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在此之前,沈寧曾試着将自己代入這位年輕天選之子的人生,并在最後一度懷疑闕星瀾就是因為覺得無聊,感到壓抑,所以才天天想着尋死。

但在這一瞬間,聽着闕星瀾狀似平靜的敘述,即便面上仍是那副沒什麽表情的樣子,可沈寧總覺得對方的反應看着有些不大對勁,總是在細枝末節處給他一種和淡定至極的神态尤為不相稱的違和感。f

只是這似乎也只是沈寧的錯覺。

闕星瀾看向沈寧,突然認真地詢問道:“師兄,如果我真的是因為這份善心于是想要尋求解脫,沈師兄您會因此而好心幫我實現這個願望麽?”

“如果師兄您喜歡這樣的套話,并願意為此而給予犒賞,那我倒是無所謂配合着做出這樣的流程,讨得師兄你的歡心。”

言辭間似真似假,看着還挺誠懇的樣子。

但闕星瀾每次談及自己的生死時一直都是這幅誠懇的樣子,一時間就是沈寧看這情形,也有點分辨不清真假。

所以說這種一心求死的人最麻煩了……

對生活沒有半點興趣,沒有能被他用來拿捏用以威脅的要害,所有本身原本具備的利用價值都因為對方對人生的悲觀态度,從而大打折扣、揮發貶值,實在沒什麽意思。

要不是闕星瀾是沈寧目前能了解到這個世界未來命運、了解天道的最快途徑,他甚至都懶得搭理這種一心求死的人。

畢竟他沈寧也不是專門折騰垃圾回收、廢物利用的。

沈寧心裏這麽想着,但嘴上卻未透露出自己的半點所思所想:“實現願望……那具體恐怕還是得先看看師弟你誠意如何了。”

闕星瀾笑笑:“可是師兄,如果我真的從始至終都表現得很有誠意,願意和師兄您坦白這一切,現在師兄您恐怕已經是懶得搭理我了吧?”

沈寧:“那可不一定。”

好人方便控制,憤怒往往能催生出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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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如今闕星瀾的情況來說,以後真準備動手時有的是用到對方的地方。

不過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和闕星瀾的願望背道而馳,不清楚對方是否願意接受了……

沈寧打量着不遠處的闕星瀾,已經開始有些厭倦着打探來打探去的麻煩關系了。

邊上,闕星瀾顯然沒有繼續這個話題的心思。

他沒再說話,只是看着篝火靜靜燃燒。

也不知道是先前談及了闕星瀾的傷心事惹得對方不喜,還是說闕星瀾也意識到了沈寧不會輕易答應自己的請求,闕星瀾很快又變回了沉默不愛搭理人的樣子,沈寧之後再沒能從對方口中探出來哪怕一點口風。

之後又是馬不停蹄地接連趕了很多天的路,沈寧一行人終于成功趕到了長甘城,并在找到城主府後,一路被恭敬的侍從引到了長甘城城主面前。

看到專門為他們解決麻煩的仙師終于趕到了城中,城主也沒說別的什麽廢話,直接說起了近來這些天內城中發生的怪事。

最開始是一個新婚婦人被發現慘死在婚房中。

起初,當新郎官解開蓋頭看見新娘那張生動帶笑的臉時,他甚至都還沒發現有哪裏不對勁。

直到之後喝交杯酒時,新娘無論怎麽喊都不動彈,心急的媒人忍不住上前輕輕一推攘,想讓這個在她想象中高興到無法适從的新娘回過神來繼續儀式時,卻眼睜睜地看着新娘無知無覺地軟倒在床鋪上,這才發現面前這位臉上還帶着紅暈的新娘居然沒了呼吸。

