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人腥味3

人腥味3

“碼頭?”方如驚慌失措的看向四周,說是碼頭不如說支撐在海水和地面的橫截板,粗劣的用繩索捆綁在一起,木樁埋入沙土裏,因長期受到海水腐蝕,晃晃悠悠不知何時踏空會掉下去。

路漫漫簡單的向方如介紹了兇夜的規則。

方如抽泣着說:“早知道我就不老想着換工作的事了。”

站在邊上的胖子關掉手電筒:“沒什麽大不了,工作幹的不順心還是要換的,咱們就是時間卡的太正正好好了。”

“哦。”方如點點頭,看着胖子道謝,“內個,剛才謝謝你一直給我照路。我叫方如是一名臨終關懷的工作者。”

“龐旁。”胖子笑眯眯的,“人如其名,叫我胖子就行。”

大家也都陸陸續續的做了自我介紹,最後痦子男惺惺作态的用手捂住胸口,微微颔首:“許巍,言午許,山頂魏。”

路漫漫心裏那股不太好的預感還沒有确定,身後追逐出來了一大批人,女子腳踩木屐艱難的在灘塗蹒跚,她撕心裂肺嚎啕大哭,不顧舉着火把的村民阻攔直接就沖進碼頭,跪在搖搖欲墜的木板上。

“河童大人,求求您,求求您饒過我們母子吧!”

女人臉塗抹着一層脂粉,哭得妝都花了。麻布從頭上套下來,帶子系住垂在兩腋下,一根麻繩将前後身的衣物捆住,下面套着大花裙子,典型的原始貫頭衣。

“我兒今年還未滿16歲,達不到……達不到年齡。”嘴裏邊吆喝邊磕頭,“我們早早在月前籌備了雞鴨牛,還有各種髒器,請河童大人笑納。”

她孑身跪在汽船的正前方,身後那群村民不敢上前半步。

玩家們混在人群裏,路漫漫盯着久久沒有人下來的汽船,這汽船的船舶骨架全都是杉木為基礎原料,盡管多次加工,杉木的味道在叢林裏聞過一次就很難忘記了,上面塗料是明晃晃的血色。

龍骨的樣式十分古怪。

船首柱也破敗不堪,生滿了苔藓類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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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像是漂泊在海上的鬼船。

一個穿着白色水手服的婆婆佝偻着背脊走出來,腰間別了只面無表情的木偶,半個手臂那般大小,正好垂在她的大腿上。

根本不顧木板上的女子如何求饒,還是将繩梯放了下來。

女子渾身顫抖,忍不住叫喊:“留我兒一條命吧……求求您不要帶他上島……”

路漫漫定睛一看,人群裏藏着身披紅色嫁衣的小男孩,眼裏全是膽怯,手指死死的抓着旁邊的大人。

滿臉麻子的婆婆居高臨下,鷹眼快速鎖定目标,擡手指向人群裏的小孩:“二月二,河童大人娶親,你們莫要耽誤時辰。”

村民們不敢徇私,懼怕這個所謂的河童,連小姑娘抓着的那位大人都強硬掰開了她的手,最後還是母親一把摟住孩子,苦命的繼續哀求。

婆婆臉色陰沉,伸手拍了拍腰間的木偶,它突然跳下來,做出僵硬的肢體動作,嘴裏吐出魚線生生将他們分開,作為母親的女人現在顧不上臉和手被刮蹭出血痕,連跪帶爬就要去夠自己的孩子。

木偶卷着秀氣的小男孩上了船。

婆婆早早把準備好的四方紅蓋頭往腦袋上一遮,擋住了新娘子的視線。

無人操縱的汽船發動,在退潮時期也依然不怕擱淺,駛往海中央快被淹沒的小島。

女人半個身子浸濕在海水裏,傷口處流下不少血,可她似是沒感覺到疼,呆傻的伫立在那兒。

村民們散去,留下剛才小男孩抓手指的那位大人,他招呼女人:“靜子,快回來吧,等會兒漲潮碼頭就被淹了,碰到海水是會死人的,到時候村裏……村裏容不下你!”

