産之事。”姜珏攤攤手，一副求指教的表情，“恕我愚鈍，這兩件事，林姑娘哪裏得到好處了？”
賈母一哽，只聽黛玉又道：“我父親将我托付于外祖母，我的一生都握在外祖母手裏，您只說全是為了我好，卻還不許我問上一句，您當真疼我嗎？”
賈母捶榻怒道：“你只做了十幾年的閨閣女兒，哪裏知道女人在這世上有多難，我想你嫁給寶玉，難道不是為着以後我可以護着你？”
姜珏道：“說句不中聽的話，您多大年紀,林姑娘多大年紀，您那個兒媳婦多大年紀？這些年了，您不了解您那個兒媳是個什麽樣的人？您不知道您的兒媳婦對林姑娘向來是什麽态度嗎？為林姑娘好？護着林姑娘？老夫人，不說您可以護林姑娘幾年，就說您這種護法，林姑娘能活一百歲的，如今怕是只能活八十八了。”
若不是場合不對，黛玉就要因為姜珏最後一句話笑出聲來了。
“事到如今，我只想問您一句話。”黛玉道，“您為什麽從來不想找我問一問？”
銀錢乃身外之物，黛玉記着外祖家的恩情，若是賈母來和她說，她真能追究此事嗎？
黛玉在乎的是銀子嗎？從來不是，是賈母的态度。
賈母一愣，問什麽？
可在賈母心裏，黛玉便是能為了銀子和旁人背叛她的人。
黛玉徹底失望了，她搖頭道：“罷了，也許在您心裏，我從來都不是該親近該信任的人。”
姜珏故意說的輕松：“表妹不必為了這等不值得的人傷心，否則回去阿然又要說我失信了。”
黛玉終于輕輕笑了一下。
姜珏又轉向賈母，道：“不瞞老夫人，你只覺得林姑娘來日會發現你們家挪用她的銀子，卻不知道當年林老爺不止做了一手防備。”
賈母驚愕道：“你說什麽？”
“用你的話說，人心險惡，林老爺宦海沉浮多年，只留下一個年幼的女兒，當然不放心的很，縱然你身為林姑娘的外祖母不會虧待她，可賈家多少人，林老爺不會相信每一個人。”姜珏說到這裏一停，“當然，他必然也沒想到，他認為唯一不會傷害林姑娘的人，恰恰是第一個向林姑娘舉起刀子的人。”
賈母嘴唇顫動：“你……你也有……”
“貴府的琏二爺當年帶回來的那本賬本上頭只有林姑娘分得的那部分家産，我家那兩本卻不是。”姜珏道，“林家老家那本也不是。”
賈母震驚道：“你怎麽知道的？”
他是怎麽知道交給賈家那賬本上記了什麽的？
姜珏道：“老夫人，你們家裏的下人是什麽樣子，還用我說嗎？”
賈家的那本賬本在賈母屋裏，她仔細收好了，不過賈家下人那個德行，老太太院子裏伺候的人又多，只要有心總能找到破綻，看看那本賬本也不是沒有可能。
黛玉也很驚訝，她是知道姜珏所說的這些事的，但那都是父親臨終前告訴她的，先前說到賬本，黛玉以為姜珏說的是林氏手裏的，原來他竟連賈家這個也知道了。
賈母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賤人害我！”
姜珏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賈母用堪稱惡毒的目光看着他們兩個，咬牙切齒道：“說了這麽多，你們的目的是什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