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百順旅館
商城是群山環抱中的一座小城,四面環山氣候溫和,非常宜居。不過城市不算現代化,遠遠比不上澄江的發展程度。蕭闊到達商城的時候是上午時分,人們忙忙碌碌,街上一派濃郁的生活氣息。
百順旅館在一處着實不起眼的小街上,小街本來不寬,被小攤販占去了一半的路,推着自行車和摩托車的行人偏又時時停下來買這買那,再加上一兩個拉着孩子的,那喧嚣擁擠實在是了得。蕭闊也是不住停下來打聽,終于看見了百順旅館那挂的已經有點歪斜了的招牌。
門面很小,進門處只容下一個接待的臺子,一邊就是樓梯。臺子後面坐着一個大姐,看蕭闊進來上下打量個沒完,半天才說,“你幹嘛?”蕭闊自小出門,在外住宿都是跟着父親,從來沒有遇見過旅館是這個架勢的,還以為走錯,“我住宿。”大姐繼續以欠她錢沒還的語氣說,“身份證!”
大姐拿着蕭闊的身份證,又把蕭闊死死的上下打量了一番,冷笑了一聲,“你就是蕭闊啊,想見大仙姑是吧?在這住滿三天我們就會帶你去見的。”說完又嘲諷的加了一句,“小心點啊。”
大仙姑?蕭闊雖然第一次聽這幾個字,但是心裏卻并不疑惑,他知道他要走的路就是遇見各種未知。走到樓梯拐角處一個身影從上橫沖直撞了下來,差點把蕭闊撞的滾下樓,那身影還哇哇大叫着什麽,倉皇出了旅館。蕭闊聽見接待的大姐冷冷的笑聲。
這是一間詭異的旅店,蕭闊走在走廊裏,已然有了這種感覺,窗外的浮世喧嚣與這裏已隔了莫名的屏障。忽然,一盞燈毫無征诏的又杳無聲息的掉了下來,幾乎就要砸到蕭闊的頭頂時蕭闊不經意的微微偏了一下頭,那燈嘭的一聲落在地上。樓下的老板娘竟然沒聽見一樣,毫無反映。蕭闊和老板娘一樣,像沒有看見一樣徑直走向房間,打開房門。
屋內四白落地,麻灰窗簾床單,簡單桌椅,和一般旅館沒有什麽不同。門還沒有關上,門外傳來很大的說話聲,一個男人哈哈大笑,“別說住三天,住十天老子也不怕。誰敢動老子過來試試,別說是人,鬼我也不怕。”另一個男人聲音比較低些,“仙姑仙姑,當然得裝神弄鬼。”兩個男人走過蕭闊的房間,往裏看去,一個說,“小兄弟,你也是剛來的?到着來的都是奔着大仙姑的名頭來得,相逢是緣,走一塊吃飯去!”
