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Kiss Me

Kiss Me

海邊的燈光不盛,透過昏暗夜色看不清晰夏至深的面容,陸隽将肩上的背包勾下,一把扔在沙灘上,發出沉悶一聲。

他指腹搭在外套黑色金屬拉鏈頭邊,一言不發往下拉,想脫下外套給夏至深披。

在陸隽剛準備脫外套時,夏至深偏頭看他:“自己穿。”

“我從小這樣,習慣了。”将手中易拉罐裏最後一口啤酒仰頭喝盡,他指骨收緊,空蕩蕩的罐身被捏癟,“你不常在這邊生活,受不了的。”

捉住衣領口的手指僵住,陸隽沉默放下手,緩慢彎腰坐在他旁邊。

伸手在他們之間胡亂倒歪的啤酒中随意拿了一罐,他低垂眼睫,食指摳開易拉環時輕聲問:“你經常到海邊來?”

夏至深用手擦了下臉,短促的笑息從喉管裏湧現,襲鼻而出:“這裏安靜,我挺喜歡。”

“一個人?”

“不全是。”視野裏是黑暗中翻卷的浪潮,濕漉漉的海汽随入輕下去的風,從四面八方洶湧而來,夏至深閉眼感受濕涼的空氣,“和她們在一起我很開心。”

打開易拉罐的陸隽遲遲沒有喝,視線落上他的側臉,鬼使神差仰頭灌了一口,冰涼液體進入口腔再滑入喉。

不好喝,又苦又澀。

“苦是不是?”見他握住罐身送到眼前仔細瞧,夏至深雙腿曲起,小臂搭在膝蓋上面,他歪頭擱住,彎起笑,“喝不下就不喝了。”

陸隽這人打小便聽勸,但有時候也軸,看他道:“我還是喝完吧,浪費不好。”

下一刻一只手伸來,陸隽掀眼看過去,那人不知道是不是喝醉了,聲音混在海浪翻湧裏有些許的啞。

“我幫你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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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這話的陸隽怔愣住,在他清醒過來時,手裏的啤酒罐已經被旁邊那人拿走。

然後眼睜睜見他仰頭喝了一大口,陸隽下意識擡指撚了兩下耳骨。

“我不是我爸媽親生的。”

一瞬間大海深處的浪風肆虐而過,黑夜喧嚣下他的話平靜如同無聲撕裂的夜幕,連擁有一顆閃爍的星星都是奢侈。

喉結幹澀地上下滾動一瞬,陸隽牙槽咬得緊,盯着他擱在手臂上的臉龐。

夏至深将手肘撐着膝蓋,頭偏靠住手腕,聲音又輕又低:“在游樂場遇見的那個女人才是我的親生母親。”

星期六下午他在圖書館遇見那個女人,她手拿一本書,笑着問可不可以坐他身邊的位置。

她問了他很多關于手裏那本書上的問題,兩個多小時的探讨與思考讓他了解這人很深的知識儲備,很有學識與見解。

夏至深一度很欣賞、很敬佩她。

她問可不可以請他吃一頓飯,他本來是想拒絕,但想到她幫他解決了好幾個問題,出于禮貌與感激,他答應下來。

她選了一家很奢侈的西餐廳,高層的落地窗可以看見流動的江面,青峻的山峰。

可是後來她親手打破了他們之間的平衡與安靜,她竟然荒唐告知他是她和他伯伯的孩子。

“我和你伯伯,也就是你親生父親生下了你,所以我才是你的親生母親。”

“阿深,我告訴你這些并不是想傷害你,只是想讓你知道所有的真相。”

“如果你不信的話,我們可以做親子鑒定。”

遠處星星點點的燈光在海浪中浮動,夏至深笑了一聲:“好荒唐啊,我怎麽可能不是媽媽的孩子呢?”

“今天就是她來找你了?”陸隽下抑颚骨,觸碰到拉鏈齒牙,冰涼質感讓他一滞,“拿了親子鑒定給你?”

“陸隽,”夏至深下颚擦過手腕,偏頭看他,語氣裏藏着抹不易察覺的希冀,“我如果不和她做親子鑒定,是不是就可以永遠不相信這件事了?”