女人不為所動的癱跪在原處。

路漫漫總結了幾條重要信息。

二月二龍擡頭的日子,在這裏是河童娶親。

漲潮後海水是有毒的,或許還會有傳染病。

所以,村子為了自保是不允許這樣的人回來,只能留在碼頭自生自滅。

看着這位女人的穿着和村民的衣物,時代久遠。

他們交談的話語都會被兇夜自動翻譯成玩家熟知的語種。

路漫漫大聲喊起來:“靜子,我們需要上島,或許有什麽能幫到你的地方嗎?”

靜子像是被觸發到了開關。

她回過頭,只是淡淡看了一眼,轉身,毫無留戀的一頭栽入海裏。

那位見死不救的男人急得幹跺腳,嘴裏嘟囔着:“怎麽又少一個女人!”

看來,靜子并不是觸發表世界的關鍵啊……

男子将視線移到外來闖入者,他唉聲嘆氣的說:“我是月落村的村長,今日鬧出這樣的事兒,沒有顧得上各位驅邪大師,見笑了。”

路漫漫明了,這次玩家被安排好了身份,是幫助月落村驅邪的大師。

看起來确實也該驅驅邪。

一行人順着村長的意思,跟在身後走進了月落村。

路上聽着介紹,他們才知道,月落村以前是從日僞島上遷出來的旁支,當初日僞島大肆鬧瘟疫,死傷無數,沒被感染的人提前出島隔離,在島外這片泥沼裏生存。

或許是觸犯了這片海域的神明,又或許他們本該是死命卻活了下來。

每到二月初二,河童就會讓引薦人驅使鬼船來到廢棄的碼頭挑選最美麗的祭品,在當天夜晚囚于島中的洞穴裏,手腳都被綁住,在脖子上劃開小口,直至全身血液被放幹,河童開始吃食新娘的髒器,嫁娶儀式才算正式完成。

娶親的河童将會在保佑村子平安,漁民可以出海,也能捕魚,漲潮後不怕被詛咒纏身。

“以前村裏那個膽大的壯漢新海空,認為有人打着河童娶親的名義做茍且事,尾随上島目睹了一切後,盛着小船逃回來,他給我們講述所有的見聞,還說自己命不久矣,結果到了第二天皮膚下面就冒出無數個密密麻麻的透明水泡,最後一粒粒爆裂而亡。大家也都不敢碰他,任由在木屋裏等死,後來才發現新海空不知道何時被開了膛,內髒都附着滿了水汽。”

“因為他碰過漲潮後的海水?”路漫漫問道。

村長點點頭,神情變得恐慌:“河童不願意讓我們登島,責怪新海空的闖入打亂了娶親的儀式,所以海水漲潮是詛咒,詛咒讓他變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只能等死,我們見識過有多恐怖,再看到鬼船就不敢動歪心思了。”

胖子摸摸腦袋:“河童娶親,娶的都是男孩子裝扮成的女孩子?沒想到口味還挺重……它該不會是個雌性吧?”

“我們也不清楚,想要村莊平安必須在二月二日那天準備好漂亮的少年。”村長嘆了口氣,加重‘漂亮’這兩個字,他頗有點無奈,“不是沒有試過女子和長相醜陋的男子,非但沒讨得河童開心,海水漲潮差點淹了半個村莊。”

路漫漫繼續問道:“那些女子被河童怎麽處置的,放血而亡?”

村長:“原封不動給送了回來。”

路漫漫:“身上沒有半點傷痕?”

村長搖了搖頭。

路漫漫:“長相醜陋的男子也是被原封不動的送了回來?”

村長表情怔住,似乎不願回憶:“吃了,都吃了……留下一船白骨和碎肉。”

路漫漫漠然,她好像知道登島的方法了。

村莊四面環繞沼澤,有的地方已經幹堌,巨大的石塊淩亂分布成一條可以通往懸崖內部的路,山被劈成兩截,他們擠進狹窄的過道,來到寬敞的平面。

擡頭望去,眼前的山壁猶如龍虎山那些懸于崖壁上的木棺,不同的是月落村的崖壁鑿出凹槽,變成了可以住人的石頭房。

房子一排連着一排,沒有圍牆,類似岩石洞穴,大約有四五十個的樣子。

村長把請來的驅邪大師們領到自己家。

接待路漫漫他們的是位中年婦女,她全名藤原芽衣,是村長藤原龍也的妻子,家裏還有個可愛的少年,看上去很稚嫩,紅唇齒白,笑起來印着深深的酒窩,宛如無公害的小兔子。

他非常認生。

躲在芽衣身後。

媽媽走到哪裏,少年就跟去哪裏。

芽衣把茶水奉上後,推着兒子走去另一個相鄰的洞穴,圍布将洞穴與洞穴阻擋開,有點像客廳和卧室挂了個簾子遮擋。

路漫漫耳朵靈,她聽見芽衣用細軟的聲音哄着兒子:“千花不要怕,這是爸爸請來的驅邪大師,明年的二月二我們不會再被挑中了。”