在這之後,類似的怪事便開始頻繁出現在了這長甘城城中。

所有人都後知後覺意識到了城中妖邪出沒取人性命,甚至還惡意地挑選新婚夫婦下手,讓新婚變作新喪。

這也使得如今城中的适齡男女都出于恐懼,跟着改了婚嫁的時間。

但這些城中百姓竭力做出的唯一反抗似乎也毫無用處。

城中開始沒了婚嫁,這似乎也只是讓那個執着于新婚少女的妖邪進一步擴大了自己的狩獵範圍,如今城中到處都有無辜少女遇害,死狀都是一模一樣的“面帶紅暈,嘴角帶笑”。

如今唯一的好消息,恐怕也只剩下城內再無出現其他死狀,長甘城中沒有第二只吃人的妖邪了。

只是那妖邪實在嚣張得惹人厭煩。

就是在沈寧一行人進入城中後沒多久,在長甘城城主和他們談及城中怪事的同時,居然就有侍從突然推門近來,上報城門附近才發生沒多久的一起死亡。

擺明了就是在挑釁他們這些專程趕此處的紫陽宗修士!

柳思思克制不住自己的怒火,當即怒斥出聲:“豈有此理!”

這不僅是因為聽到眼前的長甘城城主訴說城內的慘狀,同時也是因為那妖邪近乎于挑釁他們的動作。

城主滿臉期待地看向突然怒斥出聲的柳思思:“那仙師,這究竟要怎麽辦才好?”

柳思思聞言一怔。

老實說,她其實也不知道具體要怎麽辦才合适。

她也是第一次下山歷練,對此壓根就沒有半點經驗,這會兒被突然問起,确實也說不出多少所以然了。

柳思思有些尴尬:“這個……這個我們一定會拼上全力,盡可能阻止未來悲劇的發生。”

城主聞言有些失望。

他似乎也從柳思思青澀的反應中意識到了什麽,看着桌面這沉默着不吭聲的紫陽宗弟子,面上甚至還帶上了些許厭煩。

萬萬沒想到,面對着已然陸續謀害了城中數十百姓的妖邪,紫陽宗居然還給他們派來這些第一次遇事、面對危險沒有多少經驗的新人弟子。

看着簡直就像是白白将他們的性命用作是門下弟子的歷練內容!

想到剛才侍從提及的發生在城門口附近的慘案,而這些堂而皇之在其他百姓仿佛看見救世主的眼神中,被所有人迎進城的修士卻對此毫無所覺,更是覺得無力憤怒。

紫陽宗這次究竟都給他派來了什麽人啊?!

兩根不說話的木頭,一個會說話的呆瓜?!

……看得出來,這裏面多少還是帶了點遷怒的意味。

柳思思見狀更是覺得慚愧,看到城主臉上的表情越發緊繃,只是才進城沒多久就開始覺得自己沒用,一路上的志氣至此消失了個幹淨。

不過情急之下,回想到剛才城主說的那些話,倒還真叫她臨時想到了個勉強看着說得過去的辦法。

柳思思:“咳咳,我覺得吧,既然那妖魔喜歡對新婚夫婦下手,那我們同樣也能通過這個機會,主動引得對方上鈎。”

城主一臉遲疑:“仙師您确定?這真的可行麽?”

沈寧也就是在這時候出聲的,稱得上是配合地回答道:“或許可行。就看那妖邪居然在我們進城的同時對城中百姓動手,也能從中看出來一點對方嚣張的性格,以及對自己實力的自負,像是從未擔心自己被進城的修士緝拿在當場。就算是刻意設下陷阱,對方也有極大可能主動咬勾。”

“當然,這恐怕還需要城主你們的配合了。”沈寧掃一眼城主猛然緊繃的臉色,很輕易就知道此時對方在擔憂些什麽,幾乎能算得上是體貼地适時額外加了這麽一句,“我們還需要城主您專門為我們提供場地。至于別的什麽就不必要了,若是對上妖邪後,對方反而用平民來威脅,恐怕直接就會讓原本簡單的事變得更麻煩。”

城主臉上的表情聞言松動了一些,如果無關城中其他百姓,那他倒是無所謂這些人在城中如何折騰設計計劃,萬一真把妖邪解決了,那也能算是他們賺到了。

當然,雖然心裏這麽想,但嘴上是還得要多客氣幾句,表示一下自己對仙師的關切的。

城主裝出擔憂的樣子:“這真的可行麽?讓仙師你們假扮新婚夫婦,那妖邪真的能上鈎麽?”

