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變故(修)
變故(修)
他仍舊是一副溫文爾雅的模樣,可內裏的強橫與陰沉已在桑印面前初露端倪。
她不由開始懷疑,自己當初讓桑窈跟着他到底是不是一個正确的決定。
可事已至此,這件事情似乎已經沒有轉圜的餘地。
罷了。
桑印捏緊酒杯,心道陸廷興許真的只是興之所至,沒有別的意思。
他好歹是個皇子,臉面還是要的,應當做不出那種下三濫的事。
況且那件事已經定下,他也不算是旁人,見就見吧。
權利博弈中,沒有誰是表裏如一的,若是僅為此同他撕破臉皮,的确不大值得。
此時已是酉時末。
桑窈原都已經睡下了,父親身邊的侍從卻忽然回到家中要接她去鵲踏樓,說是要見陸廷。
這個時間點的邀約實在是太過詭異,可來人是父親身邊的侍從,就證明此事父親估計拒絕不了,事出緊急,桑窈雖心中忐忑,但還是跟着去了。
夜晚的街市比她想象中要熱鬧的多,等她抵達鵲踏樓門口的時候,侍從擡手道:“姑娘,請。”
桑窈很少來這種聲色犬馬的場合,她略有幾分踟蹰,并未直接進去。
也正是這時,她突然覺得有人在看她,便下意識的擡頭。
緊接着就撞上了陸廷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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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在樓上垂眸盯着她,身後是燈火輝煌。他于燭光輕晃中舉起酒杯,眼眸含着幾分意味不明的笑,對她遙遙一碰。
桑窈避開他的目光,跟着侍從走了進去。
踏上層梯,不過片刻,桑窈便行至二人面前。她率先看向了桑印,但桑印抿着唇,臉色并不算好,桑窈心中咯噔一聲。
“窈窈,你可算是過來了。”
陸廷率先開口,因着醉意語調中帶幾分輕佻,桑窈壓住心中的不适,乖順的跟着陸廷行了個禮。
桑印抓着機會指了指自己旁邊的位置,順勢道:“還是殿下顧念你,說今晚月色好,邀你共賞。來快坐下。”
桑窈嗯了一聲,剛擡步,便聽陸廷道:“窈窈。”
桑窈回頭,就見陸廷含笑拍了拍自己身邊的圓凳,道:“來坐本宮身邊,從這裏看,這月亮才別具風格。”
他甚至沒有詢問的意思,而是直接下了命令。
桑窈抿住唇,雙腿僵硬。
但她猶豫片刻後還是回身,坐在了陸廷身側。
她安慰自己,這也沒什麽大不了,左右她遲早是要習慣這個男人的,今日且就當提前鍛煉了。
才坐下,陸廷便側身過來,桑窈避無可避,男人幾乎靠上了她的手臂。
他擡手拿起酒杯,親自替桑窈斟酒,酒水清冽,徐徐落入杯中。
男人的聲音在她耳邊清晰響起,伴随着他身上濃烈的酒味:“窈窈,這酒不錯,你且嘗嘗。”
桑窈僵硬着嗯了一聲,然後将酒杯端在手裏。
桑印見狀斟酌着道:“殿下,窈窈她自小就沒沾過酒水,我看還是……”
陸廷制止他,神色溫和,語調卻多有不滿:“桑大人今晚怎麽那麽多意見。”
他彎着唇,仍舊靠桑窈很近,淡聲道:“窈窈既然是我的人,我自是有分寸的。”
桑窈從沒這麽難受過,杯壁冰涼,她聽着陸廷說出這些似是而非的話,渾身都在難受。
什麽他的人,現在就這樣說未免也太早了。
桑印閉了嘴,臉色越發的差。
陸廷又姿态親昵的同桑窈說了幾句話,桑窈都強行壓下心中的抗拒與窘迫,輕聲附和着。
這副純真乖巧的模樣極大的取悅了陸廷,她的緊張并未讓他覺得冒犯,那些不慎表露的抵觸小情緒在這樣精致妩媚的鵝蛋臉上生動至極。
想揉弄,也想破壞。
真的不愧為他一眼就瞧中的女人。
陸廷的目光絲毫不加遮掩,他擡手覆上桑窈落在酒杯上的手,桑窈下意識想抽開,後又響起自己目前的處境,生生忍住。
可男人竟然開始揉捏她的小指,這種感覺無異于摘花的時候手碰到了大青蟲,她只覺得窒息無比。
她最終還是沒忍住,不着痕跡的躲開,聲音不乏恐慌的道:“殿下……”
陸廷扣住了她的手腕。
這個人怎麽那麽喜歡對她動手動腳啊!