千花顫抖着睫毛:“真的能夠擺脫像哥哥一樣會嫁給河童的宿命嗎?”

芽衣流下淚水:“爸爸媽媽會保護千花的。”

村長将一大塊石頭挪過來,堵住往裏面倒灌的海風,帶着一身涼意坐了下來。

玩家們圍成圈,守着點燃的篝火烤手。

這一次,表世界降臨的要慢了些。

“看來我們還是要登島。”路漫漫提議,她看了眼村長,帶入設定,“只有登了島才能驅邪。”

村長見他們不知道要面臨什麽,再三叮囑:“不到萬不得已不要登島,踏上河童大人的地界,必死無疑,我……我只是請你們來驅邪,不是讓你們惹怒河童。”

風吹着堵門的石頭,能聽見海水漲潮的聲音,浪花擊打在礁石上。

在孤寂的夜晚似惡魔敲碎頭顱,帶着詭秘的節奏。

“啪——啪——啪啪啪——”

“驅邪?”柏雪見不得有人裝腔作勢,“你只想讓我們能夠瞞過河童,不讓自己的孩子成為嫁娶的新娘罷了。”

“你懂啥?”村長抱着頭,望着冉冉火光出神,“我已經失去老大了,幺兒萬萬不能離開這個家,芽衣的精神狀态不太好,村醫說已經不能再生育,其實我們也盼望着能生出女兒來……”

這樣就不用遭罪了。

因為河童對女性的容忍度極高。

月落村生不出女胎,所以女性也随之越來越少。

村長看到靜子墜海時,說的第一句話是‘怎麽又少個女人!’這說明,女性瀕危。

見這群驅邪大師在猶豫,他放棄了先救兒子的想法,本着大局道:“各位高人,各位神通廣大的驅邪大師,救我兒子一個人簡單,可您連這個都不願,我又怎麽敢開口讓您們救救月落村受苦受難的四十多戶家庭?我先代表月落村全體村民在這先謝過各位了,只要将河童趕出海域,破除詛咒,讓我們整個村子的人做什麽都行。”

他突然跪在篝火前。

說什麽也不肯起來。

方如跟着抹眼淚,過去攙扶着村長,拉了半天沒拉動,索性也坐了下來,不知如何是好的看着面前的四位老玩家。

路漫漫默了默:“我們可以答應你,但是需要一條船登島。”

“否則不敢保證你兒子明年是好好成長還是……”伊淮見狀打配合,“脖子被放血而亡。”

村長打了個哆嗦。

旁邊的方如和胖子沒被恐吓過,聽得汗毛聳立,默默地離伊淮遠了些。

村長只好答應了:“今天天色太晚了,明天我找船送你們去島上。河童剛開過葷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進入長眠,但會在第六天睜開雙眼,你們需要趕在第六天太陽升起之前返回月落村,否則将會成為海中的礁石。”

路漫漫看了伊淮一眼。

這是規則。

規則要求大家在河童睜開雙眼的時候務必返回月落村,海中的礁石應該就是那些沒來得及回來的玩家們。

時間不早了,村長準備回屋休息,他直沖大屋走去,那原本是千花的房間,因為千花對芽衣的依賴感非常強,幹脆一家三口同睡草席上。

“他們的關系很好。”胖子驚嘆道。

村長身形頓了頓,頭頂的圍布還沒放下來,他用手舉着:“月落村只能陪孩子到16歲,短短十幾年的時光,說快很快,白天捕魚為業,時間相處本就不長,索性成為村裏人盡皆知的規定,大家彼此珍惜都睡在一個屋子裏。”