邊上,從沈寧剛才說出那番話起,柳思思就一直都在用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表情看向沈寧,至今還在為“沈寧居然幫自己說話”這點小事感到驚疑不定。

平日裏對自己時常表現出不屑的人居然出聲肯定自己,她這會兒居然還有點受寵若驚。

也就是因為這份驚訝,在城主最開始表現出關切詢問時,她的反應也跟着慢了一拍。

正打算說些什麽“盡管交給我們,我們一定會解決這個麻煩”之類的保證的話,卻慢了一拍愣是沒趕上趟,只能在邊上聽着沈寧繼續往下說。

沈寧笑笑,當他想取得別人信任時,他也是能笑容和煦地像個好人的:“當然,我們也會盡可能保證計劃成功,争取一次性直接解決麻煩。”

“大家心裏大概也都清楚,類似的方法總歸是不能用得太多,當對方第一次上門意識到我等的實力和他想象中不一樣後,就意味着對方之後不可能會再次上鈎。為了增加事成的可能性,也算是為了能引得那妖邪主動找上門,我會讓我這位在實力和實戰都比較出色的闕師弟動手,讓他來扮演新娘近距離動手。”

“這也比較穩妥……畢竟,若我是那妖邪,要是得知居然有一位仙門弟子為了引自己上門主動放下身段,穿上裙裝扮做是新娘子,怕是也會克制不住好奇心主動上門看個新奇。”

……當然,若是沈寧不在最後這麽說,他怕是還能看着更像是個好人。

柳思思一臉果然如此的表情,她就知道自己這個沈師兄沒有這麽好心。

邊上,城主聽完沈寧說的這些話,雖然覺得讓一位仙師穿上嫁衣扮做是新娘子,這确實有些不大道德,但沈寧說得這段話聽着确實挺有道理,遠比最初柳思思說得那番話聽起來更有成功的可能性,着實令人忍不住心動。

長甘城城主看向沈寧口中那位靠譜的闕師弟闕星瀾,壓抑着激動啞聲問道:“這……闕仙師,剛剛那位仙師說的……您師兄都這麽說了,您覺得可行不可行?”

“當然,我是覺得沒必要……但如果這麽做真的會穩妥一些的話……”

而闕星瀾對此也沒有反駁:“如果這麽做确實有用的話,那我自然也願意配合。”

他徑直答應了下來。

對他這樣對于尊嚴與否全無所謂的人來說,不過是一身新紅嫁衣,這點小事對他來一直都是全無所謂。

面對着滿臉喜色、已經開始盤算着未來要怎麽置辦婚房婚服的長甘城城主,依舊是那副淡定的樣子,好像年輕修士本就該破例嘗試一下裙裝。

于是在闕星瀾本人對此都全無所謂的前提下,在這之後也沒人再提出異議。

只是在出門的時候,柳思思忍不住壓低聲音悄悄問了這麽一句:“闕師弟……你之前是不是什麽時候得罪了沈寧啊?”

……不然沈寧為什麽還會額外花時間想出這麽一套說辭捉弄闕星瀾?!