緊挨着旅館就是一個小餐館,餐桌都擺到了路邊,三個人就着路邊的餐桌坐下。大聲音說話的男人是個退伍兵,聲稱天不怕地不怕,找大仙姑是為了治自己的風濕病,另一個男人是個報社記者,來得目的卻是要揭穿大仙姑騙局,弄個好材料寫文章。蕭闊只說是求大仙姑找個東西,并不多說話,那兩個人卻是一瓶啤酒一瓶啤酒的幹,記者很擅長和人聊天,退伍兵又是爽朗的人,兩人聊的十分盡興。退伍兵問記者,你這一個月得掙所少錢啊,腳受傷了還舍不得回家休息。記者腳上包了布,穿着個拖鞋。那只是簡易包紮,拖鞋也是旅館裏的,蕭闊猜那一定是到旅館後受的傷。他猜的不錯,記者也說那是到旅館後被房間裏床地下一個什麽東西咬了一口,估計是老鼠。蕭闊說,“我看你回去吧,這傷的去醫院處理一下。”記者見他終于開頭,就打算湊過來和他聊,正這時,不知從哪裏忽然竄來一只大黃狗,這狗來得着實蹊跷,這麽擁擠的小窄街,竟然事前沒有任何征兆就已經箭一樣竄到了三個人的桌子前,猛朝蕭闊撲上去,蕭闊條件反射般的蹬椅子竄上桌子。這飯館因為在屋子外面放了桌椅,所以也在店門口搭了個簡易遮陽篷,蕭闊就一把抓住遮陽篷頂的杆子把自己吊了起來,那狗兇猛異常,連撲幾下沒有撲着,轉頭又朝記者咬去。記者此時還沒有反應過來,待狗已經超自己撲來才想起來跑,可是因為腳上有傷,又跑不動,活生生被撲在身下撕咬,叫聲撕心裂肺。蕭闊吊在梁上正焦急怎麽救這記者,只見退伍兵已經從別處找了一把鐵鍬跑了過來,朝大狗猛拍,大狗回頭撲向退伍兵。這退伍兵果然不愧是部隊裏歷練出來的,一人一鍬單挑一條大惡狗,面無懼色,幾個回合下來,把大狗打得暈頭轉向,這時飯店的幾個男服務員也找來了家夥上來助陣,雖然都面帶怯色但是畢竟人多了。
大狗給打死了。蕭闊懸在梁上看着地上一攤攤的鮮血,心裏想着的卻是這狗來得蹊跷,就如那忽然掉下來的燈,恐怕一切看似無心實則有意。衆人一起料理現場,蕭闊和退伍兵架着記者去了醫院。記者傷勢不輕,打了狂犬疫苗,縫合外傷,留院觀察,大仙姑之事自然無法繼續了。退伍兵古道熱腸,要在醫院多照顧記者一會,跟蕭闊說,“小子,你先回去吧。”蕭闊見已經沒什麽事了,就先離開了醫院。
此時已經是日落了。蕭闊往旅店走,路過剛才被猛狗襲擊的那個小飯館,小飯館已經恢複了平靜,一切如常似乎什麽也沒有發生過,角落的垃圾堆裏,那條大狗的屍體和垃圾一起躺在那裏,悄無聲息。蕭闊不由得心生憐憫,生前兇猛死後如此,無論人獸到底都是一條生命,更何況,它很大可能是受人操控。蕭闊在路邊雜貨店買了個大編織袋,将那狗裝了起來,又向飯館借了一把鐵鍬,往人煙稀少的地方走,離開了人群尋了一處荒涼的地方,挖了個小坑把狗埋了。抗着鐵橋往回走,已經是夜裏了。
小土路上沒有路燈,四周也沒有一絲的燈火,風将雲不時吹過月亮,月色就變得忽明忽暗起來,路上一個人也沒有,蕭闊只聽見自己的腳步聲。忽然一個聲音喚,“蕭闊”,那是一個聽起來格外清晰的女聲。蕭闊沒有回頭,看地面瞥見自己身後多了一個影子,大約是個人的模樣,卻豎着一雙長長的耳朵。那聲音又喚他的名字。樹葉蕭索,月光明滅,那長長的耳朵一顫一顫,聲音如萦瑣在耳邊。蕭闊判斷那是一個尚未修煉成人形的兔子精。那兔子精第三次叫蕭闊的名字,蕭闊低聲說,“你去吧,別自毀修行。”蕭闊的聲音在兔子精聽來,比今晚的月色還要涼,跳躍了幾步,兔子精鑽進了樹林。