明明知道是在自欺欺人,但他還是想得到一個可以令自己心安的答案,哪怕一秒的欺騙也好。

他的尾音在顫栗,鼻息在細微紊亂,陸隽此時只覺得喉頭哽塞,難以發聲。

“我其實一直都不明白他為什麽對我這麽不在意,有時候又很苛刻,幾乎從來沒有對我笑過。”

想起他父親的一切,夏至深抑制不住哽咽一瞬,聲音止不住顫抖:“我從小到大都在使勁兒努力,參加競賽,參加每每都将周末和假期排得滿滿當當的輔導班,将所有的一切都拿到最好成績。”

“也許只有當我站在最高處,變得越來越厲害,他才會稍微對我滿意那麽一丁點兒,到時候他可能就會對我笑了。”

“小時候想爸爸是期望我變得更好,所以才給我報這麽多輔導班,雖然他不愛對我笑,但我以為他只是對我嚴格,不想讓我驕傲才這樣的。”

“可直到現在我才明白,他只是不想看見我,不對我笑是因為讨厭我,因為我不是他和媽媽生下的孩子。”

陸隽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心髒生疼,忍不住打斷他:“夏至深,別說了。”

用手背蹭掉臉頰上的淚水,夏至深像是陷入自己的世界,繼續道:“但我也很幸福,因為我有很好很好的媽媽和妹妹。”

“每次我得獎回家後,我媽媽都會很高興地誇我,說她兒子怎麽這麽厲害啊,然後會擁抱我,做一桌特別豐盛的晚餐。”

“她逢人就誇我怎樣聽話,怎樣厲害,說我是她很棒很棒的孩子,有我是她特別大的福氣。”

“因為我,她還跟爸爸産生過很多次争執。”

“我的妹妹小名叫葵葵,從小就喜歡黏着我,還愛像個小大人一樣維護我,有什麽好吃的好玩的都會想到我,經常在她同學面前誇我是她最厲害的哥哥。”

說完他笑了笑,随後又垂下頭,哀戚至極的疼痛好似當頭一棍狠狠敲碎他的骨骼。

“可我竟然是個外人,原來跟她們沒有一絲一毫的關系,這一切都是我偷來的,名不正言不順。”

“夏至深,”拉緊他的腕,陸隽身子往前傾,伸手覆上他的後腦發,平靜與他對視,“就算是這樣那又改變得了什麽?”

“你住在她們心裏啊。”

“這世界上的親情不一定非得用血緣去衡量,其實如果足夠愛的話,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視而不見。”

“哪怕遠隔山海。”

“還記得上次公交車裏那個小女孩媽媽說的話嗎?”

“每個孩子給媽媽的愛都是獨一無二的,那更何況是媽媽對孩子的愛呢?”

“那樣獨一無二的、深厚的愛。”

“所以,你覺得她們足夠愛你嗎?”

翻卷的浪湧似乎在緩和,風變得靜匿,濕澀海汽卷起啤酒的氣息,夏至深又聞到面前這人身上清郁的睡蓮焚香,冷調的氣息在慢慢幹燥他濕浸的呼吸。

陸隽在昏暗夜色裏看見他彎起笑,緩慢而堅定地點了下頭。

“足夠。”

好像鳶尾花開了,清苦廣藿香侵略撕扯空氣,他們之間的距離很近,近得讓陸隽好像能看見他眼瞳裏浮游着一蕩黯淡的星星。

陸隽垂眼問他:“需要抱一下嗎?”

幾秒後,陸隽聽見夏至深很輕地笑了聲,下一瞬便被掙脫開手掌,腰間與背部被束縛住,清晰地感受到這人靠近相觸的動作,肩膀擱着他的下颚。

隔着幾層布料陸隽幾乎能感受到他們兩人的心跳聲,錯亂之後逐漸契合,共振。

愣了一下,陸隽猶豫擡起手,一只手搭在這人腰間,另一只手輕拍他的後背。

無人問津的風裏氤氲焚香與鳶尾,兩相依偎的少年是這一片海夜短暫的簇擁者。

——

走上臺階,陸隽站在路燈下摁亮手機,時間已經接近十一點,他扭頭問旁邊的夏至深:“你家在哪兒?”