闕星瀾沒說話。

得罪倒也不至于,要是沈寧真的動怒想要對付他,估計事情最後也不會這麽簡單就算結束。

估計沈寧也只是出于實用主義的思考給出了這樣的建議,然後順帶着用這個來表達自己的不滿罷了。

之後在長甘城城主的全力幫助下,城主府所有人都開始給闕星瀾置辦起了婚服和婚房。

城中百姓估計也是第一次見到這陣仗,萬萬沒想到那些仙師居然願意做出這麽大的犧牲。

因為置辦婚禮總是不免牽扯到其他城主府之外的人,再加上城主在沈寧的游說建議下,因為擔心動作太過隐秘反而引不出妖邪,全程都沒有收斂,當闕星瀾真的穿上婚服坐在婚床上的時候,幾乎大半個長甘城都知道了有這麽一回事。

婚禮當日,沒有酒宴也沒有新郎,只有“新娘”一個人穿着婚服坐在婚房內。

若不是周邊這大片刺眼的紅總是時時刻刻提醒着所有人這是什麽場合,這過分安靜的氛圍看着甚至有幾分像是喪葬。

闕星瀾坐在婚床床邊。

因為擔心影響之後的戰鬥,他頭上沒戴蓋頭——這也是他和尋常新娘唯一不同的地方了。

而就在婚床不遠處,沈寧和柳思思也躲在房間的角落裏,藏在梳妝臺後,就等着妖邪主動上門。

沈寧甚至還把他的玄鳥放到了婚房外,讓對方收斂氣息在高空盯梢,只等婚禮的另一位主人公粉墨登場。

然而在這之後,沈寧一行人一連等到了深夜,都沒有等到理應在此出現的人登場。

等待的時間有點久,沈寧也不免因此而覺得厭煩。

他緊盯着婚床邊的動靜,看着直挺挺坐着的闕星瀾,看得久了突然覺得有些不大對勁。

……等等,闕星瀾那邊有多久沒有動靜了?!

在這之前,他偶爾也是能看到闕星瀾因為門外的風吹草動做出凝神細聽的動作,這會兒怎麽就直挺挺地坐在床邊,什麽反應都沒有?

沈寧定定地盯着闕星瀾又看了兩秒,在短時間內就很快做出了決斷。

他抽出自己的劍,徑直站起身朝着婚床的方向疾步走了過去。

也不知道那妖邪究竟将法陣設置在了哪裏,有那麽一瞬間,也不知道具體走出去了多遠,他突然感受到了一陣細微的靈力波動。

緊接着,像是整個人穿過了一層柔軟但密閉的屏障,打鬥的聲音至此終于順利傳到了他耳邊,沈寧眼前也跟着出現了闕星瀾拔劍與來人對戰的聲音。

沈寧曾在秘境中遭遇過幻境,于是他這會兒也很快反應過來了,自己剛才看到的估計都是類似的幻術。

這會兒幻術的主人正在被闕星瀾壓着打,身體也不可不避免地被刺中受了傷,怕是也無心去調整剛才那重幻術,這才讓沈寧看出來了問題。

還真不愧是天道千挑萬選出來的男主角啊,打起架來也頗具氣勢。

不過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看岔了眼,沈寧盯着闕星瀾的動作,莫名覺得眼前這位天選之子此時的反應瞧着有些遲鈍,怕是用不了多久就能被人甩脫逃跑。

沈寧不再猶豫,見狀當即提劍沖上前。

而對方似乎也意識到了危險逼進,等到沈寧沖過來自己怕是也真沒別的什麽活路。

他緊接着很快做出了決斷。

于是在這一次,當闕星瀾的劍再度朝他刺來時,他不再往邊上躲避。

他幾乎是冒着自己被剁下手臂的風險逼近闕星瀾,并趁着長劍沒入血肉的短暫瞬間接近對手,用力将眼前的築基修士朝着沈寧的方向推攘,給自己掙出逃跑的可能。

而闕星瀾居然還真就這麽輕易地被妖邪強行推到了沈寧面前。

等到沈寧避過撞向自己的闕星瀾加快速度趕到近前後,等待他的只有一扇空蕩蕩的房門。

借着主仆契約詢問那只在高空的玄鳥……好家夥,果然落到反派手裏的靈獸都是被削過數據的殘次品,那只傻鳥似乎全程都沒意識到地面上發生過什麽事。

大概此時唯一的好消息,就只剩下方才闕星瀾确實刺中了對方。

在這之後,他們或許能憑借劍上殘留的血跡、以及妖邪身上明顯的傷口作為搜尋的明顯目标,以此來嘗試施法找到對方的蹤影。

——不過闕星瀾剛才那是怎麽回事?