玩家像是聽到了稀奇事,直到村長回屋休息後,還沒從彷徨中出來,剩餘人被留在廳堂比較寬敞的洞穴裏。

藤原家的洞穴共有四個房間,一家三口睡在大卧,裏屋三間空出來由驅邪大師們分配。

方如自然想跟路漫漫睡在同個屋檐下,好有照應,但有人先搶走了香饽饽。

伊淮指着路漫漫說:“我要跟她睡。”

方如小聲嘀咕:“男女授受不親吧……”

柏雪勾勾唇:“越危險的地方,男女搭配才互補,說不準呀,剛好不會死。”

路漫漫表示:“我認為柏雪說的有道理,大家還沒有摸出第一晚的規則,既然沒有那只能在人數上猜測,可能有些勉強,但還是小心駛得萬年船。”

許巍擡頭,文绉绉開口:“你跟我想的很接近,這次拖入兇夜的玩家都是‘成雙成對’,男女比例1:1,月落村有小孩的夫妻會一家三口睡在一起,如果沒有小孩夫妻兩人共眠。”

柏雪試探他到底有幾斤幾兩:“你怎麽确定,沒有小孩子的夫妻二人不會分床睡呢?”

許巍言明:“因為他們要竭盡可能造小孩出來獻祭給河童庇佑村子平安。”

胖子忍不住喃喃:“虎毒還不食子呢……”

“溫情的背後是虛假又自私的人性。”路漫漫眼底滿是譏诮。

“所以我們分配房間的人數可以考慮一男一女,兩男一女,為什麽不兩女一男,因為月落村女性占比太少,生出女孩的幾率四十分之一,不太可能滿足兩女一男。”許巍看向他們,視線停留在膚白貌美大長腿的柏雪身上,“你們家裏都沒有孩子吧?”

伊淮懶得聽許巍廢話,扯着路漫漫就往靠窗的房間走。

柏雪也相不中這種衣冠禽獸,尤其是許巍眼裏的欲望恨不得呼之欲出,目光時不時就流轉在自己的胸上,令她非常厭惡。

“這位柏雪女士,你方便……”

“不方便。”柏雪不留情面,倒是對胖子勾了勾手:“如何是好?我看中了這個老實的小胖子。”

胖子知道自己高攀不上,像柏雪這樣異域風情十足的大美女,誰看了都移不開眼神,但顯然許巍似有若無的調戲已經引得主人公不悅了。

他雖然要依靠許巍進劊子手,但心腸極好的龐旁甩了甩腦袋:“柏雪姐睡草席,我坐在客廳就好。”

“傻呆子,再不進屋,柏雪姐姐可保不了你這條小命~”柏雪走進第二間房門,回頭沖不肯過來的胖子說,“你要是想那麽快去死,我也是不介意的。”

許巍趕緊推了胖子一把:“讓你這家夥撿了大便宜。”

胖子磨磨唧唧的站在門口,他還沒有跟女孩子同處一室過,見柏雪倒頭就睡,心裏的恐慌消失,便束手束腳的坐在了椅子上。

柏雪沒管他,反正死不了就行了,有草席不睡那就她睡。

客廳裏只剩下許巍和方如。

方如長着大衆臉,說好看也沒那麽好看,說難看又不是太難看,中等偏下一點點。

許巍沖方如說:“你放心,我是正人君子。”

方如嘿嘿一笑,她說:“那就拜托許大哥睡凳子了。”

許巍臉變了變,很快隐藏住,他摸摸耳垂:“男士照顧女士,應該的,女生普遍都很弱。”

隔壁柏雪翻了個白眼。

要不是轉機家那個不成文的規定,在劊子手面前,盡量隐藏實力,別輕易暴露身份。一是會增加戴寶玉和歲木的工作難度,二是達到領頭人級別的劊子手單靠抹去記憶還能利用自身意志複原,他們能力很強,手裏的道具多到數不清,背後陰人的手段無人能敵。所以領頭人占星、觀月、汪陽對轉機家的熟知程度如同轉機家對劊子手組織不相上下。

反正總之就是一句,先藏拙,減少不必要的麻煩。

此行目的是找靈魂碎片。

靠窗的房間。

路漫漫睡在草席上,相隔一臂距離是伊淮。

“老板,你們的靈器在中級評定還能用麽?”

