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訣竅
訣竅
沈星遠剛松了口氣,就感到天旋地轉,身體癱軟下去。
顧承輝連忙抱住了他。
李從夏學的獸醫,也略懂一些基礎醫學,連忙上前查看。
“星遠哥他這是……這是暈血?要打120嗎?”
“打。”顧承輝沉着聲,面色冷靜,“他一個外科醫生暈什麽血,我們需要專業的醫生來診斷到底出了什麽問題。”
他的手指扣住沈星遠的肩頭,卻不敢用力,微微發着抖。
李從夏勸說:“哥,不會有事的,你身邊的人都福大命大,星遠哥也許是驚吓過度受了刺激,剛才那歹徒多兇殘啊。”
顧承輝擡眼,聲音完全啞了:“兇殘你還不好好跟在他身邊?”
“還有其他幾個人,我那是!”李從夏想解釋,看到顧承輝的表情,埋下頭說,“是我失察。作為隊長,我主動領罰。”
長長一覺後,沈星遠從睡夢中睜開眼。
他正趴在李從夏盤起的腿間,享受對方細致入微的梳毛。
“唉,又打結了,煩人。”
李從夏不像顧承輝那樣任勞任怨,和雪球只是冰冷的愛屋及烏關系。
“天天梳毛,表哥怎麽就不會厭?”
沈星遠:不想梳不要強迫自己,沒有愛的梳毛沒有靈魂。
他扭動滾圓的身子和白色的尾巴,從李從夏的腿上翻滾下來,滾落到一旁的草堆裏,靈活地打了兩個滾,重新沾上牧草的味道。
李從夏把梳子的浮毛摘掉,梳子放回抽屜裏,兔毛放進顧總指定的小袋子。
“你說你,要是只短毛兔子多好,我就不用給你梳毛,能直接和我表哥上醫院,去陪星遠哥。這回掉了大鏈子,我哥他肯定恨死我了。”
在劉念念的指引和衆人的保護下,沈星遠成功逃過一劫,最終卻還是變成兔子。
沈醫生懊惱,沈醫生emo,沈醫生又想扭曲尖叫到處亂跳!
到底怎麽回事!!他怎麽還會變成雪球!!
他聽到李從夏說這話,惡從膽邊生,沖過去對着當事人的胳膊,就是一口!
李從夏讓他吓了一跳:“你咬我幹嘛,跟撓癢癢似的?你好像還是第一次咬我吧,是不是餓了?”
沈星遠翻了個怨氣比鬼還重的白眼,啪地在李從夏身邊躺倒,完成一個滿分bunny flop動作,裝成一只死兔子。
如果他不出門就不會對上黑衣人,他想,萬惡之源是他自己。
發洩完了,可以來撸。
李從夏摸了兩把兔毛,從雪球的收納箱裏摸出一包零食草餅,掰了一小塊,塞進裝死的兔子的三瓣嘴裏。
草餅是顧承輝前兩天早上剛烤的,但近日多雨,草餅不再酥脆,嘗起來又潮又爛,一如沈醫生的心情。
沈星遠嚼着受潮的草餅,心裏很不是滋味。
他誤打誤撞變回人後,滿心只剩下好好重新做人,還從來沒想到會變回去。
現在變成兔子,也是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他吃完一個草餅,仍覺得很餓,大腦一片空白,什麽也想不到。
他起身蹦跳兩步,用頭拱了拱李從夏。
李從夏抱起他,沈星遠擡頭看去,李從夏眼圈有些青黑,眼白泛着血絲,顯然沒有睡好。
“你這個饞嘴巴,這麽潮的草餅還愛吃。”李從夏摸出第二塊,打開吸油紙,掰一小塊下來放自己嘴裏,剩下大部分放到沈星遠嘴邊,“吃吧,這塊沒潮。哎,真香。”
李從夏吃草餅上瘾,又往嘴裏丢了兩塊,零食盒子空了。
沈星遠:“?”
什麽人連兔子的草餅也搶?
沈星遠抓緊時間吃完,腦力得到有效的補充。
好好地理一理變兔子和變回人前後發生的事。
他第一次變成兔子,是因為被人用銳器蓄意傷害。
第二次的變化,變回人之前,雪球的身上沾了淩朗做手術後動物的血液。
第三次,重新變回兔子,很可能是因為碰到顧承輝手上的傷口。
三者的共同點是血,但他變回人後也做了好幾臺手術,手套和手術服上也沾到過血,為什麽會沒事?