明明眼見着都要得手成功了,最後居然還能把人就這麽放走?

沈寧扭頭去看闕星瀾的情況。

直到這會兒,他才終于從對方紅得不正常的臉上看出來了失手的原因。

此時的闕星瀾踉跄着扶着桌子站直身,平時慣常平靜的神色終于被稍許的慌亂所打破。熱汗順着臉頰的輪廓不斷往下淌,連那雙麻木的眼底都似乎被沾染着帶上了幾分水色。

沈寧甚至都能看清闕星瀾撐着桌面的手背上冒出來的青筋,并從中清楚意識到剛才的闕星瀾究竟用了多少氣力才得以控制住自己與人對戰。

沈寧看了看闕星瀾又看了看不遠處滿臉擔憂的柳思思,餘光掃見周邊大片深深淺淺的紅,似乎也意識到了那段原本本該發生在此處的劇情——

十有八九是中藥的女主角躺倒在婚床上難受煎熬,而男主角也在解決了妖邪後開始着手想辦法解決女主角身上的問題。

可惜他橫插一腳,使得現在穿着嫁衣又中了藥的男主角只能站在一邊,獨自痛苦。

啧啧啧,這可不能怪他啊,誰知道事情居然進行得這麽順利,不像是之前他走劇情一樣,一個問題來回被同門掌門三番四次地問起,像是就怕他錯過這個重要劇情點一樣。

但凡當初長甘城城主和柳思思能多堅持一會兒,他這會兒也不至于什麽都不知道。

乃至于直到現在才開始幸災樂禍……

沈寧戲谑道:“我是不是不該出現在這裏?壞了你們的好事?”

柳思思被沈寧看得多莫名有些不好意思。

不過……

柳思思臉頰通紅地想。

闕師弟現在看着這麽痛苦……如果那個人會是闕師弟的話,那她确實也不是不願意。

仿佛奇跡一樣突然出現的愛意瞬間填滿了她的胸腔,讓柳思思無端開始羞澀了起來。

然而另一位當事人卻只想着規避麻煩。

“沈師兄,你別和我開玩笑了。”闕星瀾咬着牙,也不知道究竟花了多少耐性才一字一句将這句簡短地話說清楚。

“沈師兄,我現在真的很難受。”所以也別在這種時候刻意說這種話激我了。

這大概是這位天選之子最為狼狽也最為真實的時候了。

沈寧對闕星瀾的意思心知肚明。

也是,中藥這點小事忍一忍就過去了,人和野獸之間的最大區別就是能克制住自己的情欲。

之前秘境中闕星瀾對柳思思的主動獻好就一直表現出一副尤為排斥的态度,這會兒哪怕是中藥了,闕星瀾恐怕也不會因此而輕易改變自己的态度。

不過這個頭腦昏沉好像連話都有些說不清楚的狀況,怕是反倒便宜了他。

這看着還真就是個方便問話打探消息的大好時機,要是錯過了這個擺在眼前的機會,以後也不知道還要等多久才能等到類似的事出現。

沈寧當即擺手示意柳思思出門,再加上這種情況下确實不方便女修留下,他沒花多少功夫就把人打發走了。

随即,他從自己的儲物袋裏掏出了捆仙繩,毫不客氣地将闕星瀾結結實實捆住後,随手把人丢到了婚床上。

這大概也是沈寧至今唯一稱得上是善舉的事情了。

不過別說,沈寧似乎也終于能理解一點小說裏的男女主為什麽在中春\藥後,就會加快進度直接滾在一起了。

此時的闕星瀾看着确實是痛苦異常。

婚服在經歷一輪打鬥與暴力的捆綁後,淩亂地往邊上撥開,露出被燒得通紅的小片胸膛。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用作婚服的裙裝看着尚且寬松,也不至于讓此時的闕星瀾看着更難堪。