“如果許巍跟劊子手組織裏的領頭人牽扯不上關系就可以,如果有,消除也是白費力氣。”

“那您平A的話……”

路漫漫雖然背對伊淮,這句充滿疑問的語氣一經說出,還是能感覺周遭空氣冷了不少。

她閉嘴。

伊淮翻了個身,盯着路漫漫的腦瓜子:“柏雪柔道十段,軍警格鬥近不了身,除非對方是外星人。”

您呢?

她很想這麽問……

路漫漫感覺到身後一股涼涼的視線,使勁往外蹭蹭,都沒有注意到自己已經離開了草席,大半個身體壓在石頭上。

她不敢翻身,害怕對上伊淮。

“過來一點。”

“啊?”

路漫漫直挺挺的像條鹹魚,額頭隐隐有汗珠滑落,仍舊保持躲遠的姿勢。

伊淮閉上眼睛,伸手去拽路漫漫的胳膊,他并不像長得那般文文弱弱沒什麽力氣,強健的體魄和握住她手臂的青筋足以說明,不該被小觑。

路漫漫的餘光撇過自己被攥住的胳膊,那只手并沒有鈴铛束縛。

某個瞬間,她只剩某個念頭,孤男寡女确實不該共處一室。

“老板,你用鈴铛了麽?”路漫漫聲音顫抖着,心髒被什麽東西緊緊攫住。

伊淮勾起唇角,無聲的笑了:“你覺得對付你這只小弱雞,我用得着鈴铛嗎?”

路漫漫被一股蠻力生拉硬拽到草席上,她弓起背脊,依然不肯面對伊淮。

身後的男人長長嘆了口氣,她聽見了衣服的摩擦聲,然後椅子的拖拽聲。

伊淮半靠在窗前,支撐着下巴看向石頭砌出的四方框,上面被捕魚用的紗網做了個天然防蚊蟲的屏障,月落村沒有月亮,這天黑壓壓的,奇異之處,擡頭便能看見數不清的星星。

深夜,路漫漫被吵醒,是客廳傳來的聲音。

廳堂和大門口的擋風石不到半米之隔,離他們一號房非常近,動靜很劇烈,似乎有人想要把石頭推開,然後鑽進來。

外門那股力氣用的很大,推了半天也沒能從外面把石頭推開。

這種凹槽設計的洞穴十分巧妙,人在洞穴裏,外面凹陷的缺口是由洞穴內一塊比缺口還要大一點的石板門擋住,石頭下方也做成了凹槽從裏面往左推開石頭嵌進右邊存儲石板門的縫隙中,方便出來進去,上下留出空間可供呼吸。

路漫漫坐了起來,屋裏黑漆漆的,只有一盞老式的煤油燈放在桌邊,桌對面是未曾閉眼的伊淮。

兩人對視。

路漫漫先比了個“噓”的手勢。

伊淮點點頭。

她豎起耳朵仔細去聽,聽了會兒後發現聲音又沒有了,門口不像是有人停留的樣子。

路漫漫又沖伊淮搖搖頭,表示人走了。

她靜坐半晌,緩了會兒,剛要站起來,就又聽見了“欻欻”的聲音,近在咫尺。

這會兒,終于聽清楚聲音,路漫漫兩三步走向桌前,抓起煤油燈,緩了緩,猛地朝窗外照去。

石窗下面,兩雙磨破的手指緊緊扒住沿邊,這是一個沒穿衣服的女子,面目醜陋恐怖,衣不蔽體,皮膚褶皺一層疊着一層,她挺着大肚子,懷胎七八個月了。

此刻,正仰着被脂粉塗抹成白面饅頭的四方臉,嘴角劃過詭異的弧度,嘿嘿笑起來。

但是整張臉卻挂滿了淚珠,表情哀痛欲絕。

煤油燈靠近些,她将這女人的全貌盡收眼底。

細細的眉毛,黝黑的眼影,豔麗的大紅唇,面餅似的的臉……

這是島國的歌舞伎。

“外來人……“

“島沉沒……”

“外來人……”

“魚腥味……”

“人腥味……”

“炖一鍋……”

她眼裏的淚水越來越多,聲音也開始尖細刺耳,斑駁的妝面,讓路漫漫想起了墜海的靜子。

眼見着,歌舞伎試圖戳破漁網,将那張慘白的大臉貼上去,五官在漁網上擠變了形。

好死不活,路漫漫呢喃了句“絲襪套頭”。

剛想要站起來幫忙的伊淮動作一僵,又坐回原處。

路漫漫手裏的煤油燈靠得更近了些,都快要燒到漁網也不肯收手。

歌舞伎見灼熱襲來,“吱吱吱”的低聲嚎叫。

“這位大半夜不睡覺,喜歡聽牆角的朋友,請問你認識靜子麽?”

