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次日清晨,長甘城城主一早就大着膽子趕了過來,想要從這些仙師口中問清楚昨晚究竟發生了什麽事,那妖邪是否已經伏誅。

恰巧,柳思思也因為擔心闕星瀾的情況,早早焦急地等在了門口,正巧撞上了上門打探消息的長甘城城主。

看見對方焦急卻仍克制着想要保持鎮定的神色,清楚對方對城中百姓的關心,就算是再怎麽心急,這會兒也只能耐着性子安慰眼前的凡人。

柳思思盡可能挑揀出好消息說明情況:“城主您大可放心,昨夜我們确實等到了妖邪,我們甚至還出手成功擊傷了對方。”

“之後只要以對方的鮮血做引施術,必然能精準在城中尋到對方的蹤影,将對方格殺在當場。”

長甘城城主有些高興又有些擔憂未來,趕忙繼續追問道:“那仙師,你們究竟打算何時出發?畢竟那妖邪吸食活人精氣,若是任憑那妖物在城中四處流竄,怕是又要傷及無辜。”

一想到這樣的妖邪重傷後仍在城中四處流竄,這要是不小心晚上一點,恐怕又會有無辜的百姓遭殃,城中也因此而額外死上不少人,此時他說話的語氣中都不可避免地帶上了催促的意味。

柳思思歉意道:“抱歉,我那位闕師弟在昨晚不巧在與妖邪對戰時遇到了點麻煩,算是受了點傷。我們恐怕還要再過一會兒,才能動身出發。”

長甘城城主聞言心裏越發焦灼。

還要再等一會兒?要是不小心就因為這點空檔讓對方找到了逃脫的機會,要是城中百姓就因此而遇害,那他能上哪裏說理去。

但現在柳思思都這麽說了,眼見都有仙師因為和妖邪對戰受了傷,他就是再怎麽心急也不好在這種時候催促。

他只能順着柳思思的意思繼續往下關切詢問:“那那位闕仙師現在情況如何?手上重不重?需不需要我們幫忙?”

……能不能幫上忙那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他必須得在這種時候表現出自己的關心,就算實際再怎麽心急也必須得克制住情緒,首要的就是和這些仙師打好關系。

不然要是這些仙師看他态度不好,拿捏準了他們必須得求人幫忙,随便找借口把時間一拖再拖,最後倒黴的都是他們這些凡人。

在以前,他也不是沒聽說過什麽因為凡人态度不好、仙師直接甩手不幹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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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在可惡。

然而就是他這麽配合地表現出關切,面前這位女仙師的臉色卻還是一點一點沉了下去。

柳思思這會兒哪裏知道闕星瀾現在的具體情況啊。

再說就闕星瀾那個情況,就算是這些凡人真的能幫上忙,她也不樂意真讓這些人接近闕星瀾幫忙解去藥性。

不說她那位闕師弟自個願不願意,就是她光想起自己昨晚才被闕星瀾推開的事,這會兒闕師弟要是真找上一個凡人,她反而覺得心裏堵得慌。

對面,長甘城城主看着柳思思這幅明明氣憤又不說話的樣子,心裏更是焦急。

到底他剛才哪裏說錯話了,而這些仙師又要等到什麽時候才願意出發……到底先給他個準話啊。

屋外的氣氛一點一點壓抑了起來。

沈寧差不多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出聲的。

因為這些人并未刻意收斂說話的音量,而他們這些修士又耳聰目明,兩人的對話在剛才就落到了沈寧耳中。

沈寧安撫道:“城主,您不要擔心,我這位闕師弟現在也沒什麽大礙,之後很快就能動身出發。”

“昨天也是那妖邪使了小手段,這才導致事情出現了意外。如今我們早早有了心理準備,差不多也清楚對方出招的路數,相信在這之後,我們很快就能為城中百姓除去這禍害!”