“想開點,你中藥總比柳思思中藥更方便更可控吧。”沈寧這麽說着坐到床邊。

動作間他的衣擺擦過闕星瀾的腿,隔着幾層布料傳到皮肉,又是一陣難捱的痛苦。

闕星瀾無力地掙紮了幾下,許久後才消去了腿上的那點酥麻感。

難以想象,中藥的要是換做是柳思思,最後等待着他的會不會又是那段原本的命運。

闕星瀾居然笑了:“确實,确實該這樣才對。”

他開始順着沈寧的話,恍惚地開始想着柳思思、以及更多人的未來。

那些或天真、或成熟、或妩媚妖嬈的女子紮堆湊到他身邊,像是個被用作犒賞的死物被劃定歸到他名下。

什麽所謂讓他人豔羨的争寵讨好,實際不過是這些人被徹底抹去棱角後的悲鳴。

——這意味着她們失去了過去原本的驕傲和志向,被強行牽扯着像是牲畜一樣拴在他腳邊。

“她們不該如此,她們本不該如此。”

柳思思不該是那樣的,她們也都不該是那樣的。

不知道拼上多少血汗成為修士,日複一日地磨煉劍術術法,終于在修真界中留下了屬于自己的姓名。

她們會料到自己将來會為了一個和自己毫不相幹的人互相争鬥消磨麽?她們在最開始會希望自己成為那樣的人麽?

他不喜歡這樣的未來。

她們如果同樣也清醒着,理應也不會喜歡這樣的命運。

沈寧定定地看着闕星瀾臉上的神情。

“難怪你會是這本小說的男主角,是天道遴選出來的天選之子。”沈寧從闕星瀾的反應中意識到了什麽,面上跟着露出了笑,用肯定的語氣說道,“我就說,你剩下的那點良心,怕是都用在尋死上了吧。”

闕星瀾想要反駁。他唯獨不想被沈寧看得透徹,然後被徹底抛下。

但藥效仍在折磨着他的神經,往日裏所有做起來輕松随意的舉動在這一刻都無比艱難。

闕星瀾甚至已經失去了掙紮的力氣。

“确實,果然什麽都瞞不過師兄你。”闕星瀾用力閉上眼,這次他終于應了下來。

他自嘲道:“所以呢,師兄你想說什麽,嘲笑我優柔寡斷?做事畏畏縮縮只知道逃避?”

“這些我都知道的……師兄你倒也沒必要再額外和我多說這一遍。”

“那倒不至于。”沈寧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在逐漸排除了對方身上的不确定性後,他自此也跟着開始有了自己的行動,“我只是想問,闕星瀾,你難道是真的打算什麽都不做,就直接去死逃避一切麽?”

“祂明明知道你可能不會喜歡,卻又不過問你的想法,只自以為是地覺得你會願意接受,然後便想當然地随意把自己的想法都統統強加到你身上。”

沈寧語氣越發輕柔:“闕星瀾,我若是你,就算是死,我也要鬧得三界不寧,讓所有把我拉入局中的人後悔終生。”

“而現在,唯一能實施報複的機會就擺在你眼前。”

那蠱惑的意味直白不加以掩飾,就是現在腦子不大清醒的闕星瀾都能領會此時沈寧話裏的意思。

沈寧從根本上就和他不是一路的人。

他只想着逃避命運,但沈寧時至今日也不知道想了多久的“報複天道”。

闕星瀾想以過來人的身份嘲笑沈寧的癡心妄想。

這怎麽能算是唯一機會呢,他怎麽可能有機會呢?

