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Kiss Me
Kiss Me
海城清晨的霧浮起來,蒙蒙曦光猶如銳利的鋒刃穿透霧色。瀝佳灣外圍海汽彌漫,酒店外大門處的花簇開得冷豔,清淩淩的露珠挂在綠葉沿尖。
“都七點多了,怎麽還這麽大霧?”陸隽手裏拿着一杯咖啡,還有些困得迷糊,“又不是鶴城。”
今早上陸隽讓李行遠幫忙送兩套衣服過來,夏至深在外面披件卡其色風衣,将一只剛拆封的白色口罩遞過去:“戴上。”
“昨天那麽晚才睡,讓你多睡會兒也不聽。”
指骨撐開耳挂繩,勾到耳後,陸隽沒忍住打了個哈欠:“我陪你回家。”
“家又不會跑。”見他閉眼戴上口罩,上下不太整齊,夏至深走過去,指尖從邊緣探進去将其勾正,“這麽着急幹什麽?”
感受到這人指腹捏住鼻梁條,将他的口罩整理好,陸隽輕微掀開眼睫,隔着一層布料,聲音有些悶:“你是不是經常這樣照顧你妹妹?”
捏緊折條的動作一凝,夏至深放下手,在霧裏的淺褐瞳色彌散開來,望進他的眼裏:“你想當我妹妹?”
“……?”
黑瞳一轉,陸隽掩在口罩下的唇角被他自己咬了口,含糊道:“你不要把我當傻子。”
“一個兩個都喜歡占我便宜。”
“你不是年紀小嗎?”将雙手放進風衣口袋裏,夏至深彎起眼眸,垂弧細微的眼尾更顯,“我當你哥哥哪兒算占便宜?”
平生頭一回讨厭自己年紀小,陸隽眉間一蹙,沒好氣道:“我不要,劃不來。”
說完便頭也不回越過他走開,陸隽在心裏正哼哼,正想往嘴裏塞吸管,下一秒便被阻隔。
戳了個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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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至深帶着陸隽來到一處離學區近且相對幽靜的街道,瀝青公路分叉口不遠處的花店剛開門沒多久。
溫蒙的大霧逐漸散開,巷口慢慢悠悠走出幾位頭發花白的老人,有的捧着小茶壺,有的拎着漆木鳥籠,紅喙青羽小雀發出幾聲清脆的鳴叫。
幾只花色黃斑貓頸間挂了幹淨精巧的銘牌,軟墊貓腳小跑過,金色和銀色的金屬色澤泛光,在清晨裏格外清晰。
這些貓都是街區店鋪家養的崽,來來往往的都認識。
為首的一只橘貓幾個跳躍來到夏至深腳邊,認出他後一個勁來回蹭他的腿,時不時仰頭對他叫喚。
不一會兒,那幾只落後的貓也跑過來,争寵似的蹭他,還有一只撒嬌般扒他褲子。
“這些貓跟你這麽親?”陸隽瞳孔微擴,驚奇地見他蹲下去摸這些貓貓。
輕柔撓着橘貓的下巴,夏至深回答:“媽媽在這邊工作,我從小也在這邊走動,一來二去就熟悉了。”
見這些可愛的小家夥舒服地打呼嚕,陸隽也忍不住蹲下去觸碰這些貓貓,好奇問:“他們不打架嗎?”
“養貓的人家都挨得近,這些貓基本上也在一起玩,可能會打架吧,或許打着打着就熟絡了。”
貓貓很親人,陸隽這邊也蹭過來幾只,兩只手還不夠使的,他無奈笑了笑。
“是小深回來啦?”巷口的老人走過來,湊近仔細看清楚後,笑眯眯喊道。
夏至深站起身走過去,将口罩摘下,彎起笑:“田爺爺,你們這麽早就出來遛彎了?”
“不早喽不早喽。”田爺爺手裏拎着鳥籠,笑問他,“聽說你去鶴城讀書啦?”
夏至深點頭:“對。”
“聽你媽媽說你去鶴城了,好一陣子沒見你,咱們還老念叨。”
“你們是放假了嗎?”
