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喂藥
喂藥
晏長陵在外等晏長歌,不覺過了多久,他肩上落的細雪融化浸濕了衣衫。書肆的夥計在檐下挂了琉璃燈,暖洋洋的光線照在他眼裏,也只襯的眼底那抹化不開的墨色愈加深沉。
過了年他便又長一歲,如今身量瞧着卻是單薄。小夥計看上他的臉而後禁不住給他打了一把傘,晏長陵面上沒有一絲笑意,嘴裏吐出了兩個字,冰冷的一如這入冬的第一場雪。
“滾開。”不摻雜一絲的溫度,小夥計聽得心裏平白一顫。
“姑娘要去哪?”見他提步離開,後面的人問道,無人回應。
晏長陵紮進風雪裏,頭上的流蘇晃動的聲音都被風聲蓋住,他也不知去哪裏,心緒雜亂如麻。漫無目的地走了好久,撞見了晏家的大門,這才慢慢意識清明起來。
他這一生,若就這樣耗死在這大宅裏,怕就跟他娘一樣。
晏長陵也想哭,但是自從照顧他的嬷嬷去了以後,他就忍着,從前一直忍的很好,直至今天。他垂眸轉身朝了城外走,走着走着,眼裏的水汽就一步一步淡去了。
……
晏長歌在跟紀禾說話,她稍稍瞞去一些不堪,剩下的知無不言。紀禾認認真真聽着,不時詢問幾個問題。這個小姑娘眼睛從不看他,都在瞄着其他地方,有時皺着眉,有時手還在抖,似乎說起蘇靜華的事對她是一種慢性的折磨。叫他想知道這兩人後面究竟有什麽嫌隙。
“姑娘的意思是,你這蘇表姐,從外地來,路遇馬賊,一人獨活,心思深沉?”紀禾問道。
晏長歌趕緊點頭,總之她是着了道,自然覺得心思深沉。
紀禾見狀莞爾,細細問了一些細節。晏長歌前世跟她混的久,就連一些個人的小習慣都告知了。
“她的字,可是一言難盡,她的學識,想來還不比姑娘的高。”紀禾笑道。
晏長歌半阖眼,她也認得蘇靜華的字。蘇靜華用不慣毛筆,嫌毛筆太軟了,可是學識真真的比她多。那些詩詞句她想不出也造不好,偏她就能脫口而出。
“她的學識見識都比我高,紀公子不要小看她了。”晏長歌道。
紀禾活到這麽大,乍一聽這話,心裏是止不住想笑的,不過礙于她的面子,不打擊小姑娘的自尊心,也只是颔首。
一個人的素養氣度是日久養成的,蘇靜華那樣子,半點世家大族小姐的樣子。都說見字如面,她若是真的學識高,如何一手爛字?紀禾只相信她是抄的,兩次會面,言語之間偶爾冒出的新奇詞語已經使他生疑。
更何況談到北邊之時,她說的自己仿佛真去過邊疆似得。紀禾調查出來的消息裏這蘇表姑娘自幼是在田莊的,小時候一場大病,之後因蘇老爺家中子嗣太單薄,這後面又因為一個道士的預言才将其帶回蘇家的祖宅。
後面就是投奔晏家大夫人的事了。怎麽可能去那麽遠的地方,若是,那也只能說明她是個假貨!
……
紀禾摸摸她的小鬏,一碰到她就往後一縮,警惕看着他。
“我都知道了,你表姐的事我來對付吧,你妹妹他……你可要注意呢。”紀禾咳了聲,收回手。
晏長歌把臉上的濕意擦幹淨,見鬼了一樣跑出去。紀禾看着她的背影,覺得很是有趣,但也嘆了句傻子。
晏長歌是自幼無人教導,他不禁心裏猜想晏老爺當年是怎麽回事,生了這麽個傻子女兒。家中也無人在這上面給她花心思,簡直就是養廢物。
“寶源,去查查這個晏家,順道着查一查晏四姑娘生母。”紀禾随口吩咐道,他是見過晏老爺的,從前逢年過節他爹可都帶着他去上門送禮,晏長歌長得不像他,但八成是像她生母。生母早亡,紀禾都覺得她娘也是蠢死的。不過女兒肖母,這腦子或許也是一樣的。
他要查。
叫寶源的是他的心腹,聽見吩咐便垂手應下,而後跟紀禾道:“方才晏家五姑娘走了,一個人孤孤零零的。”
“怎麽?你喜歡?”紀禾納悶了,又道了句,“你別不是看走眼了,平日我可記得你是不關心這些莺莺燕燕的。”
紀禾見寶源猶猶豫豫的樣子便反手一錘到他肩膀上,力道不重,開玩笑似的道:“你若是喜歡,娶了也不是不可以。”
寶源拒絕,義正言辭:“寶源只是覺得,他這人小小年紀怨氣還挺重的,下次少爺還是要離晏家四姑娘一些距離才好。”
紀禾斂了笑,一腳踹過去。寶源見他這般當下腳下抹油就跑。
“去你娘的,爺就算上了他姐姐又如何,一個爪都沒的小崽子,你還怕了不成,沒出息!”紀禾灌了半杯茶,這才重新坐下來理自己的賬單。他一個聞名的大纨绔,這話委實是看不起他。
……
話說晏長陵早就走了,晏長歌在那轉了一會兒,先前給晏長陵打傘的夥計又來了。
“方才那位小姐先走了,傘都不要,看着像是很生氣的樣子。”他說,跟晏長歌說話時耳根微微發紅。
晏長歌禮貌道謝,随後拿着傘出門去尋人。
因為下了雪,街上人也少,她一眼望過去,都是白色的小雪片從雲裏掉落,哪裏有他的影子!