沈寧說話足夠體貼,又是說明了失敗的原因,又是對未來的行動提前給予了肯定表明了自信,這極大程度安撫了這位剛才還在擔驚受怕的長甘城城主。

城主稍稍放下心,隔着房門對着沈寧的方向遙遙拱手表示感謝:“那就好,還是麻煩仙師您了。”

“不客氣。”原先的婚房內,沈寧簡單回應了一句,随即微微偏頭看向那位至今仍躺倒在婚床上的天選之子。

在一夜的煎熬過去後,這會兒闕星瀾身上的藥效看着也算是勉強退下去了。

沈寧走到婚床前,确認了對方看上去沒有昨夜中藥時的昏沉感後,這才伸手接下了闕星瀾手腕上的捆仙繩。

……還真是難為這位小說主角了,昨夜才熬過藥效的折磨,這一大早還沒等人恢複過來,就必須得趁早出發尋找受傷的妖邪。

要怪就只能怪天道的安排,這還真不能算是他心狠。

沈寧毫無愧疚感地出聲詢問:“闕師弟,人家都在催了,你現在感覺怎麽樣,還要歇多久才能恢複過來?”

闕星瀾撐着手勉強掙紮着坐直身。

該說真不愧是天道選出來的天選之子,藥效褪去後,手腕上的捆仙繩一解開,這會兒看着就已經是勉強恢複了幾分過去的狀态。

闕星瀾聲音略有些嘶啞,他一邊揉着自己被捆了一宿後有些發麻的手腕一邊認真回答道:“現在就可以。”

“不過,師兄……”只是想到昨晚的那只妖邪,想到如今這和原本劇情截然不同的發展,他隐約覺得這裏面可能藏着點問題,猶豫片刻後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此時柳思思就等在房門外,闕星瀾倒也沒時間把自己所有知道的事都和面前的人細細說清楚,只能專門挑出那只妖邪的事和沈寧盡可能簡短地說清楚:“按照原本的命運線來說,那只妖邪本該在昨夜就被我斬于劍下。現在他就這麽逃脫了原本的死劫在城中亂竄,這裏面說不定有什麽問題。”

“我知道,這很有可能是誘餌換了人,導致最後中藥的跟着換了個人,最終陰差陽錯間導致妖邪逃脫了原本的死劫。但所有改變或多或少都會原定的命運靠攏……祂的目标說不定正是師兄你。”

“那妖邪最為擅長幻術,也能看透人心。”

“師兄,在你脫離了原本的命運後,或許今天發生的這次意外,正是祂迫切地希望能了結你,意圖将你再度拖拽回原定的結局中,這才專門設下了這場意外……師兄?”闕星瀾看着沈寧不說話,只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有些莫名其妙地追問了一句,“師兄,你這是怎麽了?”

沈寧面對着這樣多話的闕星瀾,有些不适應地皺起眉。

還問我怎麽了?這會兒應該是我問你怎麽了吧?

雖然昨晚就能預料到,在兩人的簡短交心後,闕星瀾對他的态度勢必也會有變化,但現在這變化看着未免也太誇張了點吧?!

……不過這對他來說倒也能算是個好消息,越是聽話用起來也能越方便。

“沒什麽?”沈寧調整好自己的心态,讓自己勉強适應闕星瀾身上的劇變。

他無所謂地笑笑,像是剛才從始至終就沒想過其他多餘的事:“我只是有點期待那妖邪可能會使出的手段罷了。”

時間不等人,等到闕星瀾換回紫陽宗的校服,勉強打理好自己後,一行人當即動身出發,以劍上的血痕為施術的引子,以此來在城中尋找妖邪的蹤影。

伴随着靈力大量輸入術法成型,闕星瀾劍上殘留的妖邪血痕陡然冒出一道紅線,蜷曲地爬過大街小巷,最終指引着三人追尋妖邪的蹤影。

沈寧一行人也不知道禦劍穿過了幾條街巷,最終循着術法的指向找到了城中一位富戶的院子前。

為防打草驚蛇,也是擔心妖邪知道他們追過來後會用凡人來要挾他們,他們也沒做什麽額外的舉動,直接選擇了翻牆悄悄潛入富戶的院子中。

也就是在沈寧翻過牆頭溜進院子後,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問題,院中各處花石草木上的符文暈出紅光構建出一個完整的法陣,伴随着一陣靈力上的強烈波動,沈寧再度被困在了幻術之中。

