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不是我們有什麽目的，老夫人，而是你的目的。”姜珏道。
賈母的目的？賈母無非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讓這件事永遠沉寂下去，可如今姜珏和黛玉都到了她跟前把這一切挑明了，賈母還能遮掩住什麽。
不過賈母也不是不明白姜珏的意思，林如海臨終前将黛玉托付給賈母，黛玉又是賈母的外孫女，女兒家這一生至關重要的兩件事——名聲和婚事，賈母都可以掌控黛玉的。
這是賈母手裏握着的最大的籌碼，否則姜珏和黛玉也不必在這裏和她啰嗦這麽多了。
賈母的底氣正源于此，她問道：“這件事，除了你們還有誰知道？”
黛玉道：“我可以告訴老太太一句話，只要您不再随意左右我的未來，日後我定然也不會将此事揭發出來。”
“當真？”賈母脫口而出，才出口她就後悔了，縱然如今她和黛玉之間那岌岌可危的祖孫情或許已經蕩然無存了，但她還惦記着自己往日慈愛外祖母的做派，這等明晃晃的昭示出來她對黛玉的懷疑，像是扯下了最後一層遮羞布，讓她有些難堪。
黛玉渾然不覺，她已經對賈家和賈母徹底絕望了，如今所求不過是能和賈家劃清界限，于是，她只淡淡道：“老太太不信，我可以立字據。”
“……不必了，我……我信你。”賈母別過頭，又看向姜珏，“姜公子和昌平侯交好，難道至今沒将此事告知于他嗎？”
這才是賈母最怕的事，姜家也有賬本，若姜珏将其交給孟楊，再到這裏來陪黛玉演這一場戲，好等日後賈家放松防備了，将此事告到陛下跟前去。
畢竟在賈母這裏，姜珏對黛玉那全然都是利用，又圖財又圖色，還妄圖利用黛玉獲得承恩公府的重視好升官，他才不會在意違反了賈母的約定對于黛玉有什麽糟糕的結果，興許他巴不得黛玉沒了呢！
等到姜珏将黛玉娶進門，林家家産盡入姜家，黛玉再沒個一兒半女的，那林家那些家産，便都是姜家的了，到時候姜珏升官發財，再娶個嬌妻回家，誰還記得黛玉是誰！
姜珏并不知道在賈母心裏他是個多麽陰險的陰謀家。
姜珏道：“若是承恩公府或者我真想要以此事來打擊賈家，老夫人，我在這裏給你做再多承諾都是無用的。我只說一句話，林姑娘既說了日後她不主動追究此事，我自然聽她的。”
賈家犯的事何止這一遭，只這兩日姜珏派過來的人就探聽到了不少，待到來日問罪賈家時，這事不必黛玉說，也不必姜珏說，審理此案的人也會把它翻出來。
Advertisement
至于賈家有可能一直不會被問罪？笑話，姜珏既然有此打算，怎麽可能讓賈家躲過去？
就某種程度上來說，姜珏或許的确是個陰險的陰謀家，不過他的陰謀永遠不會是對黛玉的，賈家倒是會有幸享受到他的算計。
黛玉不追究，是想息事寧人，是顧及好歹賈母教養她一場，賈母可以無情無義，黛玉的教養卻不允許她這麽做。
姜珏悄悄看黛玉一眼，又輕輕嘆息一聲，所以說，好人總是會被欺負。不過沒關系，姜珏自诩不是個好人，黛玉不忍心做的，他來做。
對于黛玉，賈母當然不能不顧臉面真要她寫個字據來，但姜珏就不同了。
賈母對姜珏的話，半分相信都沒有。
賈母道：“你要向我保證，日後你二人絕對不會結為連理，我便信你。”
黛玉一愣，旋即白皙的面龐漫上紅意，口中道：“這便和老太太無關了。”
姜珏譏笑一聲，道：“老夫人，看來如今不是你是否相信我們的問題，而是你的話，實在不足為信！”
黛玉的要求就是賈母不可以再妄圖左右她的未來，前話才說過，賈母更應允了，但她立即就對黛玉的未來提出自己的要求。可謂是自己打自己臉的最高境界了。
賈母顯然也知道這與黛玉所提出的要求相矛盾，但她有自己的理由。
不過這話她不想當着姜珏的面說，她要單獨對黛玉說。
姜珏當然不願意。起初他認為手心手背都是肉，後來他知道手心手背都是肉不假，但薄厚不一也是真的，如今賈母對黛玉已無溫情，誰知道這老太婆想對黛玉做什麽？賈母惡毒的打算他是知道的太少了麽，還能讓黛玉和賈母獨處？
幸好，事到如今，黛玉也無意再和賈母說什麽體己話了，只道：“老太太有話請講。”
