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早上的叫醒
早上的叫醒
【09】
葉醫生是個守時而且守承諾而且記性很好的人，所以這天早上七點整他便穿戴整齊站在了鄰居門前，按了門鈴。
“叮——”
等了三分鐘，裏頭一點聲響也沒有。再按。
“叮——”
還是沒有人回答。再等五分鐘，再按。
“叮——”
依舊沒有人回答。再等十分鐘，再按。
無限循環。
一個小時過去了，裏頭還是沒有動靜。葉醫生放下按門鈴的手，沉着一張臉上班去了。
晚上回來，楚詞熬了一鍋濃濃的雞絲粥，陪笑道：“葉醫生，那個……我真的起不來，我真的沒聽到……對不起啊……”
“嗯。”葉靖華點點頭，算是原諒了。：“把你家的電話給我。”
“嗯？電話？”楚詞想了想，說，“我家沒有座機，給你手機吧。”
葉靖華皺眉了。“手機輻射對身體不好，睡覺應該關機。”
楚詞歉意的一笑，低頭撥弄着碗裏的粥，不作言語。
葉靖華忽然明白了過來。
這裏與羅馬的時差将近七個小時，那裏的黃昏便是這裏的午夜。在等待的日子裏，他一定是整晚整晚地開着手機放在床頭，等待那邊來自情人的問候。
葉靖華眉頭更深---又是那個人給他的壞習慣，難怪他那麽喜歡熬夜！
“那就把手機號碼給我，就今晚一次，以後盡量改掉開機的習慣。”
楚詞被那嚴厲如師長的口氣給吓住了，乖乖報上自己的號碼。
于是第二天按了半小時門鈴裏頭都沒有回應的時候，葉靖華就按下了那個號碼。
“……”接通的瞬間，葉靖華還沒有說話，那頭便傳來了楚詞的聲音。
“又畫到這個時候？快去睡啦！”
聲音裏三分未醒的迷糊，三分睡意的沙啞，三分關切的責怪加上一分情人間特有的溫軟，竟湊成十分的慵懶魅惑，生生叫葉靖華楞了好久都沒反應過來。
“幹嘛不說話？唔……累壞了就去睡啦，就說學藝術的都會短命……我……”
越來越低的聲音跟語調，就像是紅燭低燒，羅帳低垂時，情人間耳鬓厮磨的低語呢喃。
葉靖華想起齊亞曾經提到過的一句詩：
“小夜情人語。”
等思緒再回到電話上，那頭卻沒了說話的聲音。電話未曾挂斷，只有一聲安穩過一聲的呼吸。
那人睡過去了。
他方才把自己當成莫霄了。他以為這個電話如過往的歲月一樣，是工作歸來的情人在那邊的午夜打來的問候。
耳邊還是他一聲一聲的呼吸，安然而沉穩，似乎還帶着些愉快？
葉靖華猛的挂斷電話，轉身上班去。
怎麽回事？心頭怎麽有這麽多煩亂的情緒？
有點不舍。“不如就讓那個傷心的人順着心願多睡一下吧，只有這時候他無法強迫自己堅強。”
有點心疼。“那種語氣，還在用過往的甜蜜止痛麽？”
還有些不開心。“這分明是說好的，我的電話。”
從來沒被人認作他人的葉醫生，心情抑郁了很久。
晚上的時候，楚詞的道歉更加誠懇而小心翼翼。“葉醫生對不起啊，那個……早上的時候，我沒說什麽奇怪的話吧？”
葉靖華頓了頓手上的動作，搖搖頭。
楚詞長籲了一口氣，取出一串鑰匙，有些不好意思地遞給葉靖華。
“那個……以後還要叫我早起的話，就直接進來吧。”
對上葉靖華微愕的眼，楚詞不由得有些難堪。過往裏只有一個愛人的他，總是會忘記自己同志的身份給周圍人的困擾。
“我……我私生活很好的，不會帶亂七八糟的人回來。日常習慣也很好，不會有什麽有傷風化的行為出現。葉醫生你關心我，我知道，你讓我早起是為了我好。我……我不能再讓您按門鈴打電話地白費功夫了，你……你就直接把我拉起來吧。”