風把小臉吹得通紅,她跑濕了鞋子,直到天色不早,夜色有些深沉時才垂頭喪氣回去。那把傘也不知丢到哪裏去了,她這個人狼狽的像是被風吹過百八十遍的花樹,蔫的不能看。
何嬷嬷在長青院找着晏長歌,先喊了聲小祖宗。
“姑娘你這是做什麽?頭發亂成這個樣子。”
晏長歌先換了晏長陵的衣裳。頭發沒有搭理,濕噠噠的垂在肩頭。她紅着眼,雙手按着何嬷嬷的肩膀,哭不出笑不出。
“我把五妹妹弄生氣了。”
何嬷嬷诶了聲:“你們姊妹兩個小打小鬧,也就氣一段時間,後面就好了。五姑娘也不是不講理的人,待她回來了你同她道個歉,也就好了。”
晏長歌搖搖頭何嬷嬷說什麽她都聽不進去,何嬷嬷見狀也只好叫丹椒把飯菜擺到長青院。
“這天黑了,五姑娘在這大宅裏也跑不到哪兒去,秋霜端了炭火過來,待會姑娘就等他回來一起吃個飯,姊妹兩個能有什麽事呢?”她說罷,把窗子都關好,晏長歌不敢說晏長陵是跑出了。她木讷地點頭。
風雪一夜,飯菜涼了,晏長歌眼底青黑,晏長陵竟然一夜未歸!
……
丹椒穿着新衣美滋滋來長青院,一見晏長歌那樣子都吓到了。慌慌張張過來,把她扶到屋裏面的架子床上,摸到她身上一片冰涼。
“姑娘!”她喊了晏長歌一聲,晏長歌迷迷糊糊睜眼,見不是晏長陵,又閉上了眼睛,嘴裏含糊問道:“五妹妹還沒回來嗎?”
丹椒嗯了聲,外面的簾籠忽然被人打起。
風沖進明堂,晏長歌揮開她,急切地去看人,顧不得穿鞋。就聽她一聲悶哼,丹椒松了口氣,喜道:“五姑娘回來了!”
晏長陵看了她一眼,道:“你先出去罷,叫個大夫過來。”
他覺察到晏長歌這不正常的樣子,反手探了探她額頭的溫度,面無表情看着她,末了扯了個笑:“姐姐可比我會糟踐身子。”
口裏這樣說,他還是把她抱到自己的床上,蓋好被子,就這麽靜靜看着她。
晏長歌看見他身上的衣物都是幹的,松了口氣,小手才從被子裏拿出來想握着他的手好生道個歉,誰知他又将其按了回去。
“姐姐來我這裏做什麽?”他問道。
“對不起,我昨天又把你丢下了,你不高興了,你若是想要什麽都可以告訴姐姐,我能辦到的都行。你別再生氣,我等了你一晚上,你一夜未歸,我急的很,但又尋不到你人。我想着你出門沒有帶傘,昨夜風雪又大,難免你會一身濕。不過看你衣服都是幹的,我也放心了一些。”晏長歌勉強一笑。
他低笑,眸子晦暗,冰涼的手指放到她臉上,凍得她一瑟縮。
“姐姐擔心我一夜,長陵心裏也過意不去。這樣吧,日後你便不要來我這裏了。”他言辭輕緩,少年的聲音沒有掩飾,低沉渾濁。
晏長歌難以置信瞪大眼睛,似乎不能接受。
他蓋住她的眼睛,面上的笑意退盡。
後面丹椒喊來的大夫過來了,診斷過後是染了風寒。開了一副藥先喝,如今雪大,她還睡在這裏。晏長陵拖她她都不走,丹椒很識時務地先出去,留兩個人好好談談。
晏長陵內室裏若是簾子門都關上這裏光線就很暗,他坐在床沿,手裏端着藥。
他說話時語氣溫柔,仿佛手裏不是藥,而是蜜糖。
“姐姐喝了藥病才能好起來。”
晏長歌看着藥,搖頭後退,整個人都埋到被子裏。
“姐姐都這麽大的人了,還要我來喂你。”晏長陵嗤笑一聲,而後放了碗。
……
丹椒在外面只聽見屋裏面傳來她的一聲驚呼,猶豫之下還是進去看了一眼,這一眼卻把她驚到了,手上的動作都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