她目露驚慌,簡直要哭了,她求助性的看向了桑印。
桑印同樣面色難看,手中的酒杯簡直要被他捏碎。
未等桑印出聲制止,陸廷就像是知道桑印要說什麽一般,慢悠悠道:“桑大人,您方才不是說還有事,今晚需早點回去嗎,你且走吧,本宮來照顧窈窈。”
桑窈一愣,甚至忘了掙紮,他這是什麽意思?
桑印亦是面色一凜,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殿下您這是何意?”
陸廷臉上的紅仍舊未消,他今晚喝了不少的酒,但并未失了神志,而方才那群女人的聲音的确勾起了他的興趣,所以他才臨時起意叫了桑窈過來。
混雜着酒意,身邊的女人對他的吸引在此刻達到了頂峰。
桑窈遲早會是他囊中之物,根本不差這幾天。
他壓下心中的急切,幾乎是明示般道:“桑大人放心,明天早上本宮會将窈窈親自送回。”
話已至此,桑窈哪還能不懂。
她瞪大雙眸,漂亮的眼睛裏滿是無措與恐懼,陸廷竟能說出這種話來,她張了張唇,對着桑印輕聲開口:“爹……”
桑印鐵青着一張臉,咬牙切齒般道:“殿下,您還請慎言。”
“桑大人別緊張,本宮一定說到做到。”
未等陸廷說完,桑印便霍然起身,身前的酒杯被帶落,啪一聲碎在地上。
氣氛一時無比僵硬,陸廷聲音頓住,雙目微眯。
桑印那張時常帶着或小心或谄媚的臉此刻陰沉無比,他朝桑窈伸出手,道:“窈窈,來爹這兒。”
桑窈強行掙脫開了自己的手,站起身來躲在了桑印身後。
“桑大人這是什麽意思。”
桑印道:“殿下,桑某今日确是有事,就不奉陪了。”
陸廷盯着桑印的臉,面露不悅道:“你們父女倆這是在做什麽,你怕不是忘了,桑窈是要來當我的妾的吧。”
桑窈雖總是說自己是要當陸廷的小妾,但其實側室地位比之妾室要高的多,陸廷就算是皇子,她也不可能去真的做他的妾。陸廷這般說是全然不把桑窈放在眼裏。
桑窈捏緊桑印的衣袖,不想再面對:“爹爹,我們走吧。”
桑印卻不曾動彈,他慢聲道:“你說什麽。”
陸廷理了理自己的衣裳,道:“我說你別忘了,反正桑窈她終究會是我的——”
陸廷臉上便結結實實的挨了一拳。
砰的一聲,桑窈甚至聽見了骨肉相碰的聲音。
桑窈驚叫出聲,腦中一片空白,場面也頓時混亂起來。
因為桑印動作突然,所以陸廷身邊的侍從未能及時反應,這會頓時沖出兩三個人拉住了桑印。
桑印這一拳用了十成十的力,骨節處甚至都開始滲血,衣擺上被酒水浸濕,他臉色通紅道:“你還當真以為我女兒非你不可了嗎?”
陸廷摔在地上,吐出口血來,他撫着唇角,一時還未反應過來。
桑印胸口起伏,忍了半天,還是出口道:“你這般竟還妄圖做太子,可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我呸!”
言罷,桑印便拉着桑窈轉身就走。
她被動的跟着桑印,兩人腳步生風,直接闊步離開了鵲踏樓。
直到坐上馬車,桑窈還沒從震驚中緩過神來,她面色空白,覺得像做夢一般。
此刻桑印坐在她旁邊,呼吸粗重,顯然是氣壞了。
桑窈怎麽都想到事态會這樣發展。
馬車緩緩駛動,徐徐夜風透進來,吹散了酒意,也讓車輿上兩人冷靜下來。
桑窈煞白着小臉,滿腦子都是完蛋了。
桑印則拍了拍她的手,道:“別怕,你日後別搭理他了。”
桑窈嗯了一聲,道:“爹爹,這樣…真的沒事嗎?”
