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年少的愛戀

年少的愛戀

【06】

深夜餘溫盡時,捧一杯熱熱的咖啡。嘗一口,溫度有點麻舌,苦味有點澀口,醇意卻綿長餘繞,好似回憶。

“我們最初相識,是在高中,高一。”

楚詞靠在沙發上,雙腿蜷起,将咖啡杯貼着臉頰,慢慢地說道。

“我那時十六歲,他也是十六歲。高中開始的第一個晚自習,我坐在教室裏等待我的同桌,卻久久沒見人來,滿教室只有我旁邊是空的。晚自習上到一半,忽然有人從外頭沖進來,一下子坐在我旁邊。我吓了一跳,轉頭去看他,好漂亮的一個男生,咧開嘴對我笑的樣子,我一輩子也忘不掉。”

葉靖華也捧了一杯咖啡,問道:“一見鐘情麽?”

“不是,是日久生情。”楚詞笑了起來,有種沉緬過往不能自拔的幸福。

“那是個很好很好的男孩子,陽光,帥氣,為人灑脫,才華橫溢。你知道麽?他會國畫也會油畫和素描,喜歡《山海經》也喜歡彌爾頓,會打籃球,會拉小提琴。我簡直是從一開始就佩服他,羨慕他。”

“但這也不是我動心的原因。”楚詞說着,含笑看了一眼葉靖華,眼裏滿是幸運與驕傲。“你不知道,他與我有多麽契合。”

“我們第一次去圖書館,沒有約定,卻在同一時間拿了同一本書。相視一笑再換,竟然在另一個書架又拿了同一本。我喜歡姜夔和林逋,高中的時候能有多少人知道姜白石?但是他知道,他甚至與我一樣,能将《白石道人歌曲》從頭到尾背出來。他與我一樣向往自由,不想高中三年都花在繁重的課業裏,不想将來與其他人一樣,每天匆匆地擠公交為一點微薄的薪水與人勾心鬥角。”

楚詞說着,臉上笑意更深,完全沉浸在高中那段人生最美麗的日子裏了。

“我們在高一下學期就決定了将來的路,他要畫畫,我要寫作。而今天,疏影與Fragrance的名字響徹中文界與世界畫壇。”

楚詞問道:“你知道Fragrance的翻譯麽?”

葉靖華略微思索,道:“香味?香精?散發香氣?”

楚詞搖搖頭,抿了一口咖啡,道:“暗香。我們叫他的中文名作暗香。”

“《疏影》與《暗香》,是我們最喜歡的宋詞,也是姜白石最得意的作品。”

葉靖華有些艱難地尋找那個詞:“雙璧麽?”

“對,雙璧。”楚詞笑着重複道,“從前的楚詞與莫霄在L中,現在的疏影與Fragrance在世界,是并世的雙璧。”

“莫霄?”葉靖華微微皺眉,再回憶了一遍,問道:“不是楚霄麽?”

“莫霄。”楚詞一口喝幹杯中的咖啡,笑得甜蜜而調皮。“他說,嫁夫随夫,學着古人冠上夫姓,也算是一個名分了。其實什麽啦?我才是……”

楚詞咬住了舌頭,吃吃地笑了起來。

“他總是能做各種各樣奇怪的事。高中的時候就喜歡在我身上畫畫,玩人體彩繪,畫完了又不給人看。畢業的時候他知道了我的心意,拉着我去教堂拍照。那教堂剛好舉辦過婚禮,草地上都還有玫瑰做的心形的拱門。他拉着我在那裏合影,我罵他:又不是結婚,幹什麽這麽麻煩?他笑着說:那就當是結婚好了。”

“他就是這樣的人,喜歡把話說得暧昧不清,勾得人心癢。大學我們是異地的,我讀中文他學藝術,我以為我們就此完了。有次我故意刺激他,說我在跟人唱K,喝醉了。他知道了以後大發雷霆,居然連夜趕到了我的大學。那天是聖誕節,到處都沒有房間,我只能把他弄到我宿舍裏。我們相識三年多将近四年,第一次同床。宿舍的床多小啊?我們貼得緊緊的,我動都不敢動,呼吸都不敢大聲。他卻在半夜裏突然抱住我,在我耳邊說……”

楚詞壓低了聲音,惡狠狠的咬牙切齒的說道:“別想逃,你是我的!”

