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鄰居
鄰居
【04】
楚詞後來就出院了,具體是什麽時候,葉靖華也不清楚。
既然那個男人已經打消了輕生的念頭,葉靖華也就懶得去記挂那麽多了。以後的日子怎麽過,會不會找到另一個愛人,能不能破鏡重圓,是不是要孤獨一生,那種種的種種,都不關葉靖華的事。
葉靖華繼續着每天的工作,在醫院忙碌,深夜回家或者徹夜不回家。手上來來往往多少生命,漸漸将那人忘在了腦後。
再見到楚詞,是一個多星期之後,葉靖華的又一個假日,還是在省圖。
那天葉靖華受同事齊亞的囑托,要他去省圖還書時順帶幫他借一本書。
葉靖華在安靜的書架裏步步靜走,小心不發出一點聲音,好不容易才找到宗教哲學那塊地方。本來以為這種書不會很多,誰知光是佛教相關就三四個架子。葉靖華對這個書架完全不熟悉,只能手指點在書脊上一本本滑過慢慢找。過了好一會了,終于找到了那什麽《五燈元會》。正要取下來看看是不是齊亞要的那本,誰知手指才點上去,另一只手也正要取下。
這種書也有人要搶?葉靖華轉頭,只見那人白蒼蒼的一張臉,一雙眼大大的黑黑的,竟是楚詞。
果然是要這種文藝青年才會看這種書,齊亞那種蒙古大夫,湊什麽熱鬧啊?
葉靖華正打算以此為借口拒絕幫齊亞搬這三本書時,楚詞卻在為不曾預料的相遇微微一愣後,彎着嘴唇笑了笑,做了個“您請”的手勢,而後往旁邊退了退,拿了另一本書。
葉靖華看了一眼,《大唐西域記校注》,還是季羨林先生注釋的。挑挑眉,忽然覺得齊亞那假文藝與這楚詞能成為好朋友。
楚詞拿了書以後站在原處翻了翻,而後擡頭對葉靖華再一笑,做了個“我先走了”的口型。葉靖華點點頭,他便揮了揮手,轉身走了。
看來他恢複得不怎麽樣啊,還是那樣蒼白的一張臉。葉靖華邊對照手機裏齊亞的短信檢查書籍的版本,邊想着方才那個瘦削的背影。他的那些朋友大約将他照顧得太過無微不至,叫他一點松懈下來悲傷的機會都沒有。
葉靖華不自覺地皺眉,随即又暗笑自己---真是要懸壺濟世啊?人家都出院還關心什麽?今天是意外,以後能不能遇到還是另一回事呢。
這樣想着,也确定這書是齊亞要的了。葉靖華将那三本佛教書籍借出,離開了圖書館,而後去了一下常去的咖啡店喝了杯咖啡。非假日的下午,咖啡店裏沒有多少人,一個女歌手在低低地唱:
“hey,我真的好想你,現在窗外面又開始下雨。眼睛幹幹的,有想哭的心情,不知道你現在到底在哪裏。”
“Hey,我真的好想你,太多的情緒,沒有适當的表情。最想說的話,我該從何說起,你是否也像我一樣在想你。”
“這樣的下午,陽光溫軟,的确适合想念,不是麽?”店主是個俊朗英挺的男子,看葉靖華一個人靜靜地喝着咖啡,邊走過來說道。“這是莫文蔚的《如果沒有你》。”
“哦。”葉靖華淡淡的應了一聲,起身付錢,轉身走了。
适合想念的下午,聽着思念的情歌,這種事與葉靖華的生活格格不入。他之所以會來這家店,不過是因為:一,這家店裏省圖很近,方便歇息。二,這家店是齊亞推薦的,說是咖啡很好喝。三,其實葉靖華很喜歡喝咖啡,有喝咖啡的習慣,但自從母親去世後就不能常喝,因為他不會煮。
僅此而已。
葉靖華開車回家,車窗外夕陽西下,餘輝暖暖。
再晚一點就是下班的高峰了,所有的人都要回家了。家裏也許有嬌妻幼子,有老母的唠叨老父的執拗,也許更多的是如自己一般,一室清冷。
咖啡與家還有父母,那時多麽遙遠的事啊。
早知道就不來喝着咖啡了。
葉靖華嘆着氣在樓下熄火,不怎麽想回屋子。可明天還要上班,或者他可以像其他人一樣去酒吧喝一杯,來一段豔遇,借以填補這空虛的生活。但父母不會喜歡他們的兒子---如此優秀的兒子,就這麽沾染上那些都市塵埃糜爛的習慣的。
所以,還是回屋子吧。
葉靖華嘆了口氣,走出電梯。
“哎?葉醫生?”
身邊忽然有人大聲叫他。
葉靖華轉身,只見他對面不知什麽時候終于搬來了人。兩男一女,陽光開朗與溫文爾雅再加上溫柔嬌俏,都是他見過的。
岳宇,楚詞,笛子。
“真的是葉醫生?”岳宇睜大了眼,臉上滿是高興,“葉醫生,我們阿詞剛搬到你對面,以後還請多多關照啊!”