和之前在秘境中體驗過的環境存在些許不同,因為妖邪本身也就是築基期左右的實力,并不像是當初傳承遺跡的主人一樣,是個能憑借蠻橫實力混淆他人認知的大能。

沈寧在步入幻陣後,很快就憑借自己的意志清醒了過來,甚至還能再幻陣中保有自己的理智。

而在這幻陣之中,沈寧看到那段屬于自己的過去。

……沒成想居然還真讓闕星瀾猜中了,這次的麻煩真的是沖着他來的。

要說沈寧的過去,如果讓沈寧自己來概括,那其實也不過是個俗套的故事。

無非是白富美看上了窮小子,而窮小子在有錢後很快就跟着變了心的尋常悲劇。

即便此時這個悲劇再度被搬到他眼前,近乎于挑釁地被擺到他面前,沈寧也能做到冷靜地看待自己的這段過去。

屬于現代造物的潔白大理石板規整地自他腳下鋪展而開,伴随着一個歇斯底裏的女聲,十幾年的鬧劇再度出現在了他眼前——

“你怎麽能這麽樣?!這個雜種看着幾乎和阿寧一樣大,你到底這麽能做出這樣禽獸不如的事來?!”

真要說起來,沈寧的母親被嬌養着長大,如果沒有遇到沈父,她大概這輩子都不可能學會什麽“雜種”之流的難聽髒話。

最初甜蜜的戀愛過去後,之後連接婚姻的大多就只剩下夫妻雙方的責任感。

而顯然,沈父一直都不是什麽有責任的人。

導致結婚沒幾年,沈母就從對方越來越敷衍的态度中隐約意識到了問題,并在最後挖出了那個比沈寧小不了幾天的私生子。

原配在歇斯底裏的吼叫,小三則在旁邊楚楚可憐地低聲哭泣。

沒有責任感的男人皺着眉一臉不耐煩,無論看誰都像是在看一個麻煩。

大人極端古怪的反應最後惹得私生子也開始情緒失控,尖利的哭叫聲就像是急促的空襲警報。

周圍的女傭眼神古怪竊竊私語,驚訝于主人家這複雜的狗血故事。

在場恐怕也只剩下年僅五歲的沈寧看着最為鎮定了。

沈寧微微低頭凝視那個站在沈母腳邊的自己,并從對方眼中看出了和如今的自己如出一轍的冷漠。

當時的自己在想些什麽來着……

沈寧記起來了,和對愛情仍抱有幻想的沈母不同,當時的他早早從沈父越發敷衍的态度中意識到了問題,甚至偶爾還能從沈父興致上來突然陪自己玩鬧時的滑稽反應中察覺到不對勁,猜測沈父是不是與什麽別的小孩有過長時間的接觸。

當時的他并不說話,實際卻已經在心裏斟酌着用詞勸說自己的母親離婚。

因為母族勢大,沈寧從小從母姓,離婚後他甚至都不用為此額外改名,實在方便的很。

只可惜沈母并不聽他說話。

五歲的孩子在成年人眼中顯然沒有足夠的可信度,哪怕他相較其他同齡孩子而言已然足夠優秀。

之後發生了什麽來着。

眼前的場景再度出現了變化,沈母拿着手機試圖和自己的其他兄弟姐妹求助。

……對,之後就是沈母嘗試和其他人尋求幫助,卻被無意中傷的戲碼了。

彼時外公病重,沈母擔心自己的事會惹得父親額外分神擔心,選擇了過去那些關系不錯的兄弟姐妹尋求幫助。

只可惜人和事總是會随着時間的變化而變化,包括感情。

“……要我說吧,我看俊彥也道歉了,男人都是這樣的,忍忍過去了。”