路漫漫好言相問。

可歌舞伎非但沒有聽明白,嘴裏嚷嚷着之前的話語,越來越急促,越來越大聲,好像要把所有人吵醒。

“是觸犯規則了麽?”

路漫漫下意識去看老板鈴铛上的時間。

“還沒有到12點。”伊淮提醒。

路漫漫再次用煤油燈吓唬:“你要是不說,我就一把火燒掉你的頭發。”

歌舞伎雖然長得奇怪,出行不太檢點,渾身上下看得過去的只有那頭板板整整塗了發油的兵庫髻。

伊淮挑挑眉,有點意思。

但小員工也僅僅是吓唬,并不會真做吧……

饒是這麽想着。

漁網突然燃起燒焦的味道,因為塗了發油,歌舞伎的頭發瞬間着了火,正當耳邊即将傳出撕心裂肺的怒吼聲時——

一盆水從路漫漫身後潑了出去,正好澆在了歌舞伎的頭上,硬生生把它的吼叫給吓沒了。

“啪嗒”

歌舞伎扒住石窗沿邊的手突然松開,整個人掉了下去,重重摔在石頭上的聲音異常響。

“她是個孕婦!”路漫漫急了,探頭往下看。

只見歌舞伎不死心的攀着山壁又向上爬,雖然平面與洞穴的上下距離不足兩米,但這樣來來回回,也不是一個孕婦能搞定的。

如此可見。

“她是線索,12點來的才是誤觸規則索命的鬼。”

路漫漫下了定義。

怪物和鬼,兇夜裏的兩種名詞,其存在模式不一樣。

怪物是帶着線索的,類似與npc,就像是村長一家人,甚至是所見之處所有活物都算是怪物,比如木嶼私立高中帶着線索的幸存者也是未死的怪物。

鬼則是劇情中枉死的鬼,或者是自殺的厲鬼,這種帶着怨氣留存在表世界無法離開的統稱為會索玩家命的鬼魂。

歌舞伎努力向上爬,努力再努力給他們玩家送線索指引。

她很委屈的扭動着大肚腩,爬呀爬呀,好不容易夠到了窗戶邊,眼裏怕怕的看着火女和水男,可憐巴巴的說出臺詞:

“外來人……“

“島沉沒……”

“外來人……”

“魚腥味……”

“人腥味……”

“炖一鍋……”

好怕下一秒又被舉煤油燈燒頭發啊……

嗚嗚嗚嗚。

歌舞伎仰着頭,磨破的手指鈎在漁網上。

伊淮已經坐回了椅子上,他閉上眼睛,非禮勿視。

路漫漫向她伸手:“進來。”

——啊?

“進來啊。”

——啊啊啊啊?

煤油燈靠近,路漫漫想看看是不是歌舞伎被燒壞腦子了。

“規則禁止你進村長家的屋子?”路漫漫幹脆問道。

歌舞伎縮了縮脖子,她的任務臺詞就是趴在玩家窗邊說完兩遍臺詞就繼續下一個……

路漫漫見歌舞伎沒有拒絕,然後從屋子裏扯出一塊布,披在了歌舞伎身上,再次向她伸出手:“進來。”

內什麽。

臺詞是。

得趕緊說。

不然兇夜會說她打工偷懶的。

“我肚子……”

路漫漫一怔,顧不上那麽多了,直接撕爛漁網,抓着歌舞伎就往屋裏拽,甚至邊拽邊求助:“老板,她肚子疼,快拽上來看看胎兒有沒有事。”

伊淮閉着眼睛搭了把手。

歌舞伎出現在藤原村長家。

這下完了。

披着麻布的歌舞伎瑟瑟發抖,怎麽這次的玩家和之前的都不一樣啊啊啊啊啊……

歌舞伎自閉中。

屋內靜悄悄的。

石窗外的漁網破了好大一個洞,海風開始往裏倒灌。

“我之前做過護工,多少也懂點,我幫你檢查一下肚子裏的胎兒。”路漫漫準備上手看看胎位。

結果歌舞伎,猛地一縮,竟然開始啜泣起來。

“我肚子裏的孩子……父親……父親不知是誰……歌舞伎……生育工具……二月二……嗚嗚嗚嗚嗚……河童……”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路漫漫哀嘆道:“你是不是想說,肚子裏這個孩子的父親不知道是誰,你們歌舞伎淪落為月落村的生育工具,就是為了能夠在明年二月二來臨前将孩子送親給河童?”