說完楚詞就笑了,葉靖華第一次見到楚詞的笑,真正的笑。

發自內心深處的愉悅一點點在他臉上暈開,沖散了所有的悲傷與陰霾。眉眼彎成新月的弧度,卻有着滿月一般的光芒。

不,比十五的月華還要亮上三分。

居然只是回憶,就笑成這樣子。

葉靖華有些擔心,猶豫着要不要先打斷他。但楚詞好像回到年少時相戀的甜蜜時光一般,目光渺遠,神色迷亂。

“真是一輩子也忘不掉那個夜晚,一輩子也忘不掉那句話。我以為那已經是幸福的極限了,往後的歲月裏再也不會有一刻能叫我那樣幸福。我從來沒想過他會為了我安排那一場出游,從來沒和他說過我有多喜歡揚州,從來沒跟他說過我在玩仙劍四。但他居然知道,居然在三月十五的揚州,在明月夜裏的二十四橋上,為我奏一曲洞簫的《回夢游仙》。”

“就是在那時,你們……”

楚詞笑着點點頭,神情裏有些羞澀。“對啊,我們的第一次就在揚州那個小破旅館裏。破舊,肮髒,而且帶着黴味,卻是那麽地刻骨那麽的幸福。我們十指相扣交頸相纏,許下歲歲年年的諾言,我們發誓絕不分離。為了這個諾言,我們在兩地各自努力各自奮鬥,整天整夜地畫畫寫稿,累了乏了就發短信給對方。”

“兩年,整整兩年,一直到我們大三終結,我才出版了《思入水雲寒》,他才賣出那副《黑暗的河流上》。”

功成名就之後就應該是甜蜜的相守了,就是他口中的“歲歲年年”了。

但那不過是應該,若是真的有那份歲歲年年,又何必有這杯秋夜的咖啡?

葉靖華看着楚詞一瞬間沉默下去,他的臉上還停留着甜蜜的笑,眼中卻慢慢聚集了無奈與苦痛。

“因為未來的事情,你們吵架了?”葉靖華猜測。

楚詞沒有立即回答,低頭去給自己又倒了一杯咖啡,才扯了扯嘴角道:“是啊。”

“大四一開始,我就問他以後要去哪個城市安居,是回我們的家鄉還是留在他的大學所在的城市,或者北上廣,或者杭州廈門南京,哪裏都行,只要與他在一起。他卻跟我說,他拿到了佛羅倫薩美術學院的研究生入學通知書。”

葉靖華不禁低低叫道:“佛羅倫薩美術學院?!”

就算葉靖華是學醫的,也聽過這個學校的名字。

楚詞慘然一笑,道:“是啊,佛羅倫薩美術學院,世界美術最高學府。我能說什麽?我什麽也不能說,除了那句‘我等你回來’。”

“他說他喜歡這個城市,我就這裏等他。我聽了他的話,努力寫稿掙錢,在這裏買了房子。我一點一點地謀劃着生活,布置着我們的家,等他兩三個月一次的歸來。兩三個月才能見一面,要不是有電話有視頻有郵件,我一定會瘋掉的。”

楚詞的眼裏開始有淚,握着杯子的手開始發抖。

“我以為我只要再等三年就好,三年而已,很快就過去的。我花了兩年的時間愛上他,等了兩年才聽到他的告白,用兩年去拼搏要與他在一個城市,又花了一年的時間消化他将離去求學的消息。那麽長的時間我都等過來了,三年算得了什麽?如果最後能等到他,如果最後我們的結局是琴瑟在禦莫不靜好,我又怎麽會怕那三年的離別?”

“只要他也如我一般堅定不移。”

“可是……”

楚詞的聲音開始破碎,手指用力得開始發白。

“我等了他三年三年又三年,他給了我什麽啊?他只是将東西收走,對我說:我要結婚。”

“他居然可以那麽平靜地對我說,對不起,我愛上女人了,我要結婚了。他居然在與我握手的時候戴着與女人訂婚的戒指……他居然敢……”

楚詞手中的咖啡杯一歪,一整杯冷掉的咖啡就這麽灑在了他身上,而他渾然不覺,只是單手捂着臉,渾身顫抖着,妄圖止住悲傷。

葉靖華坐到他旁邊,将手搭在他的肩上,無聲地安慰着。

換做別人,或者一個傷心的女人,可能就被悲傷擊倒,控制不住自己要靠向身邊人的懷抱了。而楚詞只是無聲地劇烈地流着淚,固執地捂着臉不讓人看到,雙肩瑟瑟發抖,獨自負隅頑抗,不肯向別人要一份溫暖與柔情的安慰。

這樣算是在為那個人或者那份愛情守貞麽?

葉靖華再次一嘆,道:“你可以盡情地哭沒關系,我不是你的朋友,我只是你的醫生。等你哭完,我再說我的觀點。”

楚詞雙手抱着膝蓋,将臉頰緊緊埋于雙膝之中,終于嗚咽出聲來。

“莫霄,莫霄……為什麽……為什麽……你怎麽能!你怎麽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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