第一次和第三次,他全程都在場,發生了什麽,記得都很清楚。
唯獨第二次……
沈星遠使勁地回憶當時的情景。
淩朗抱起他,淩朗和他說話,大狗的血液從防水的手術帽落到他耳朵上……
後來他在健身房見到淩朗,淩朗說那只狗——
出車禍的金毛,被碾壓的四肢,被碾壓……
受到外傷?!
他需要的也許是直接接觸皮膚的受害者的血!
一瞬間,沈星遠的心跳慢了一拍。
他從李從夏的懷裏掙脫跳下,擡頭望去——
李從夏的上臂有一條新鮮的傷疤。
沈星遠剛醒來時,聽李從夏和人打電話。
李從夏今天清晨從瘋狂的私生粉手裏保護明星負傷,趕回來給雪球梳毛,還沒來得及包紮。
沈星遠一個借力,從李從夏的手掌蹦到他肩頭。
他定了定神,豎起靠近李從夏手臂的長耳,重重地撞向那道傷——
“別亂動!”
李從夏反手捂住雪球,不讓它掉下來摔到。
幾乎是三瓣嘴和耳朵尖觸碰到血液的同時,沈星遠的腦子裏嗡地炸開了。
眼前的色彩重新變成單調的黑白青,身體有種上升的感覺,忽冷忽熱,卻比前兩次好受很多。
來查看的醫生驚訝道:“睡了一個晚上就醒了?感覺哪裏不舒服嗎?”
“沒事。”
沈星遠坐了起來,全身上下都沒有異常,只是感覺有點頭腦發熱。
他雙手撐起身體後,按上餓到發痛的胃,看到了病床旁坐着的顧承輝。
顧承輝熱情洋溢,又自來熟,和誰都能聊兩句。
但住院醫生走時,他什麽也沒說。
顧承輝正在削一只蘋果。
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眯起,眼角帶着沉悶的紅痕,手中的刀緩慢地勻速地把果皮削成一條比血液還均勻的紅色絲帶。
他只看了醒過來的沈星遠一眼,就低下了頭。
削完蘋果,顧承輝切下一塊,在沈星遠等待的眼神裏,放到自己嘴裏,慢條斯理地咀嚼起來。
沈星遠瞬間感覺,顧總被兔子穿了。
但這應該不是被穿了,是生氣了。
聯想到劉念念說的靈魂氣味和形狀,沈星遠心頭微微發疼。
作為各項學科都必須觸類旁通的外科醫生,他又怎麽不知道——
無論劉念念描述之下的“巨大的黑狗”,還是顧承輝手腕上平行的創傷,都是抑郁的痕跡。
他的飼主沒有深陷其中,至少在沈星遠認識他的時候,他已經走了出來。
沈星遠所看到的顧承輝,擁有完整的靈魂,就連靈魂的裂縫,都被顧承輝自己悄悄藏了起來。
他看起來很好。他是個很堅強的人,懂得自愛與愛人,值得擁有最好的事業、最好的友誼和最好的愛情。
而不是在一個性格沉悶的普通人身上浪費時間。
沈星遠小聲叫了一聲:“顧承輝?”
顧承輝笑着說:“你醒了。”
他應該不太高興,因為又是标準的笑容。
這不是被兔子穿了,是被AI穿了。
仔細想想,顧總确實有理由生氣。
回去加班和手術是沈星遠主動向院領導提的,這次外出也是他發起的。
電動輪椅有緊急制動的功能,他在慌亂之中忘了,還被顧承輝看到了歹徒襲擊的一幕。
沈星遠接過碗,碰到顧承輝的手指,感覺很涼。
這大概是傳說中氣得手腳發冷。
沈星遠試探地說:“你……不要生氣?”
“我不生氣,我擔心你的身體。”顧承輝把剩下的半個蘋果切好放碗裏,遞給沈星遠,“我怕你像以前一樣,一睡就沒個醒來的時間,我問誰要人去?”
沈星遠說:“我只是暈血。”
顧承輝點頭,但收起了他的假笑,眉頭緊緊蹙起。
顧總肉眼可見地憋了一肚子氣,說話也沒有了平日裏溫柔沉穩的語氣,取而代之的是低了半度的鼻音。
“心外科副主任醫師,忍痛複健只為了回到手術臺前,做了五六十臺手術,你告訴我你暈血。小沈大夫,我一點也不喜歡這個玩笑。”
沈星遠吃着香甜的蘋果,喉嚨裏發苦。
還是惹他生氣了,他本來沒有這個意思。
沈星遠不敢擡頭看顧承輝的眼睛,怕看到對方哭。
幾分鐘後,沈星遠偷偷地瞄了一眼,見顧承輝沒哭,但是嘴唇還微微撅着,讓人想在他飽滿的下唇上按一下。
二人視線交錯,碰撞在一起,寂靜無聲。
在疾病和意外面前,任何的擔憂和懊惱都蒼白無力。
顧承輝先服了軟。
“剛才是我話太重了,你是病人,我不該無理取鬧和你生氣,對不起。”
“不是無理取鬧,對不起,讓你擔心了。但是你承認你生氣了?”