原來只是他搬來了。葉靖華微微點頭,“嗯。”
岳宇又說道:“葉醫生晚上有安排了麽?沒有的話,一起吃頓飯吧,就當是報答你救了阿詞。”
葉靖華聞言看向三人。岳宇手上拎着一個大大的購物袋,笛子也抱着一袋水果,連病號楚詞手上都提着幾袋做菜的材料。
笛子見葉靖華沒有回答,也笑道:“是啊,葉醫生,沒有事的話一起來吧,我們阿詞的廚藝可是很好的哦。試吃滿意以後可以常常壓榨他哦,反正你們是對面,将來多的是機會相互照顧。”
楚詞也笑道:“葉醫生,不介意的話就過來吧。”
葉靖華無法,只能點頭道:“那就打擾了。”
“打擾什麽呀?”岳宇笑道,“以後肯定是他打擾你比較多。什麽半夜胃痛啊熬夜過度暈倒啊,急救的還是你。”
“大宇!”笛子踩了一腳自家男人,這也說得太明白了。
葉靖華彎彎嘴唇算是笑了一笑,跟着三人進了楚詞的房子。
房子倒是和楚詞很像,白色與米色的基調,該是很溫暖的布局。可惜裏頭太多的東西都是一個,讓這地方偏偏生出一種溫暖之下寂寥非常的味道。
“好了!大宇去洗水果,我去泡茶,阿詞快去做飯。”笛子将東西扔在桌子上,開始布置任務。“葉醫生是客人,就坐在這裏看電視看雜志看書吧,我們阿詞什麽都不多,就是書多!”
她說的不錯,這屋子像是才住進來不久的樣子,卻在沙發邊茶幾上都放了幾本書。葉靖華坐在沙發上随手拿起一本,《幽夢影》。還以為是什麽小說呢,結果翻開一看。
“第一則。讀經宜冬,其神專也。”
這文言文一樣的句式,葉靖華讀着讀着就皺起了眉。再拿起另一本,《飲水詞校注》,還是繁體豎排的。
“哈哈,笛子叫你看你還真的看啊?”岳宇端着洗好的水果走來,坐在沙發上拿起個蘋果咬了一口,道:“阿詞的書都是些亂七八糟的古漢語相關,我們這種二逼青年還是不要看了的好。”
“怎麽說話的啊?長不長腦子啊?”笛子放下托盤一巴掌打在岳宇頭上,對葉靖華笑道:“這人不會說話,您不要介意。他其實想說阿詞看的都是些風花雪月,您這種精英大夫不大喜歡。”
葉靖華看着這兩人一打一鬧,心中有了底。“你們有話就說吧。”
“呃……”笛子與岳宇對望一眼,岳宇抓抓腦袋,笑道:“嘿嘿……那個……實話跟您說吧,其實我與笛子一開始就知道你住在對面了,我們是特意選這屋子的。”
笛子道:“我們還是不放心阿詞,總覺得他不對勁,想叫他跟我們住一起。但是阿詞怎麽都不肯,說是打擾我們二人世界。放在別處我們是真的不放心……”
葉靖華端起茶,冷聲道:“所以?”
“所以……”岳宇搓搓手,神色懇求,“我知道醫生的工作都很辛苦,晚上回來得都很晚。所以您在晚上下班回來要是看到他屋子裏還亮着燈,能不能敲敲他的門?你一敲門,他就會以為打擾到其他人了,然後關燈去休息的。”
原來如此,倒是真的關心,可惜要是日日這樣盯賊一樣看着,那個楚詞搞不好就會被逼瘋。葉靖華搖搖頭,道:“我不能答應。”
“為什麽?”岳宇和笛子頓時神色焦急,“您就當做做好事不行麽?”
葉靖華才要跟他們解釋,那頭楚詞就叫道:“過來洗手吃飯啦!”
“……”岳宇和笛子對望一眼,笛子笑了一笑,輕聲道:“對不起,葉醫生,是我們強人所難了。”說完就拉着岳宇站了起來,笑道:“去吃飯吧,葉醫生還請不要責怪,我們也是關心則亂。阿詞他……他只有我們兩個了。”
葉靖華默然。
一碗濃濃的雞湯,一大盤紅燒排骨,一碟麻婆豆腐,一個清炒菜花一個洋蔥小炒肉。
楚詞正在桌邊布置着碗筷,看到三人進來便對葉靖華笑了一笑,道:“沒有什麽好菜,葉醫生不要見怪。”
葉靖華也笑了一下,道:“已經很好了,實在是打擾。”
四個人就這麽坐下吃飯,兩個不說話的,兩個唧唧喳喳的,氣氛倒還好。
“啊……阿詞我真是太想念你的紅燒排骨了!葉醫生快來嘗嘗,怎麽樣?怎麽樣?”
“嗯,很好吃。”
“是麽?”“啪!”“阿詞,你胃還沒好不準吃紅燒排骨這麽硬的東西!”
“知道了知道了,這排骨和麻婆豆腐都是給你們做的。”
“這還差不多,你乖乖去喝雞湯,不準吃辣的不準吃硬的!對了,葉醫生喜歡吃什麽菜?下次叫阿詞做給你吃。”
“不必客氣,我沒什麽喜歡吃的。”
“啊呀,您別那麽見外麽!鄰裏之間融洽一點不好麽?阿詞總是會熬夜到十一二點,你以後夜班回來可以來蹭宵夜。”
到底還是不忘叫他來吃飯的目的。葉靖華也不知是該笑還是該皺眉。
不得不承認,葉靖華很久沒有吃到這麽好吃的家常菜了。這一頓飯下來,桌上的排骨都快堆成山了,碗裏幾乎沒剩下什麽東西。岳宇和笛子撐得唉唉叫喚,楚詞給衆人泡了消食茶,四人又停留了一下,葉靖華便起身告辭了。
岳宇和笛子原本要送人的,結果賴在沙發上動不了,被楚詞止住了。楚詞将葉靖華送到門口,看看身後,小聲道:“葉醫生,不要怪他們。”
大宇和笛子這樣熱情地招待他,一定是拜托他照顧自己之類的。
“嗯。”葉靖華應了一聲,點頭道:“搬出來獨居是好事,你還需要悲傷一段時間。”
楚詞笑了:“到底還是醫生懂得病人。”
葉靖華沒有多話,只是道:“晚安。”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