歌舞伎狂點腦袋。

心裏哭得更厲害了。

臺詞沒說完竟然被玩家說了出來……

兇夜要克扣她的小零食,可她還是個剛誕生的寶寶啊!上一輪的歌舞伎休班才換成了她,說這只是個小角色,千萬不要害怕,而且玩家很笨又膽小吓唬完就能休班了。

現在偏偏淪為了待宰的羔羊。

歌舞伎哭得渾身抽搐。

伊淮煩躁的頭疼,他伸手打斷:“路漫漫,我送你的黑色耳塞,帶了麽?”

路漫漫震驚:“那玩意還能帶出去呢?”

“算了,你衣服都換了,問也白問。”

“等一下。”路漫漫從褲子裏掏掏,果然手裏有兩顆黑色軟塞,她放在伊淮手裏,“好神奇。”

伊淮帶上耳塞,重新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

路漫漫繼續問歌舞伎:“像你們這樣的歌舞伎,村裏有幾個?”

歌舞伎想了想,比了個五。

“算上靜子麽?”

歌舞伎搖搖頭。

“不算靜子是五個人,現在懷孕的有幾個?”

歌舞伎伸出5個手指。

“你知道村長的兒子藤原千花嗎?”

聽到村長兩個字,歌舞伎皺起眉頭,似乎有什麽東西阻止,她無法說出口。

“看來是知道的,所以這一切都是村長搞的鬼麽?”

歌舞伎搖搖頭又點點頭。

“嗯……我換個問法,如果驅邪不成功,有人會成為千花的替品獻祭給河童對麽?”

歌舞伎眼裏大顆大顆的淚珠滾落,妝容哭得都脫掉了,露出一張四方臉,雖然眉毛被踢掉了,但也算得上良家婦女,或許沒那麽好看就是了。

她抓住路漫漫的手,用力握緊。

心裏一萬個‘窩草’飛過,終于到了這句臺詞了。

“求求你們,救救我的孩子吧!!!”

路漫漫不敢保證真的可以救回來。

但自己要是不答應。

面前的這位歌舞伎就不停的重複這句話,然後磕頭,把頭都磕腫了也不肯停下,下巴上挂滿了淚珠,剛披上的麻布都被打濕了。

“求求你們,救救我的孩子吧!”

“求求你們了……救救我的孩子吧……”

“求求你們,救救我的孩子吧!”

“算我求你了,救救他吧……”

就這樣一遍又一遍的不停洗腦。

路漫漫指了指窗戶口:“去吧,我盡力而為。”

歌舞伎聽到答複後,“嗖嗖”一下跑沒影了,完全不像身懷六甲的孕婦。

路漫漫看着從哪裏來回哪裏去的歌舞伎,陷入了沉思。

“回神。”

伊淮睜開眼睛,他一條腿搭在地上,另一條腿屈膝,雙手靠攏在膝蓋上。

“套出話來了?”

路漫漫坐在他對面,不禁蹙眉:“主線任務解救歌舞伎的孩子。”

如果孩子死了,主線任務,無。

但明年的二月二,哪裏會這麽快來臨???