“要我看啊,小妹,就看俊彥現在的反應,他現在對你這麽愧疚,以後也一定會好好對你。以後你們一定會更幸福,現在離婚沒必要吧。”

所有人争家産争得頭破血流,唯恐離婚的小妹回家惹得老爺子心軟分薄了屬于自己的財産。

而沈父又偏偏表面一套背地裏一套,不為外人得見的冷暴力幾乎要化作實質的傷害。

年幼的沈寧躲在牆角,靜悄悄地偷偷回到房間。

年長的沈寧站在門口,看着既定的過去再度在自己眼前重演,眼睜睜地看着沈母失望地挂掉電話。

善良的人似乎總是更習慣用其他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往往只有惡人才能從中脫穎而出,毫無愧疚感地活到最後。

最終的結果照舊沒有半分意外——

“阿寧,無論現實有多糟糕,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伴随着這句最後的告別,說出這句話的人反而最先無法接受事實徹底崩潰,躲在角落裏悄無聲息地枯萎,只剩下被這句話詛咒的人繼續往前走。

說起來也是好笑,一心希望自己的孩子好好繼續活下去的沈母,因為無人關心他的生死,最後第一個發現她屍體的反而是當時尚還年幼的沈寧。

沈寧站在一邊,看着年幼的自己難過到哭不出聲來,冷漠的樣子就像是在旁觀別人的人生。

只看了片刻,便扭頭懶得去再看一眼。

所有經歷曾過一遍的事,他顯然沒興趣去嘗試第二次。

沈寧大步向前,直接将曾經的自己甩在身後。

然而也不知道那妖邪究竟花了多少時間精力設置的這法陣,在一段悲劇過去後,緊随其後的是下一場悲劇。

沈寧再度回憶起自己的過去。

話說在這之後又發生了什麽呢?

哦,對了,在這之後,也不知道能不能稱其為幸運,沈寧在這之後緊接着就被接去了自己外公那裏被照顧。

這個年長的老人到底還是知道了發生在自己女兒身上的事,并為之而感到越發痛苦。

至于那個原本的窮小子,在這之後也變回了原本窮困潦倒的模樣。

只是他外公的情況同樣也算不上多少。

一群野心勃勃的子代望着父輩打拼下來的基業,個個都争上頭争紅了眼,乃至于最後都容不下一個孩子。

此時再度以幻陣為媒介,重現出現在他眼前的場景就是在這之後,理應算是最為催淚的那一幕——

“阿寧,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生活沒有過不去的坎。”

——“好。”

所有讓沈寧好好活下去的人,最後都兀自任性地當着他的面離世。

“專門放這個,還真是大費苦心。”沈寧看着半跪在病床前的自己,客觀地評價着眼前的這一幕,身上仍舊是那副修真界的打扮。

顯然,哪怕是幻術進行到現在,他的對手至今都還沒能找到沈寧情緒上的空缺,将這個鐵石心腸的反派徹底拖入陣中成為局中人。

沈寧甚至還有餘力調侃。

他看着驟然黯淡下去、仿佛不再繼續順着自己的人生繼續往下推的幻陣,冷笑出聲:“就放到這裏麽?好不容易等到點能看到的東西,這就不繼續往下把之後的後續全都放出來?”

在這之後,他可是不留餘力地給沈父和小三,乃至于小三的孩子添堵,過去曾在酒宴的恭維聲中混得風生水起的人最後連個像樣的工作都找不到,只能躲到鄉下避難,往後餘生都在互相抱怨遷怒。

而他那些當初為争家産冷眼旁觀的親戚,之後不也是個個都沒逃出破産的魔咒,最後唯一能做的就只剩下在接通電話後草草罵上半句,就被他挂斷電話只能和自己繼續生氣。

這些故事才有意思啊,怎麽不全放出來一起幫他回憶回憶過去?

