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起勢
起勢
氣氛略有幾分沉默,桑窈在燃冬的注視下又面不改色的重新拉開了帷裳,她鎮定解釋道:
“姓謝的我只知道謝韞一個,我以為你說的是他。”
“我就說我沒看見他。”
燃冬并未說話,桑窈又尴尬道:“我也沒有在刻意關注他,就是……”
她絞盡腦汁想着該如何去解釋,這本也沒什麽奇怪的,她都到謝韞家門口了,想起他來不是很正常嗎,再說她真的只認識一個姓謝的,這會怎麽有種解釋不清的感覺。
燃冬卻笑了出來,了然道:“小姐不必慌張,謝大人風姿卓絕,您留意他是人之常情。”
謝韞幾乎是上京城所有少女的夢中情郎,但是除卻李瑤閣,卻沒幾個人真的敢去同他表明心意,蓋因衆人都不約而同的認為像他這種雲端之人,只可遠觀。
所以小姐關注他,實在是再正常不過了。
桑窈道:“我哪裏有慌張……”
她擺了擺手,突然覺得糾結這些實在沒什麽意思,便道:“算了,我們走吧,也看的差不——”
“小姐!”
桑窈:“啊?”
“您看看看……謝大人真的來了!”
桑窈應聲看過去,高大的朱門前,熟悉的男人從馬車走下,淨斂正跟在他身後。
謝韞面前站了位面生的男人,正在門口等他。這位應當就是燃冬口中的謝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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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所隔不過一條算不得寬敞的街道,因着街道空曠,所以桑窈所在的馬車稱得上顯目,此刻又帷裳大開,桑窈恰就坐在裏面,謝韞只消用餘光一瞥就能看見她。
“……”
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桑窈渾身僵硬,拼命按耐住自己想要拉上帷裳的沖動。
燃冬語調中不乏激動,道:“小姐您怎麽不看?”頓了頓,她又感嘆道:“謝大人看着真是比傳聞中還要俊些啊。”
可這時候直接說走好像顯得她心虛一樣。
燃冬道:“小姐小姐,您不看嗎?小姐您是不是太緊張了?”
緊張?開玩笑。
桑窈松開緊握的手指,大膽的看了過去。
不同于燃冬小心的偷瞟幾眼,桑窈的目光非常直接,猶如實質。
只要謝韞稍稍側眸,就能注意到她。
連淨斂都瞥見了對面海棠樹下的桑窈,但此刻的謝韞卻目不斜視,正從善如流的同面前之人交談。
趁着二公子轉身跟小厮說話之際,終于忍不了的淨斂上前一步,溫馨提醒道:“公子,桑姑娘似乎在對面看着您。”
謝韞目不斜視:“希望你這張嘴有朝一日能別再說廢話。”
淨斂:“……”
煩!幹嘛總是罵人!
就這狗屎脾氣桑姑娘能看上你,你小子可是走了大運!
“屬下知錯。”
他又退了回去,打算偷偷瞄一眼桑姑娘還有沒有在看主子。
脖子還沒開始扭,謝韞那冷冽的聲音又傳了過來:“敢看她你眼睛就別想要了。”
淨斂僵住動作。
不是,憑什麽啊?
你不看你也不讓我看,你小子吃醋你就直說啊!
他默默道:“是。”
謝韞當然不會讓淨斂看她,上次這個笨蛋的事他至今還記着,如今他是絕對不會再給這個女人倒打一耙的機會。
沒想到這個女人為了見他,居然專程在這等他,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他有時真的不太理解這位到底怎麽想的,她是怎麽做到這樣坦坦蕩蕩的意圖不軌的。
桑窈盯了半天,發現這個男人居然真的一眼都沒看自己。
起初她還怕同他對上目光,這會倒是突然迷惑了起來,因為她所在的地方實在太明顯,謝韞肯定能看見她。
他這樣子多少顯得有幾分刻意。
但桑窈不太明白為什麽,她思忖片刻,得出結論。
興許是他聽聞了那個消息。
她要去當陸廷的側室。
不管她心裏願不願意,至少這事在旁人眼裏就是兩廂情願的事。
這樣一來,謝韞懶得瞧她好像也說的過去了。
原來是傷心了。
桑窈看謝韞的目光不由多了幾分憐憫。
她嘆了口氣,其實她對于最後嫁于誰不太在意,反正這輩子到最後都要委身于一個她不喜歡的男人,且就敷衍着吧,左右不過是換了個地方生活。
而此刻,謝家大門前交代完小厮的謝家二公子謝檐回頭看向了謝韞,他道:“二伯知道這件事嗎?”
謝檐是謝韞的堂兄,如今在大理寺當值。
謝韞道:“也許知道。”
謝檐輕聲笑了出來,聲音郎潤:“你就不怕二伯知道後怪你魯莽嗎,此事所有差池,可不好處理。”
謝韞面無表情道:“能有什麽差池,我所為是揭發可非構陷,這朝堂之上如我這般竭智盡忠的臣子可不多了。”
至于他父親,就更不必說了。
謝檐含笑不語,竭智盡忠,真虧得他說的出口。
不過謝韞說的對。
這朝堂內最忌諱的便是自作聰明之人,尤其在當下局勢中,木秀于林風必摧之,陸廷就是那個出頭鳥。
世族有意退讓,使皇權獨尊,這本是一場你來我往,循序漸進,讓朝中權利形态回溯至數百年前盛世的游戲。
可這種退讓,這并不代表他們會允許皇室有主動鏟除,威脅他們的意圖,當今聖上在位近四十年,曾也有幾次暗中削弱分支的意思,但多數未傷謝家根本,尚在容忍之中。
而陸廷,不加掩飾的拉攏其他世族,共同打壓謝氏分支,他如今未曾即位便這般無法無天,若是有朝一日真叫他登臨大寶,還不知會做出什麽來。
不過話說回來,這種情況也不會出現,
若是當初的謝閣老,他只會鎮壓,而謝韞沒那麽多耐心,他會一勞永逸的選擇誅殺,讓這位命比紙薄的皇子去提醒衆人,永遠不要忘記關隴謝氏的榮光。
謝韞:“還不進去?”