指骨撐開口罩邊的耳挂繩,又松開,夏至深依舊笑着:“沒有,我請假回來拿點兒東西。”
“哦好好好,那我們就先走喽,你媽媽肯定特別想你,多和她說說話。”
“好,”側過身讓他們過去,夏至深點頭,“你們慢慢走。”
剛才夏至深一走,這些貓全湧在陸隽旁邊,讓他差點招架不住。
等到這些老人慢悠悠走後,陸隽急忙站起身,小心翼翼挪開扒他褲腳的貓,跑到夏至深身邊:“媽耶,咧些貓兒好黏人哦。”
夏至深掀眼看去,那些貓差不多被撸舒服了,在幹淨地板上打滾舔毛。
“怎麽,不喜歡黏人的?”他語氣有些淡,話說得也輕。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陸隽總覺得他話裏有話,仔細斟酌幾秒,才謹慎開口:“看是誰吧。”
他這話回得進退有度,夏至深不着痕跡一動眼瞳,落進口袋裏的手指曲起勾住口罩的邊,沒有說話。
擡起下颚朝他示意,夏至深擡腳往前面那家裝修精簡的花店走去,見他離開,陸隽也跟上去。
“我媽媽自己開了家花店,我經常來這裏幫她忙。”夏至深唇角輕揚,音色溫柔。
瞥見他的笑,陸隽擡指曲起,指節凸顯時蹭過耳骨,想起開學時他說的愛好,恍然大悟道:“原來你喜歡養花是因為這個。”
“差不多。”夏至深走到花店門口,停在路肩上沒有動作。
見他停住,陸隽偏頭疑問道:“怎麽了?”
站定的人沒有說話,視線透過玻璃門落在裏面,陸隽的視野位置比他更開闊,好奇看過去。
花店裏郁郁蔥蔥的綠植開得茂盛,色彩鮮豔的花簇被打理得井井有條,裏面有兩位客人背對着他們,沒一會兒客人拿過老板做好的花束,笑着走出來。
兩人身後跟着老板,她一身鵝黃色碎花長裙,用同色系絲帶将長發紮成低低的馬尾。
皮膚很白,丹鳳眼,唇色粉淡,薄肩背。
在門口挽笑送走客人後,姜雪栀正轉身準備回店裏去時,餘光裏看見店外站着的兩人。
不經意間一見,她頓時怔住。
這邊巷口有一棵特別高大的法國梧桐,天氣進入十月份後,梧桐葉逐漸變黃,随風飄走。花店離得近,地板磚上稀稀落落地鋪開一層葉片。
感覺好久沒見了,他好像又長高不少,身形清瘦卻不單薄,面貌也成熟利落了些。
姜雪栀眼眶忍不住泛澀,輕輕彎笑看他:“俏俏回來了?”
伸進口袋裏的手下意識握緊,夏至深這些天的委屈與無助如同打翻的汽水罐,不斷洶湧而出,還滋滋啦啦泛開脆弱的氣泡。
大步走過去将她抱住,夏至深不自主埋進她的頸間,像小獸一般汲取她身上的溫暖,喉頭哽咽:“媽。”
回抱住他,姜雪栀聽見他聲音裏的顫栗,心疼地拍他的後背:“我俏俏是不是受委屈了,跟媽媽說好不好?”
“沒有,我只是……”幅度很輕地擺頭,夏至深刻意忽略掉心尖的疼痛,平和音色,“我只是太想你了。”
“媽媽也很想你。”擡手溫柔揉着他的頭頂,姜雪栀耐心安撫自己的孩子。
站在路肩上的陸隽将腳後跟往後壓了壓,注視着擁抱的兩人,也忍不住欣慰彎起眼眸。
所以,血緣關系其實好像也沒那麽重要,這樣滿溢至随便一個外人都能真真切切感受到的深重的愛,怎麽不能刻進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頁呢?