“只是希望……你更關心自己。”
顧承輝英俊的臉上掠過一絲懊惱。
“我問了幾個醫院的康複科醫生,他們說植物人蘇醒後平均需要複健三到六個月,快一點的一年以後才能重新開始工作。有些人一生都有嚴重的感染,無法正常生活。你返崗太快,我一直很擔心,結果你昨天突然倒下,我吓到了。”
“如果你就這樣不再醒來,我一輩子都會責怪自己,為什麽要幫助你複健,為什麽想看你返崗,還會後悔為什麽要帶你回家。”
沈星遠聽完後一怔。顧承輝為他考慮的事,比他自己還要多。
他瞬間就把什麽普通人配不上顧總的念頭丢開到一邊。
試問誰不想獨占顧總?傻子才放棄。
“我身體還可以,差不多下個月就不用再借助輪椅。”
“真的?那為什麽會暈倒?”
“從去年那次遇襲之後開始暈血,而且它不是看到就會暈,看到受害者的血液才行。”
沈星遠還沒有完全弄明白是誰讓他變成這樣,他只能模糊細節,向顧承輝解釋了他這在這天推測到的部分真相。
“返崗後那五十幾個手術患者,都是因為疾病,沒有一個是受傷過來治療。如果以後有惡性案件的病人,我會申請回避,把手術交給同事。”
顧承輝恍然大悟:“所以你看到那麽小一個口子就暈了?”
在他眼裏,那甚至都不算是個傷口。
沈星遠正色說:“什麽叫那麽小一個口子?你受傷了!”
他醒來時就仔細觀察了顧承輝的手,傷口處只剩一點和皮膚顏色不一致的淡紅色。
然而顧承輝的皮膚很白,那一道小傷疤就格外顯眼,沈星遠餘光瞥到,都想狠狠打自己兩拳。
如果他昨天多叫幾個保镖,如果他沒有選擇在中心廣場購物,顧承輝也許就不會有這道傷。
萬一顧承輝沒特別練過,對上那樣一個亡命之徒,還會只是受一點傷嗎?
沈星遠想把顧承輝的手牽過來近一點看,又頓住了動作,握緊了拳頭。
顧承輝小心翼翼地說:“是我錯怪你了。你可不可以,原諒我剛才對你發脾氣?”
沈星遠把手指放在唇邊,做了噤聲的動作。
“別說對不起。明明是我讓你擔心了。”
顧承輝一改害怕沈星遠生氣的态度,饒有架勢地點頭:“原諒你了,希望小沈大夫不要再讓我擔心。”
沈星遠問:“我真沒事,什麽時候能出院?”
“我叫從夏過來辦手續。”顧承輝在手機上迅速點了幾下,又說,“作為賠罪,我訂了個店,等周末你下了班,我們一起過去。這回你可不能放我鴿子,我會很生氣。”
“我盡量。”
“只是盡量?”
沈星遠苦惱地蹙眉,半晌釋然地嘆了口氣,配合地說:“我提前和同事說,把那天晚上空出來。畢竟這個世界上,我最不想放鴿子的人就是你。”
顧承輝聽到後,放下手機,慢慢向沈星遠湊了過來。
修長白皙的雙手撐着床沿,把正要從病床起身的沈星遠籠罩在陰影裏,一陣帶着些微酸甜氣息的草香将沈星遠的整個人都強勢地包裹在其中。
沈星遠:?
“突然床咚我幹什麽?”
“你再不多加注意自己的身體,可就不只是公主抱了。”絨毛控顧總用最他最迷人的語氣威脅道,“我會把你重新接回家裏,替你請假。讓你每次出門上班或者上手術臺前,都得求我放你出去。”
沈星遠讓顧承輝逗笑了,洗耳恭聽:“還有呢?”
“還有?小沈大夫,你怎麽會還想要這種play?”顧承輝苦思冥想,忽然之間,靈機一動,“那——我怎麽親球球,就怎麽親你?把你吸禿!”
沈星遠:……?
顧總的威脅,真是毫無殺傷力。
倒不如說,他求之不得。
沈星遠笑了起來,眼中粲然,如有星河。
“必要的時候,我可以吸回去。”
吸,都可以吸=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