謝檐掃了一眼謝韞斜後方,海棠樹下的明豔少女正撐着臉蛋,每裝模作樣的看一會海棠花後,目光都會落謝韞身上一眼。
他道:“阿韞,好像有人在等你。”
謝韞繃着唇角:“別管她。”
謝檐挑了挑眉:“你知道我說的是誰啊?”
謝韞:“……”
淨斂精神一振,二公子厲害啊,這可是連他沒想到的角度。
這證明什麽?主子說着不讓他看桑姑娘,自己卻在一直留意桑姑娘走了沒。
見謝韞臉色不好,謝檐同他轉身進了大門并肩行着,嘆了口氣道:“不過話說回來,阿韞你這婚事确實是該操心操心了。”
淨斂默默聽着不吭聲,二公子怎麽哪壺不開提哪壺,因為被念叨煩了,婚事可一直都是主子的大忌。
謝韞嗯了一聲,随即和善道:“二哥,聽說二嫂又回娘家了,你們又吵架了?”
謝檐笑意一僵,不吭聲了。
謝韞也不再搭理他,兄弟倆就這樣冷着臉,一路再沒說過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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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華燈初上,街道燈燭輝煌。
夜幕漆黑,皎潔的圓月懸挂其上。
鵲踏樓三樓憑欄處,當今風頭正盛的五皇子陸廷與刑部侍郎桑印正是酒酣耳熱之時。
陸廷面頰泛上淺紅,已有醉酒之态,他道:“桑大人,四年前,本宮便知道你日後必有番作為,如今來看,的确如此。”
桑印放下酒杯,道:“運氣罷了,殿下謬贊。”
他嘴上這樣說,臉上的笑意卻有幾分勉強。
他當初答應讓桑窈為陸廷側室其實多方考慮了許多。
一來陸廷本身是皇權貴胄,有爵位世襲,就算桑窈只是側室,可這日後的事誰又說的清楚。
二來便是因為陸廷一直以來都以溫潤有禮被稱道,且陸廷幾年前,在他還不是刑部侍郎時就對他頗有禮節,他猜想桑窈到時應當不會怎麽受委屈。
況且如此再拖下去,萬一有朝一日他遭貶谪,這京中沒人能護住桑窈,她一個呆呆傻傻的小姑娘,又生的惹眼,還不任人欺辱。
只是最近,卻有些不對勁起來。
他面前的這位,居然想弑兄取而代之。
說小了只是兄弟相殘,欺君罔上,說大了可直接扣上謀逆的帽子,此為大忌。
“桑大人,我同你說的事,你可考慮好?”
桑印抿着唇,面色為難道:“您如今根基不穩,急功近利恐怕會适得其反,況且就算太子好拿捏,謝閣老也不會眼見您做出這種事的。”
陸廷卻不以為然,他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桑大人,這世上哪有什麽十拿九穩,不過是看你敢不敢罷了。”
“至于謝閣老,倒是我若是得勢,自會拉攏他們,別人能給的,我自然也能給。”
可這些事哪有說着那麽簡單,桑印道:“那謝韞呢,謝韞此人恐怕……”
一提起謝韞,陸廷的神色便冷了幾分,他攥緊手中酒杯,道:“謝韞行事猖狂,遲早付出代價。”
桑印不能茍同:“謝韞雖雷厲風行了些,但這些年倒是未曾出過差錯,殿下您還是慎重吧。”
他皮笑肉不笑道:“桑大人很喜歡謝韞嗎。”
話已至此,多說無益,陸廷靠在椅背上,不再同桑印多費口舌。
反正只要他接桑窈進府,桑印就跟他是一條船的了。
可他最厭惡旁人在他面前對謝韞處處稱道。
欄杆外月色明亮,那是一輪圓月。
不遠處有酒樓燈火通明,女子嬌媚的招攬聲不絕于耳。
他臉上紅潤明顯,一身酒氣,恍惚又想起了那天在桌帔下看見的赤玉。
一開始想要桑窈僅僅是因為這個女人無邊的美貌,她的柔嫩與雪白幾乎擊中他所有喜好。
而後來堅定不移的要她,倒是同謝韞有關。
聽聞謝韞不近女色,可還不是在桑窈身上破了戒。
他厭惡謝韞,所以他要桑窈成為他的女人。
他低頭道:“今天月色甚好,不如把窈窈接過來同本宮一同賞月吧。”
桑印面色一僵,“殿下,你醉了。”
陸廷不語,意思卻非常明顯。
桑印愣了一下道:“窈窈一個閨閣女子,在這裏多少不太合适。況且天色已晚,她大概已經睡下了。”
陸廷神色帶了幾分陰沉,道:“桑大人這是怕本宮對窈窈做什麽,還是說桑大人今日就是執意同本宮作對呢。”
氣氛一時僵持了下來,唯有月色靜靜流淌。
桑印抿着唇,兩人目光交彙,他最終還是妥協道:“既然殿下執意,那便讓窈窈來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