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溫水的計劃

溫水的計劃

【15】

“嗯……？”

一大早走進葉靖華的診室，齊亞就聞到了某種熟悉的味道。皺着鼻子嗅了嗅，睜大了眼，齊亞眼中帶着淚花花就要握住葉靖華的手。

“哥，你終于會煮咖啡啦？”

葉靖華手裏拿着一個保溫杯，正一口一口地喝着。“不是我煮的。”

這杯咖啡，是早上他出門的時候，楚詞睡眼惺忪地塞給他的。

“雖然應該在五分鐘內喝掉才能體會它的香醇，但是我對自己的手藝有信心。”

說完笑了一笑就關了門，葉靖華似乎可以猜到他一路搖晃着回到卧房，撲的一下倒在床上繼續蒙頭大睡到十一點的樣子。

葉靖華想着想着就不由自主松了眉頭，嘴角微微地彎出一個弧度，把一邊的齊亞吓得不輕。

這事嚴重了！他們家冰山居然想着什麽事就笑了！雖然那個笑略等于無，但無可抵賴好嗎？什麽能叫冰山融化？春天嗎？

這勢必要好好談談。

齊亞拉了椅子坐在葉靖華的對面，面容嚴肅認真，好像是看病的病人面對着生死存亡的大問題。

“哥，給你煮咖啡的就是那個楚詞嗎？你們住在一起了嗎？”

葉靖華摸摸嘴角，笑出來了？既然如此，那也不用否認了。

“是楚詞，我們只是朋友，他還住我對面，你別有多想了跑去騷擾他。”

“那他怎麽給你煮咖啡？”

葉靖華反問道：“很奇怪？不過是鄰裏間的相互幫助而已。”

“哪有這樣的鄰裏幫助！這是無事獻殷勤！”

齊亞跳起來在屋子裏轉來轉去，一邊轉一邊抓着頭發，把頭發抓的像個鳥窩。完了猛地雙手一撐在桌面上，滿臉的威嚴，一副審問犯人坦白從寬的樣子。

“哥，你老實回答我！”

“你喜歡楚詞？你喜歡男人？”

葉靖華擡頭看着他，點點頭又搖了搖頭。

“我不過是對楚詞有些好感而已，男的還是女的，不重要。”

“哎呀，哥呀！”齊亞又跳了起來，“有什麽區別啊？楚詞不是男人啊！你喜歡誰不好怎麽喜歡那個男人！”

葉靖華皺眉。“楚詞有什麽不好？”

“楚詞有什麽好？”齊亞氣得哇哇叫，“他心裏有別人，他一輩子都不會喜歡你！就這一點我就不同意！我哥哪裏不好找什麽人不行啊？怎麽偏偏找一個永遠都不喜歡自己的？你還嫌這輩子受的罪不夠多啊？”

葉靖華聞言有一下子的沉默，但把這沉默一點當做猶豫那就不是跟葉靖華一起長大的好兄弟齊亞。他表哥決定的事，要是這麽容易就被人勸住了，怎麽還能是葉靖華？

果然。

“齊亞，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也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我都清楚。”

是，是，他要不是什麽都想到了哪裏會痛快地說出來？齊亞知道，他現在就是打電話回家把外公外婆都叫出來，撒潑大哭棍子打，這人也不會改變主意的。

可那是楚詞啊！齊亞嘆氣。

依照那天楚詞那不聲不響又一招斃命的作風，怎麽都是個堅決果斷絕不拖泥帶水的人。他既然敢試探葉木頭，那就是打定主意絕對不讓對自己有意思的人留在身邊。要是給他知道冰山對他動心了，還不立馬跑得遠遠的跟冰山老死不相往來？

齊亞心中一陣熊熊的戰火燎原而起，他們家冰山人又帥脾氣又好工作有錢家世還如此，怎麽能沒告白就被甩！

于是齊亞很認真地說道：“哥，小不忍則亂大謀，欲速則不達，你現在可千萬不着急告白啊。記得小時候讀的那個溫水煮青蛙的故事吧？咱們慢慢來，一點點攻破，最後叫楚詞這小青蛙想跳出你的鍋都沒力氣，只能乖乖等你吃！”

這小子，倒戈還挺快的嘛。葉靖華挑了挑眉，沒有說話，悠悠地喝掉最後一口咖啡。這主意他早就想到了，還用齊亞來教他？

不僅是要花時間軟化楚詞，更要花時間弄清楚自己的心。感情這種事，葉靖華不願輕易，而且知道，對楚詞，更加不能輕易。

沒有一生一世的确定，不要妄動他的心扉。

于是，葉靖華與楚詞之間的關系，就這樣停在一個說近不近說遠不遠的地方。朋友中比較好的，鄰居中比較熱絡的。

僅此而已。

日子就這樣不緊不慢地過下去了，這天晚上葉靖華依舊動了場大手術，又是十點多才從醫院裏出來。

已經是農歷十一月了，天空陰沉沉的，要是有水分，一定會飄雪。凜冽的寒風在寂靜的街道與路邊流光溢彩的霓虹燈和在一起，像這都市特有的氣氛。看着熱鬧非凡，切膚的卻是冰冷徹骨。

葉靖華在車裏輕輕地喘了口氣，在自己樓下停車。擡頭，嘴角不自覺的就有一個笑。幸好，這個冬夜歸來時，還有一盞燈。

葉靖華似乎在養成一個習慣，深夜回家的時候會在樓下停一會兒，擡頭看看那層樓。直到确定那裏有燈亮着，這才走進樓裏。

站在楚詞家門口，葉靖華敲了敲門，不等裏頭有動靜就自己掏出鑰匙開了門。将外衣圍巾挂在衣架上，屋裏溫暖如春。

楚詞總是很怕冷，難道是南方人？葉靖華沒有問。

語多是失。

走到客廳，發現楚詞正趴在沙發上，愁眉苦臉地對着筆記本。他穿着最普通的灰色家居服，有點寬大，珊瑚絨做的面，裏頭加了棉，看着分外的暖。

聽到葉靖華進來的聲音，楚詞擡頭笑了一笑，有些得意的說：“你看，我就知道不用去開門！”