桑印道:“沒事。”
然而桑窈垂眸,看見方才桑印打人的手正在微微顫抖,上面沾着皇子的血。
桑窈默默移開目光,她心中知曉此事的嚴重性,驚慌下不受控制的流出了眼淚,她擡手抹了抹淚水,道:“爹…要不你先走,我回去跟他道個歉吧。”
桑印一蹙眉,又露出那種恨鐵不成鋼的神色來:“你怎麽就這點出息!”
桑窈也不想這樣沒出息,可是她哪來的底氣呢。
她看的話本多,可話本裏都是假的,哪有那麽多巧舌如簧辯權貴的能人,絕對血緣與權勢的碾壓下,什麽都是徒勞。
桑印一揮手,別開臉去,道:“打就打了,這麽丢人的事他還不至于到處宣揚,你別擔心了,回去好好睡一覺。”
“我今夜酒喝多了,先睡會,你別打擾我。”
桑印說完便靠在了車廂上閉目不再說話。
桑窈也沒敢再開口,馬車內僅聞車輪轉動的聲音。
桑窈知道父親沒有睡着,他雙拳還在緊握着,脖頸僵直,這是父親緊張時才會有的表現。
桑印不是一個性情剛直的人,相反,他這些年能在朝堂如魚得水,同他阿谀奉承的性子脫不了關系。
在那些清流眼中,她爹除了從未貪腐或草菅人命過,同個小人也沒多大區別。
對上逢迎,對下施壓,得勢時威風的很,低谷時對誰都能陪出笑臉來,這樣一個踩高捧低的人真是很難讨人喜歡。
桑印從小就教導她,碰見惹不起的要趁早躲開,委屈一下不會掉塊肉,目光要放長遠,要釣大魚,該捧的捧,該迎的迎,馬屁拍不着沒關系,別得罪就是了。
她爹這麽些年也身體力行的做到了這些。
所以,這是桑印第一回用這般慘烈的方式去當場回擊一個他們根本惹不起的人。
桑窈拉起帷裳,緊緊靠着桑印,她心中恐慌又無措,可她不敢表現出來。
她只能讓自己的手臂僅僅貼着桑印,無聲的安慰着自己父親,也默默呢告訴他,她不害怕。
陸廷睚眦必報,這事必定不會善了。
桑家不是什麽大族,朝中根基也不穩,如果陸廷真要對付她爹,她們根本沒有半點法子。
一路不語,回到桑府後,桑印只匆匆同桑窈交代了幾句便轉身離開了。
桑窈看向父親沉默的背影,一言不發的回到了房間。
徹夜不眠。
第二日,桑印照常去上朝。
桑窈這一直都心神不寧,但幸運的是,之後的幾天,朝中都未曾傳出什麽消息來。
可就在桑窈以為這件事說不定就這樣過去時,幾年前桑印還在做尋山知州時的舊案突然被翻出來。
言官劾之,道其玩忽職守,聖上原要将之貶斥儋州,還是陸廷出口相助,道此事還有疑點,不如先将人押下,待到此事清查後再議。
聖上當場應允,并令陸廷全權負責。
這對桑家來說,無異于晴天霹靂。
消息傳來時,桑窈正坐在院子裏發呆,等她知曉的時候,府中已一片嘩然。
燃冬不知其中內情,還在安慰桑窈:“小姐你別擔心,此事多虧了殿下在其中斡旋,老爺行事向來光明磊落,殿下定能還老爺一個清白的。”
“還是多虧了小姐您同殿下有這門婚事……”
這根本就是陸廷的計謀。
他做的太明顯,就算桑窈平日總是不太聰明,今日也反應過來了他的意圖。
他沒有選擇直接處置她父親,還是留有餘地。
陸廷想要什麽?
這其實并不難猜。
他這般不過是想告訴他們,他陸廷就是可以一句話定生死,拿捏他們根本就不費吹灰之力。
當初他們扭頭就走,公然拂他面子,陸廷這是在逼着他們認錯。
桑窈捏着手指沉默不語。
兜兜轉轉,她若是想要救他父親,似乎還是要去求他。
而至于怎麽求,無非就那一種方式。
當初他要,她不給,如今他就讓她上趕着去乞求他能賞臉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