蕭闊不怕妖精也算正常,家裏有一個五百年的九尾狐常伴左右,還養了兩只鬼,就算在外面遇見陌生的妖精和鬼也不會有多害怕。這妖精怕蕭闊也不算奇怪,蕭闊的母親親手繪過兩枚天界護身符,一枚給了青姨防身,一枚蕭闊貼身佩戴,彼時青遠遇到那六百年的蜥蜴精,就是因為天界護符,蜥蜴精才不能傷她分毫。其實即使沒有天界護符在身,只因蕭闊繼承了母親的血統,那未成人形的妖精也未必敢傷害他。
蕭闊回到旅館,走上二樓,看見退伍兵一個人青筋暴跳的在走廊吵嚷。上前一問才知道原來退伍兵從醫院回來後很疲乏,打算早點睡,剛睡下門外有人敲門,出去看卻沒有人。就這樣,奇怪的敲門聲不停響起,把退伍兵敲的大怒,躲在門後,等那敲門聲響起,通過貓眼卻看不見人,下次敲門聲又來,退伍兵飛速開門,門外卻還是一個人沒有。敲門聲連續不斷,退伍兵幹脆在走廊裏到處找那敲門的人,情緒暴躁,邊找邊罵。
住滿三天就可以見大仙姑,這三天卻着實不好過,才第一天,記者已經被咬傷退出,蕭闊也已經多次遇險,看來退伍兵的際遇也強不了多少。蕭闊說,“別管什麽聲音,關門睡覺就好了。”退伍兵道,“深更半夜有人一直敲門又找不着人,換你能不能不管?”又啐了一口說,“媽的,不是見鬼了吧!”蕭闊無語,忽見屋頂燈上停着一只拳頭大,黑乎乎,像飛蟲又像飛鳥的古怪東西。蕭闊說,“可能是那個東西到處亂撞才撞你的門。”退伍兵眼睛卻直勾勾盯着蕭闊的身後,“你身後?”蕭闊被退伍兵的神情吓着,小心翼翼的轉過身,不由松了口氣,是個人。
這個人一身灰塵,似乎是趕了很遠的路沒有洗漱過,鴨舌帽押的低低的,看不清臉但是看得出是個年輕男子,可能比蕭闊大不了幾歲,身上沒有行李,連一個挎包也沒有。蕭闊問,“你是住宿的?”年輕男子點點頭,繞過他們往蕭闊隔壁的房間走。退伍兵緩過神來喊道,“哎,是不是你小子敲我的門?媽的,裝神弄鬼!”退伍兵是被這深更半夜鬼敲門整暈了頭,上去就要拽那小子,那小子微微擡頭,帽沿下面兩束冰冷的眼神。退伍兵自知理虧,放開手,罵了兩句,又念叨“住宿不帶行李,深更半夜的來,一身晦氣。”也進了自己屋子。
這新來的卻是奇怪,蕭闊看他進了自己隔壁的房間,自己也拿鑰匙開門進了房間,恍惚間覺得不對勁,房裏似乎和自己走時不一樣了。正躊躇間,浴室門忽然一開,一個全身赤裸,連浴巾都沒有裹的出浴女子出現在蕭闊面前。蕭闊一下驚的目瞪口呆。那女子也是大驚,叫道,“你是誰,怎麽在我的房間?”蕭闊慌了手腳,難道是走錯了房間?這女子一絲不挂,妖嬈的軀體就在眼前,皮膚白嫩觸手可及,滿身女子的香氣撲鼻。蕭闊結巴道,“對…不起,走錯了。”按捺心中火焰掉頭要走,那女子忽然說,“你別着急走,既然都已經走錯了,就将錯就錯吧。反正我也是一個人住。”那聲音幽幽,字字送到人心間,蕭闊只覺得口幹舌燥,向着門外的步子也邁不動了。女子一把抱住蕭闊,蕭闊頓時覺得自己也像沒有穿衣服一樣,清晰的感到了女子凹凸的身體溫潤的摩擦着自己,肌膚光滑玉如,嘴唇細膩柔軟。女子在耳邊呢喃道“蕭闊…”蕭闊心裏一怔,開始清醒。自己是不可能走錯房間的,剛才清楚的看見自己的房間號碼,親手用鑰匙打開門,況且他和退伍兵記者都知道,這個旅館根本沒有女子住宿。思路更加清晰,但是身體卻無法擺脫女子的纏繞,場面開始不堪,一時無法解脫。蕭闊的腦子迅速的轉着,幻想,妖精鬼怪不可能近身自己,唯一的解釋是幻想,是心魔。定心。想到這裏,蕭闊幹脆閉上眼睛,心裏默背起政治題來,國際性質公民權利義務社會分配主權國家國際組織,心裏一通狂背,發現自己記憶力很好,一着急的不但沒忘就連平時忘了的現在也想起來了。越背越神清氣爽,等蕭闊掙開眼睛,早就沒有了什麽女子,周圍一切如常。