然而幻陣對沈寧的話不可能會做出回答,幻陣的主人恐怕也不會樂意讓他看着那些爽快的場景獨自快活。

畢竟,沈寧要是感到痛快了,之後又怎麽可能會融入幻陣之中?

……當然,很有可能連幻陣的主人其實都不知道幻陣中發生的這些事,只能看到一點屬于原本“沈寧”的過去生平。

周邊原本的景象再度黯淡下去,随之出現在眼前的就是一條熟悉的小路。

沈寧到這會兒終于開始覺得有些麻煩了。

他嘗試過朝小路兩邊躲避,可幻陣怎麽會給人逃脫的機會,無論他朝着哪個方向走,那條小路卻都始終貫穿在他腳下,不斷縮短離終點的距離。

……因為和他設置幻陣的妖邪之間的實力差距遠達不到碾壓的程度,沈寧壓根就沒辦法破開這個幻陣。

沈寧嘆了口氣,只得順着對方的指示繼續往前走。

而等在終點确實也和他想象中的如出一轍——

是兩塊并列豎起的熟悉墓碑。

沈寧一直都無所謂自己痛苦的過去,甚至于那些過去的苦難本身就是将他襯得更加耀眼的群星。

所有的一切都是構建出如今這個沈寧的起因,他注定永遠都不會沉溺在痛苦之中。

只是偶爾……就算是沈寧,他偶爾也還是會因為沒有遵守約定而感到抱歉。

他好像錯過了掃墓的時間。

沈寧站在這兩扇熟悉的墓碑前,看着照片上的人,平靜地這麽想着。

一點熒光萦繞在他周身,并在最後化作一捧鮮花落在他手中。

身上紫陽宗的校服變成了他過去掃墓時慣穿的白襯衫。畢竟以前也只有這樣簡單幹淨的裝束才能讓他起來更像是個正常的普通年輕人,而不是其他人口中的“瘋子”。

沈寧俯下身,鄭重地将自己手裏的鮮花不偏不倚地擺在了兩扇墓碑中間。

他看着凝固在墓碑上的人像,就像是往常做的那樣回憶起自己過去一年遇到的事,權當是報告。

周圍的一切事物都随着沈寧一起安靜下來,并一直持續到另一位局外人的意外闖出。

就在沈寧看着墓碑,将心裏的報告進行到最後的時候,他突然感受到了兩道透射到自己身上的平和視線。

沒什麽實際的危險性,可以選擇暫時忽略——沈寧迅速做出了決斷。

于是沈寧繼續鎮定地繼續着自己的彙報,直到一切結束後這才擡頭看向了來人。

——那正是闕星瀾。

一身長袍古裝看着和這個現代化的墓地是如此格格不入。

他們隔着大片林立的墳碑互相對視,沈寧甚至能清楚看到對方眼底那愚蠢直白的悲憫。

沈寧平靜地和自己這位主角師弟打了個招呼,好像早早預料到了對方的出現:“你來了啊。”

對面,闕星瀾也沒想到自己居然會看到這樣的沈寧。

無他,沈寧的反應看着實在太平靜了。

他以為自己的出現會連帶着一起擊潰這片幻境,而在這之後,當他的師兄回過神來,以對方過去展現出來的驕傲,這位曾放任自己沉溺于幻境中的惡人在這之後必然也會因此而肆意遷怒發火。

……而不是現在這樣鎮定平和,仿佛尋常的老友相逢。

闕星瀾輕聲問:“師兄,你在做什麽?”

沈寧:“掃墓啊,你這會兒不也都親眼看到了麽?”

“可這……”闕星瀾一時有些失語,“師兄,可這其實也只是虛假的幻術啊。”

沈寧一臉無所謂:“但墓碑其實也只是親人死後,其他活人的思念罷了。本來就不是真的,真要說起來似乎也沒什麽差別。”

闕星瀾:“……是麽,師兄你原來是這麽想的麽?”