這也好得意的？葉靖華也軟下了眉眼，只是不敢讓自己笑出來。

又是一個習慣。他知道這個時候的楚詞不是在寫文章就是在查資料，聽到門鈴恐怕會立刻跳下來開門，連鞋都不穿。大冬天的穿着個襪子在地板上走，腳會受涼的。所以葉靖華往往敲門以後就直接開門。

“我觀察仔細，都知道這個習慣了！”楚詞繼續得意，趴着沙發上沒有動，指了指廚房說，“裏頭熬了杏仁粥，糖我沒加，你自己看着量放吧。”

等葉靖華端了粥出來，楚詞還趴着，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瞪着筆記本。葉靖華将粥放在茶幾上，催他。“先起來吃點東西。”

楚詞長長地嘆息一聲，爬起來苦着臉給自己的杏仁粥加糖。

葉靖華問道：“怎麽了？”

楚詞看了他一眼，有些恨恨地攪着粥，低聲皺眉道：“我卡文了。”

“嗯？”葉靖華不明白什麽叫做卡文。

“就是我寫不出文章來。”楚詞試了一下粥的溫度，繼續愁眉苦臉。“自殺這件事有些影響我的思想，原來的設定裏這個故事還是很勵志的。但是我現在只想寫成悲劇，最好主角配角全都死光一個不留。”

這樣孩子氣！不過能輕松地提起自殺這件事，也算是一種進步吧。雖然不知道是強迫的還是無意識的。

于是葉靖華說道：“既然寫不出，那就不寫了吧。”

楚詞聽了這話忍不住笑了。“不寫文，我吃什麽呀？”

葉靖華道：“那就按照自己想寫的思路寫，寫作不該是一件自由的事嗎？”

“可是悲劇……”

“紅樓夢也是悲劇，悲劇有什麽不好？”

楚詞愣了一下，“可是讀者更喜歡喜劇。”

葉靖華轉頭看着楚詞，眼裏不知是責怪還是別有深意。“我以為，你選擇寫作這個職業，目的就是不受市場與金錢的擺布。”

楚詞霎那間就愣住了，只覺得心頭砰的跳了好大一下。

為什麽選擇寫作？或許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因為大學的時候，寫作是他能想到的最快的賺錢方法，只有這樣才能最快的與莫霄在一起。但無可否認的是，寫作這個夢想誕生的最初，只是為了自由。

楚詞，楚詞，你還記得L中圖書館裏那個夢想嗎？還記得自己下定決心追求的生活嗎？

不受俗世庸庸碌碌的塵埃的沾染，不受職稱的擺布。不受飯局酒桌纏繞，不受風霜雨露的苦楚。每天自由的睡覺、工作、出行、吃飯。

每一天的自由。

楚詞，你忘記了嗎？

“你忘了自己最初的目的？”葉靖華也不過多責怪，眉毛都沒有皺一下，“那就想起來吧。”

楚詞笑了，很老實地點頭承認：“我忘了，不過現在記起來了。”

他的文字他的筆觸，他的夢想他想要的生活，原來被愛情擠掉的所有，在愛情失去的這一刻，全都想起來了。

楚詞轉頭對着他笑。“葉靖華，想不想聽聽這個我想寫的故事？”

葉靖華安靜的看着他，等待他的話。

“葉靖華，我想寫一個關于感情與江湖的故事，我想說明，同性戀與異性戀之間的差別與無差別。主角是一男一女，他們情同手足骨肉，但是永遠也沒辦法升華為愛情，因為他們骨子裏太相似---固執，冰冷，不相信愛情。他們出江湖以後遇到了各種各樣的人，也遇到了各自的愛人。男子喜歡一個溫和的男人，女子喜歡一個更淩厲的男人。世人說短袖無深情，乃是荒唐。偏偏男子與他的愛人情深眷眷，反倒是女子與她的戀人因為種種而磨難、傷害。不被祝福的人扛住了世間的所有壓力，認為是天作之合的卻終究沒能在一起。”

“一個故事兩場悲劇，一個天意一個人為。男子的愛人最後因為意外死掉了，女子的愛情因為相互傷害不能原諒而相忘江湖。男子和女子建立了一個門派，風光無限，萬人敬仰。但是他們一點也不快樂，因為事實如此蒼涼。相愛的不能相守，相守的并不相愛。”

楚詞說的有些颠三倒四，葉靖華不能明白是個怎樣的故事，但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臉上的神采---熱切，執着，沉醉。

如此動人。

這是楚詞想寫的故事，而楚詞需要人支持。僅僅這點，就夠了。

“既然如此，那就去寫吧。”

楚詞有些猶豫。“我從來沒寫過斷袖相關，而且小說圈裏，讀者很不喜歡寫了男女又去寫男男的寫手。”

“沒關系。”葉靖華放下空碗，用鼓勵的語氣說道，“想要結果，那就努力去做。最終的情況只有最終的那一刻才知道，現在的一切都是妄想。努力以後的失敗，不是比原地的空想更好嗎？”

楚詞的眼一下子就亮了起來，好像裏頭死寂一般的荒原上終于燃起一把火，要燒光所有的污穢，用一片白茫茫的大地，等待春天的到來。

葉靖華在安靜的等待那個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