門外卻忽然傳來了敲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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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門看是退伍兵還有剛來的小夥子,退伍兵說,“就知道你也沒睡,這鬼旅館,半夜不讓人睡覺,走吧,在這呆着不知道又犯什麽邪,出去喝酒去!”原來退伍兵回去後,敲門聲就沒有停,退伍兵幹脆開着門,這一開門,發現新來得小子正蹲在牆角抽煙,退伍兵此刻也沒了脾氣,既然都睡不着,幹脆一起出去喝酒。
退伍兵說白天他發現小街往左不到二百米就有一個通宵的夜店,于是呆着二人往那裏走。此時已經是後半夜,夜風涼到了骨頭裏,吹着樹木葉子嘩嘩直響,路上一個人也沒有,幾點燈光不知是哪裏來的,似乎和白天的路都不知一樣了。走了半天,退伍兵罵道,“怎麽還沒到,我記得很近啊。”三個人一路走一路找一路轉,不一會他們發現自己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哪裏了。一條路,怎麽走都走不出去,怎麽走都還是這條路。燈光沒有了,房屋沒有了,只剩下迷迷藹藹的霧氣,三個人的手機都沒有電了。鬼打牆。
退伍兵折騰了一宿,此刻脾氣已經完全消磨沒有了,只剩下疲憊,頹廢和恐懼,他蹲在地上說,“我就是想找大仙姑治個風濕病,現在怎麽變成這樣了。”蕭闊也坐地上閉上眼休息,鬼打牆沒遇見過,但是估計不會很嚴重,只要等太陽一出來就沒事了,按照時辰估計,也就是在等一兩個小時而已。那新來的小子非常焦躁,重重的原地繞圈。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在這虛無的空間裏,時間似乎被無限的放大,漫長到無法想象。退伍兵的情緒瀕臨崩潰的邊緣,吼叫着,“我們要死在這裏了,我們再也出不去了,我們要死在這裏了。”蕭闊也有些急躁了,不知道過了多久了,只覺得太過漫長,讓人心力交瘁,三個人都沒有手表,手機也沒電,暗暗摸摸自己符,完全沒有反應,難道又是幻境?政治題是背不下去了,此時蕭闊只後悔沒帶一套試卷出來,如果帶了試卷來做上一套,估計什麽幻境都解了。新來的小子不肯說自己的名字,只說自己叫阿龍。阿龍不但焦躁,而且一臉的懊惱。
完全沒有希望,在退伍兵的強烈建議下,三個人又沿着這條路走了幾次,每次都回到原來的地方。退伍兵和阿龍都放棄了希望,認為将要被困死在這裏了。阿龍幹脆躺在地上不動裝死了。退伍兵變得像個婆娘一樣一邊哭一邊絮叨,先絮叨什麽死後老爹老媽沒人管,媳婦肯定要改嫁,兒子就成了別人的兒子,又開始絮叨平生沒做過虧心事,出門對得起朋友在家對得起家人,什麽沒出過軌沒坑過人,說着說者忽然跳起來說,“是不是你們倆誰做了虧心事,把我也給牽連了?”他那樣子讓人哭笑不得,蕭闊說,“我就是一個學生,最大的虧心事恐怕就是考試作弊了。”退伍兵說,“考試作弊不算,要是算,我死也不冤枉。”又問阿龍,“是不是你小子,看你就不像好人。”
阿龍似乎一直在極力克制,被問道後,躺在地上的他緩緩擡起眼皮,聲音沉悶悲傷,“是我拖累你們,他們是沖着我來的。我殺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