就是他在經歷了一切後,唯一能做都只剩下舍去自己。

沈寧一個普通的築基期修士,一個注定會死的反派又能做什麽呢?

沈寧沒有像他那樣被天批命後想死也死不了的長壽,沒有哪怕滾落山崖、渾身浴血都能再站起來的機會,只需一次被特意安排的生死危機,所有天真的妄想便都會随着脆弱的生命一同逝去。

這樣的人居然在和他談未來……

可他偏偏卻有些被說動了。

闕星瀾又想起了當日戒律堂正殿上感受到的震撼。

如果是這樣的沈寧……當真正的沈寧站在這,或許真的能帶來不一樣的改變也不一定呢。

萬一失敗了,最多不過是又一次失敗的嘗試,好像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這麽想來,好像這幾句話也确實變成了一個不容錯過的好機會。

昏沉間,反正後悔也不會出現在現在,闕星瀾暫時選擇了坦白:“我确實想,師兄你有什麽辦法麽?”

“目前還沒想出來,”沈寧依舊是那副自信的樣子,“不過你也只能選擇相信我了吧。”

“所有選擇相信我的人,最後都等到了奇跡,我覺得這次也不會例外。”

闕星瀾定定地看向沈寧。

老實說他此時其實看不太清沈寧臉上的表情,但他也是真的從沈寧的話中感受到了值得信任的可靠。

不過也确實,此時唯一稱得上是站在局外的也就只有沈寧了。

他唯一能選擇信任的也只剩下沈寧了。

“……好,”闕星瀾隔着昏沉視線中的霧霭直直望向沈寧的眼底,竭力讓自己看起來正常地和眼前的惡人談判,“不過你必須得答應我一個要求。”

沈寧眼見即将談成,他在這種時候可不會吝啬:“你說。”

闕星瀾喉頭滾動,終于吐出了自己的請求:“師兄,如果最後真到了窮途末路的時候,我希望你能把最後的時間和氣力都用到我身上。”

“就像我以前說的那樣,拔劍對準我的心髒,然後不偏不倚地直接刺下來。”

沈寧笑了:“好。”

大抵因為沈寧本來就算不上是什麽好人,于是連帶着這個與闕星瀾的第一個承諾間,都不可避免地夾雜着濃烈的、揮之不去的血腥氣息。

恐怕世上也只有闕星瀾能在這片血腥氣裏尋到安全感了。

闕星瀾在頭昏腦漲地間隙發散思維,有些恍惚地想,原來像他這樣的廢物,只要等的時間足夠長,原來也是能等到屬于自己的救世主的。

——即便那幾乎算得上是個徹頭徹尾的惡人。

“師兄,我真的好難受啊。”闕星瀾嘆了口氣,“其實我之前也是瞎說的。”

“當時她就死在我眼前,而我唯一能做的就只剩下站在那裏看着她斷氣。”

“沒人知道她的死訊,甚至之後所有人居然還都反過來安慰我……他們為什麽都要來安慰我呢,他們為什麽都會是那個反應呢……”

但凡他當時能等來一句責備,他也不至于如此清楚地意識到,哪怕提前預知了未來,他也仍被囚困在命運中,不得掙脫。

沈寧低頭看了闕星瀾一眼,對着自己這個暫時的合作夥伴勉強算是上了一份心。

……畢竟他現在還什麽都沒問出來,此時的闕星瀾确實算得上是重要。

沈寧像是附和地應了一聲,随手拍了拍闕星瀾的頭。

老實說,沈寧的力道甚至都沒有刻意收斂,又或者說他以前壓根就沒有這方面的經驗。

那一巴掌拍下去,闕星瀾甚至都覺得自己這顆頭,就像是個正在被不知輕重的瓜農檢查着的地裏的瓜,拍得他腦子裏都跟着響起一串仿佛回音的輕響。

但在這個時候,他在痛苦中或許也只能感受到這樣的力道了。

倒也還算是正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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