因為外人誤入,這個原本搭建于沈寧過去人生的劇目也跟着逐漸散開消散。

花束和墳碑都化作熒光被風吹散,只剩下此時場中唯一真實的兩個人繼續留存。

但即便是如此,即便闕星瀾如今已然親身出現在了這裏,沈寧依舊是那副和修真界格格不入的古怪打扮。

闕星瀾有些難過地看向沈寧。

可是師兄啊,倘若一切對你來說當真全無所謂,你又為何至今仍被困在這陣中呢……

對面,沈寧也從闕星瀾的複雜表情裏看出來了問題。

沈寧挑眉:“闕星瀾?你這算是在可憐我麽?”

闕星瀾當即垂眼不敢再看,聲音緊繃地回話:“不敢。”

沈寧擡手摸着下巴,像是在細細斟酌眼前人的反應。

沈寧突然笑了:“不敢?怎麽會不敢呢?我看你現在這樣倒是膽子挺大的啊。”

該說好人果然就是容易拿捏麽。

只是才和對方達成了一個小約定,并單方面地聊了幾句心事,闕星瀾居然就開始自作主張地把他當做一類人,甚至都開始同情起他了。

“看在我們之前勉強能算是達成了合作的份上,我現在就好心提醒你一句吧——闕星瀾,永遠都不要相信一個反派的良心,并在看到一些意料之外的場景後,就開始自顧自地把自己所有美好的想象,全都武斷地放在一個惡人身上。”

“當你被表象迷了眼,最後唯一能等到的,注定就只剩下死亡。”

沈寧說完,也不管闕星瀾是個什麽反應,或者說他也能猜到闕星瀾在這之後十有八九也不敢吭聲,當即轉頭主動離開環境。

走動間,紫陽宗的校服取代那身簡潔的白襯衫,再度出現在了沈寧身上。

而這一次,因為陣中另外一個人的存在,沈寧這下是真的終于走出的幻陣。

在他身後,闕星瀾緊追着自己這位師兄的腳步,也跟着一起掙脫了幻術的束縛。

沈寧和闕星瀾齊齊掙脫了幻陣的作用。

沈寧看了一眼至今還陷在幻術中的柳思思,實在不想把這不可控的拖油瓶一起帶上:“我們先走,等解決了妖邪再回來救她。”

闕星瀾自然不敢在這個時候反駁沈寧的提議,特別是在幻陣中親眼看見了自己這位師兄沉浸在過去後。

……盡管沈寧至今都表現得很正常,可這種正常在這種時候同樣也能被視做是反常。

他們沒帶上柳思思,自己追尋着術法紅線的指引,并在最後很快就見到了藏身于宅邸深處、站在一地屍體正中的妖邪。

“動手。”沈寧拔劍,主動迎上了這個讓他生出不快的對手。

不同于昨晚婚房內的戰鬥,這次戰鬥的主力反而是沈寧。

或許在最開始來到修真界時,他确實不大習慣原身的術法和境界,時常在練習乃至于動手時都感覺有些束手束腳。

但随着時間的流逝,佐以法寶如意境的輔助,在長久的努力後,到了現在,如今他起碼已經能把自己手上的這柄劍舞得像模像樣了。

而他的對手本就不擅長近戰,身上甚至原本還帶着傷。

面對着戰意盎然的沈寧,妖邪自然節節敗退。

他定定地看向沈寧,最後還是選擇将自己的性命交給自己引以為傲的手段——幻術。

面容陰柔的青年身量猛地縮水,并在最後變成了一個笑容溫柔的年輕女人。

闕星瀾在剛才就曾在沈寧的環境中看到過這張臉。

——那是沈寧的生母。

“不好!”闕星瀾看着沈寧的身形一頓,手中的那柄靈劍跟着歸入劍鞘,心急之下一時居然直接叫出了聲。

“師兄,定心不要上當,那些都是……”假的!