可憐的歌舞伎,可憐的生育機器,可憐的孩子要成為村民孩子的替代品。

路漫漫不一會兒又聽見了隔壁房間胖子的哀嚎聲,然後是柏雪一手肘敲暈胖子倒地的聲音,緊接着是方如低低哭泣的聲音,許巍無旁邊安慰,兩人相擁入眠。

“你也睡吧。”伊淮把耳塞取下來,扔到草席上,“戴上睡。”

路漫漫表情有些不自然,她佯裝沒事人一樣拿起了耳塞,然後快速帶到耳朵裏,堵住從三號房間傳來的呻*吟聲。

當晚。

路漫漫就做了個夢,一個光怪陸離的夢。

她夢見了專門吃漂亮小孩的河童,生活在河裏的妖怪偏偏跑進了海域,蠱惑村民獻祭小孩,然後吸取他們的精力,吞掉內髒。

家裏有小孩的家長把孩子鎖在家裏,仍然逃不過河童娶親的詛咒。

如果每年二月二不供奉祭品,泥沼之地種不出可以飽腹的糧食,臨海靠捕魚為業的村民将會被活活餓死。

畫面一轉。

不對,怎麽這個身材矮小像烏龜的河童看見新娘子是女人後,竟然哭了,跪在地上哭了起來。

它将女子放在汽船上,安穩的送她們回家。

路漫漫在夢境中揉了揉眼睛,十個女人,一共有十個女人盛着汽船回到碼頭,最後下來的那位女子身材勻稱不高,四方大臉。

……是今晚來的歌舞伎!

畫面再次跳轉。

這次運送到汽船上的是殘疾男性,有的失去一只眼睛,有的斷了條腿,甚至船上還有許多年邁的老頭,他們連走都走不動,被村民扛着上了船。

河童等來一堆廢品。

氣怒之下手撕了這些人,回到碼頭,船上到處都是碎肉和白骨,原木色的骨架被染成了血紅。

畫面繼續跳轉……

她聽到了低哼,聽到汗水掉落在草席的上,光影閃過一起一伏的明暗交替。

緊接着呼吸加快,高速律動的消音,女子微微歪頭,露出方如嬌紅的臉蛋。

路漫漫不安起來。

在夢裏,方如的視線由迷離變得惡毒,嘴角勾起陰恻恻的笑容。

伊淮偏頭,看向做噩夢的路漫漫,走過來。轉而悄悄蹲在草席旁邊,将被單往上拉了拉。

他沒有出聲,漆黑的眼眸一動不動地望着,嘴角繃緊,眉頭微微皺起來。

煤油燈昏黃的光照下。

細長的手指往前伸了伸。

他輕輕拍拍她的肩膀。

然後舉起雙手對自己為何做出這番動作表示不解。

但似乎就是這樣的靠近,做噩夢的路漫漫漸漸平息了下來,呼吸也不在急促,身體放松,又回歸平常那副時而溫溫柔柔,時而張牙舞爪,時而機警聰慧的模樣。

伊淮嘴角一翹,又在她身上拍了兩下,眸子閃過異光。

弟弟說的沒有錯。

對付噩夢的最好辦法就是輕輕安撫,以柔克剛。

他的笑容加深,漸漸變成了譏诮,可惜,弟弟已經不在了,連靈魂都碎得七零八落。

伊淮收回手,盯着路漫漫。

眸子緩慢地轉了一下。

“你當真有這麽厲害嗎?”

12點整。

伊淮睜開眼睛,他仔細環伺着窗外的環境,這時月亮從海裏升起,高高墜在上空,海水大面積退潮,日僞島整座島嶼從海中顯現出來。

門外再無動靜。

今晚算是個平安夜吧。

表世界,仍然未開啓。

第二天醒來,路漫漫推開了房門,大家都在客廳用早餐。

篝火上架着烤魚。

魚很大一只,扁扁的,眼睛一大一小生長在身體一側,大的那只像極了村長當初描述新海空在皮膚下冒出的透明水泡,小的那只魚眼睛是紅色的。

路漫漫忍不住嘔了幾口。

想起昨晚滿船艙的血跡和碎肉,确實沒什麽食欲。

方如似是故意的,她割下魚肉,放在石碗裏:“漫漫,這是藤原村長不到五點起來給咱們打撈上來的魚,我記得你最喜歡吃海鮮了。”

有麽?

她喜歡吃海鮮?

是不是記錯了啊!

可這條魚,看上去就不正常,怎麽在場的人吃的津津有味呢?

路漫漫擺了擺手:“剛起來,肚子還不餓。”

可方如才不管,只當是路漫漫不好意思:“沒事的,當着男人的面就不敢大口幹飯了麽?”說着以身作則吃掉魚肉,贊嘆道,“沒有刺的,漫漫,味道很鮮美噢!”

鮮、美……

魚肉靠近時,她鼻子聞到了一股難掩的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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