賈母狠狠咬了咬牙，道：“是，當初賈家動了你的銀子不假，可也不過那一次應急，之後縱然他們再有那心思，也都讓我擋回去了，我讓他們拿我的東西出去當，也沒讓人動你的！”
“用你們賈家的銀子養你們賈家的人，那不是理所應當的？怎麽，林姑娘還該謝謝老夫人好歹比你的兒孫們要臉，沒再用林家的銀子養你們賈家的人？”姜珏才聽了這幾句就聽不下去了，不客氣的說道，“老夫人千萬別說，林姑娘住賈家的，吃賈家的這種話，你臉皮厚，我聽着都替你們家害臊！”
賈家動了黛玉那些銀子，黛玉在賈家的這幾年再怎麽用，也花不光那許多，不管怎麽算，都是賈家欠黛玉的！
賈母快被姜珏氣吐血了，但她還是強撐着對黛玉說道：“日後不管你嫁到誰家裏去，林家的家産都會是你的嫁妝，你無父無母，沒有依靠，帶着那一大筆一大筆的銀子古董，誰見了不眼熱……別說是見了，就是那賬本子上一一筆一筆記着都能勾起多少龌龊心思，財帛動人心啊，焉知他不是早有預謀，只等家産到手，誰還管你的死活？”
黛玉聽姜珏轉述過王夫人對薛寶釵說的話，那其中有許多句老太太說，老太太說姜珏圖謀林姑娘的美色和林家家産，千方百計的哄騙于她。
那時候黛玉滿心裏只為孺慕的外祖母的舍棄而傷心，沒有多餘一分心思分給別人，賈母惡毒的揣測固然讓人惡心，但絕沒有當面聽到賈母說這些話更讓人反胃的。
黛玉冷笑道：“所謂以己度人，便是老太太這般了罷！”
賈母氣急敗壞：“你不信？你只管等着，到了那一日你後悔也晚了！”
“多謝老夫人費心，您放心，一定不會有這一日的。”姜珏話裏帶了怒氣，他沒想到賈母都這時候了還如此惡毒的詛咒黛玉。
黛玉覺得賈母已經是魔怔了，多說無益，便道：“老太太，旁的都不必說了。”
“您答應我的要求，我便不會揭發此事。”黛玉再次問道，“您答應嗎？”
“還有！”姜珏忙補充道，“林家家産還得請老太太暫時妥帖照看着，好端端的若是林姑娘都搬走了，外人瞧着定有疑心，到時候真讓人察覺出什麽來……老夫人定然是不想的吧？”
姜珏考慮的自然不是賈家的名聲，而是黛玉的名聲，外人如何對賈家說三道四都無妨，只怕将黛玉牽扯進去。
賈母僵硬的點點頭。
鴛鴦忽然問道：“搬走？林姑娘要搬到哪裏去？”
雖有此問，但鴛鴦的眼睛一個勁兒往姜珏身上瞄，顯然在心裏已經認定黛玉日後是要住到姜家去了。
姜珏道：“貴府的下人可真有規矩！林姑娘去哪裏也是你們能管的？”
賈母今天在姜珏這裏已經吃夠虧了，她抓着鴛鴦的手腕，道：“我家裏的下人如何，還輪不到你來教訓！”
“你家裏的下人如何，我自是不管，但她不該冒犯林姑娘！”姜珏道，“正好，我也順勢同老夫人說清楚。”
“林姑娘要搬到哪裏去？林姑娘自然是想住在哪裏就住在哪裏，她想住在姜家可以，她想自己買所宅子住也可以，她想住在大觀園也是理所應當的，畢竟那是她的銀子蓋的，不然你先把林姑娘的銀子還給她？”
“或者，哪日昌平侯夫人想邀她去承恩公府小住，只要林姑娘願意，她當然也能去。甚至，不定哪日公主還想請林姑娘進宮相陪呢！”
賈母聽着姜珏的話本來就很難看的臉色更是難看到了極致。
姜珏卻輕輕松松的又問黛玉：“表妹可還有要說的？”
黛玉想了想，搖頭。
“既然如此，老夫人，此事便說定了。”姜珏道。
從賈家出來，黛玉掀開馬車的簾子，望向碧藍的天際。
“今日天色真好。”黛玉輕輕笑道。
姜珏早讓下人走了，他自己坐在外頭趕車，聞言回頭道：“你去了一樁心事，自然是好的。”
黛玉沒再回頭看她住了這些年的地方，只說道：“我再也不想回來了。”
“你不願意，那咱們就永遠不再回來。”姜珏道。
“表哥。”黛玉忽然道，“我也不能一直住在姜家的。”
無論是賈家還是姜家，黛玉都是借住，都是客人，她宛若無根浮萍，找不到自己的歸處。
姜珏領會了她的意思，沉默片刻，才道：“我本不想如今說這話，聽起來太像是趁火打劫了。”
姜珏道：“黛玉，你可以有自己的家，我們可以有自己的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