一段話局局促促地說完，又立即補充道：“我不是在強迫，您不收下也沒關系的。”
“那就明早叫你起來吧。”
葉靖華沉默了一下，終究無法忽略那個人是用了多大的勇氣才遞出這份鑰匙的。
次日，繼續按門鈴打電話。半小時無果後，葉靖華猶豫片刻，取出鑰匙，第一次在白天進了他家。
可以看到屋子還是昨晚離開時的樣子，因為，雖然厚厚的窗簾阻隔了光線，門口卻亮着一盞橘黃色的小燈，柔和溫暖的光線照亮了半個屋子。
那燈光，像是一份無言的守候。
深夜歸人啊，家中有燈暖暖相候，無論何時我都等你回來。
何等幸運，何等幸福。
啊，又是那個人養成的壞習慣。
葉靖華心中微微一顫，壓下心頭的嫉妒，皺眉走向他的卧室。
卧室裏也亮着燈，就在門口處，與大門那裏的燈遙遙呼應，指引着夜歸人的方向。
葉靖華推門而入的時候，楚詞在床上睡得正好。
他側卧着，臉半埋在枕頭間，雙手抱着被子，嘴角緊緊抿着。沒有皺眉，卻叫人明白他心裏有強忍的不舒服。
當然會不舒服，如此敏感的一個人，即使在睡夢中也能清楚地分辨枕頭與那人懷抱的區別吧？
葉靖華記得他在《勇氣》裏描述的畫面。
“他的眉毛粗而不會魯莽，白日裏的嚴肅或者淩厲這下子都化開了，宛如最天真最無憂的孩子。這孩童一般的睡顏，是因為她在麽？她輕輕地笑了一下，動了一下，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雙手抱着他的胳膊，小聲道：那我就在這裏，永遠不離開。”
葉靖華輕輕走到他床邊，張嘴想發出聲音。卻不料自己的影子投在他臉上遮住了光。那淺睡的人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咕哝道：“你回來了？餓不餓？我去給你煮東西……”
說着迷迷糊糊地掙紮了一下，單手支起了身子。
“我不是……”葉靖華下意識就将他按回床，“我……”
“噢，那就先睡吧。”楚詞眯着眼，抓着他的手放到頰邊，微笑着嘆息道。“這次好久啊……我都夢到你不要我了……霄，你不要我，我會死的。幸好那只是夢……”
他用臉頰摩娑了幾下握着的手，笑得幸福而滿足。“幸好是夢，呵呵……”
他的手很溫暖，他的臉頰很柔軟，他的笑如此幸福如此滿足，如此純粹到不摻一絲雜質，透明如水晶，易碎如玻璃。
叫人想好好呵護。
葉靖華不知道為什麽心裏湧上那麽多憐惜，想抱他，想拍着他的背說沒關系你會幸福的。這樣奢求幸福的人，這樣單純的愛着人的人，這樣一份濃到化不開斬不斷的愛，應該被好好呵護啊。
于是葉靖華的聲音變得自己都想象不出的溫柔。“你睡吧，我在這裏。”
那人靠在枕上又笑了一下，握着他的手沉沉睡去。
怎麽出了他的房間葉靖華已經不記得了，只知道自己心中的憐惜就像潮水般洶湧而來，滿腦子都是想保護他呵護他照顧他的念頭。
只因為看着這一眼，所以心生了糾纏麽？
葉靖華的心煩亂如麻，忐忑不安。
而始作俑者全然不知，一覺醒來已經十一點半了。正奇怪葉醫生那麽認真的人怎麽不叫醒自己時，枕邊的手機震了震。打開，是一條短信。
“檢查就下午自己過來吧。”
楚詞的嘴角不由得彎起一個輕輕的弧度。
“葉醫生真是個溫柔的人啊。”
不是的，你不知道他是怎樣地落荒而逃，直到此時才打理好煩亂的思緒，想起該給你個解釋。
敏感的人，你思緒的引線遍布着你的世界與周圍，為什麽你獨獨忘了感受這人的情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