愛的意義是彼此賦予。
——
“我叫你阿隽可以嗎?”陸隽坐在二樓的客廳裏,姜雪栀給他沏入一杯花茶時垂眸輕笑。
雙手接過茶杯,陸隽禮貌回笑:“可以的,阿姨。”
夏至深在廚房裏切水果,陸隽喝掉一口茶水,清香淺甜的氣息在味蕾間飄搖,他贊嘆道:“阿姨,你泡的茶好香啊。”
“你喜歡就好,”坐在他旁邊,姜雪栀笑吟吟的,“我給你們裝兩盒,要離開的時候帶回去。”
“謝謝阿姨。”陸隽覺得夏至深的性子一定是從他媽媽,雖然多了些沉靜,但那在骨子裏的溫柔簡直一模一樣。
“看到俏俏在鶴城有像你這樣的好朋友,阿姨很開心。”姜雪栀笑着,眼尾卻紅了,“謝謝你。”
陸隽見她白得很的眼尾瞬間濕紅,急忙抽出兩張紙遞過去,輕聲安慰道:“阿姨你不用謝我,其實像夏至深這樣好的同學,很多很多人都會想和他做朋友,真的。”
“媽,”從廚房裏出來,夏至深見姜雪栀在擦眼淚,快步走過去放下果盤,單膝蹲下,輕握住她的肩頭,“沒事了,我在。”
下一刻門框上方懸挂的風鈴響起,夏至深掀眼看去,知道是下面來客人了,攔住姜雪栀想站起來的身子:“我去就行。”
說完站起身,他目光與陸隽交彙,輕抑下颚,擡腳走下樓。
陸隽得到他眼底情緒,好奇問道:“阿姨,夏至深的小名叫俏俏嗎?”
“對,嬌俏的俏,”說起夏至深,姜雪栀語氣裏揉開細碎的笑意,“因為他小時候長得太漂亮了,把他帶到外面去,別人都以為他是個小姑娘,誇他長得好看。”
“本來小名叫悄悄的,但是他小時候太安靜了,取這個名不好,所以幹脆就改成俏俏了。”
了然點頭,陸隽在心裏默默叫了一聲這個小名,止不住彎唇,強忍住後對她道:“夏至深從小就喜歡養花嗎?”
“算是,”像是想起什麽,姜雪栀微微嘆笑,“他上小學的時候我才開始開花店,之前我自己在做網絡翻譯,比不了專業的,不過能賺些錢。”
“俏俏小時候沒這麽聰明的,甚至還有些笨,有時候話都說不清楚,幼兒園老師教他兒歌也記不住。”
說到這裏她忍不住輕笑出聲:“直到後面放假,別人都是智慧聰明寶寶,到他的時候,老師只能給他發個吃飯進步寶寶。”
吃飯進步寶寶?!
屈指抵在唇角,陸隽眼眸早已彎成月牙,心裏差點沒笑撅過去。
原來夏至深小時候是個漂亮小笨蛋。
“後來他上一年級的時候我在這邊開了一家花店,剛好離桐佰小學也近。”
“他經常搬個小板凳坐在玻璃架邊看上面的盆栽,我見他喜歡,就給他買了小土鏟、小花盆、新土和一袋太陽花種子。”
“雖然太陽花很好養活,但他對他的小花很認真負責,天天都會帶它出去曬太陽。”
“我知道,他其實很聰明,只是不愛說出來,他也不想做他不喜歡的事情。”
端起茶杯,陸隽喝了一口溫熱的花茶,沉默一瞬後,問道:“其實他不喜歡上輔導班,對吧?”
姜雪栀一愣,對上他黑漆漆的眼瞳,她的眼驀然紅了開來,輕栗着聲:“對。”
“他喜歡看書、養花、垂釣和下圍棋。”
“還有很多很多的愛好。”
“但他不喜歡上輔導班,哪怕是他喜歡的課程。”
姜雪栀纖白的手腕擱在裙面上,蜷縮起的手指在細微顫抖,她垂眼時,一滴眼淚倏忽掉落:“他想得到他爸爸的認可。”
“我跟他爸爸争執過很多次,”她垂下頸骨,聲音有些低,“确切來說,是我單方面的争執。”
“他爸爸從來沒有對我大聲說過一句話,對我很包容很溫柔。”
“如果沒有見過他對俏俏的冷漠,我會一直認為他是一個溫柔至極的男人。”
“從我第一次遇見他的時候,直到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