他想出聲提醒自己這位被幻術蒙騙的師兄,餘光卻突然掃見沈寧唇邊那抹古怪的笑意。

那絕不是正常人看見自己生母後會有反應。

沈寧臉上的笑遠沒有那麽柔和,反倒顯出了絲縷近乎于刻薄的譏诮。

闕星瀾跟着失聲,後半句話跟着消失了個幹淨。

他看着沈寧張開雙臂配合地往前,只覺得危險。

不遠處,沈寧看着沈母突然出現在了自己面前,笑着對他招手。

他動作一頓,随即面上也跟着扯出了一抹奇異的微笑。

像是擔心自己手裏的劍會刺中眼前人,沈寧收劍歸鞘。

他的雙手微微往前伸展,像是真的要順勢和自己這位久別重逢的親人擁抱的樣子。

沈寧的雙手爬上了眼前人的肩膀。

帶着細繭的雙手堪稱是溫柔地描摹着眼前人的輪廓。

場面看着是何等的溫馨和睦。

然而下一秒,“沈母”臉上卻突然露出了一個驚愕至極的表情。

因為就在此時,在他原本預想中的沈寧視線的死角處,他想暗暗出手偷襲的右手卻突然被一只泛着涼氣的手擋下了。

像是陡然從中意識到了什麽,“沈母”猛地擡頭看向沈寧。

而迎着對方不可置信的表情,沈寧臉上的表情依舊柔和,讓人簡直難以想象,此時他另一只作勢像是想要擁抱對方的右手居然微微偏移,并在最終精準掐上了對方的脖頸。

平滑的指甲因為其主人的力道,在白膩的皮膚上帶出一道道血痕,鮮血順着他手指的骨節滴落到地面面上。

沈寧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越來越明顯。

于是直到此時此刻,就是再怎麽不熟悉沈寧的人,也能從對方的笑容中看出來嘲諷與狠厲。

“眼睜睜看着希望出現,最後卻又徹底絕望的感覺怎麽樣?”沈寧對上眼前妖邪的雙眼,微微垂眼俯視眼前人的姿态,竟讓他身上看着也出奇地跟着多出了幾分神性。

可是哪有神明會不加以修飾地直白說出這樣殘忍的話呢。

沈寧笑着問:“你為什麽會這麽驚訝,是覺得自己已經拿捏準了我的弱點,沒想到我居然真的會動手麽?”

“那你不如先猜猜,那捧花為什麽會順勢出現在我手中?”

“假的永遠也成不了真的。”沈寧陡然冷下臉,“你也不該在我面前,表現出這樣一副迫切地想要尋死的樣子。”

“不過還好,你運氣不錯,我這人心善,也确實見不得別人為這點小事心焦。你放心,我會專門為你實現這個心願的。”

沈寧的左手一個用力,伴随着一聲明顯的“咔拉”聲,被他抓住的那只右手便在這短暫的瞬間軟踏踏地垂了下去。

随即,沈寧當着對方面緩緩抽出了自己的長劍,欣賞夠了對方惶恐焦急的面色,當即一劍刺入了對方的氣海,毀去用于容納靈力的丹田,消減所有逃脫的希望與可能。

而直到在這之後,沈寧望着對方徹底灰暗下去的臉,這才像是終于滿意了眼前人的絕望,并在最後大發慈悲地把自己手裏的劍刺入了對方的心髒。

沈寧抽出劍,帶出來的血濺上了他的衣擺。

他冷漠地松開手,至此放任對方斷絕氣息墜落地面。屍體落到地面上,變成了一只一人高的死透了的狐貍。

沈寧視線掃過那沾了血和灰的雪白皮毛,看着還有些可惜:“早說啊,早知道是只狐貍,我剛才動手或許也會小心點,不然這會兒怕是還能再多塊完整的狐貍皮。”

邊上,闕星瀾看着那倒在地上的狐貍屍體,莫名想起了剛才沈寧在幻陣中和他說過的話,當即一陣心悸。

他的心跳微微加快,不免有些慌亂。

不過在這一陣慌亂過去後,大概闕星瀾本身也算不得是個多正常的人,幾乎算得上是後知後覺地,他莫名從對方身上感覺到了一陣異常的安全感。

邪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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