眼睛接受光亮有些不适應,夏至深轉過身,擡手撐在圍欄上,回答道:“我沒回家,也不想回去。”

“行啊,”在手機上打了個車,陸隽笑着看他,“那就委屈你跟我住酒店吧。”

衣袖被風吹得微動,夏至深偏頭看他,輕聲問:“不問為什麽?”

“沒必要,跟着我又不虧待你。”在光線明晰處,陸隽才看清他薄紅的眼眶,眼尾更是紅得如胭脂一般,将背靠着圍欄,唇角勾起笑。

“不想再讓你不開心。”

少年的校服外套敞開,露出裏面的白T,漆黑頭發在浮動,幹淨透澈的黑瞳被彎起而下覆的睫遮掩些許,身形高颀。

四下無人,樹葉細碎作響,不知道是因為那個溫暖清善的擁抱,還是因為他真誠可感的話,夏至深此時此刻确實感受到胸腔內的震動,有力且沖動。

“你……”

突然陸隽的手機進來消息,剛好一輛車緩下速度駛過來,陸隽趕緊招呼他過去。

等坐上車,陸隽想起剛才夏至深好像有話要對他說,湊過去問:“你剛才說什麽?”

“沒事。”對于那陣沖動,夏至深很疑惑不解,直覺告訴他,不能說。

至少不能在這樣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狀态下說出口。

陸隽見他看向車窗外,有些心緒不寧,垂下眼不語。

瀝佳灣酒店位于海城第一大海灣,隸屬陸氏集團在此的一個子公司旗下。

金角銀邊地段繁華,商流量巨大,擁有五十六層樓的酒店獨自劃開一區,外圍花園茂盛精致,與車川人流形成鮮明照應。

大門口整齊站着好幾位侍者,其中一位衣着打理嚴謹的青年見從車裏下來的陸隽,急忙迎上前,鞠躬後禮貌笑道:“小少爺您好,我是瀝佳灣酒店的總經理,李行遠。”

陸隽随意掃了眼酒店門口,回笑道:“你好,不好意思啊,我們在外面有些耽誤了,麻煩你們等這麽久。”

“不麻煩。”李行遠颔首,添着笑,“我帶你們上去。”

“辛苦。”

“應該的,兩位這邊請。”李行遠對他們做“請”的手勢,跟在兩人身後。

大門口兩側的侍者對走過的小少爺彎腰致禮,夏至深視線一轉,覆落一層睫影。

走過敞亮寬闊的大廳,李行遠按下電梯鍵,帶他們上頂層總統套房。

房卡響應,李行遠推開雙扇大門,等他們進入,将房卡遞給陸隽,問道:“不知道二位用過晚餐沒有?”

“你這一說,我還真有些餓,麻煩了。”晚上就只喝了口苦澀的啤酒,陸隽後知後覺肚子空得慌。

李行遠向他鞠躬:“好的,二位先休息。”

關上門,陸隽穿着拖鞋走進客廳,随手把房卡扔在桌上,扭頭看了一圈,見夏至深站在那扇通透寬闊落地窗前。

酒店延展海灣風格,碎冰藍海紋裝修色彩,明亮晶瑩的擺置裝飾品給人賞心悅目之感,大部分海城景致從落地窗前一覽無餘。

“燈火輝煌的,大城市不都這樣嗎?”坐上窗前的軟墊座椅,陸隽倒了兩杯水,給他遞過一杯,“有什麽好看的?”

接過水杯,夏至深坐在他對面,手腕擱上扶手,涼潤觸感清晰:“不一樣,沒在這麽貴氣的地方看過。”

說完視線移回來,他眼尾的紅還有餘殘,平靜看向陸隽。

一口氣喝完半杯水,陸隽對上他的眼神,睫毛不自在地顫動好幾下,有些不知所措:“你該不會因為這個就不跟我玩了吧?”

“不是我有錢,是我爸媽和我哥有錢,我就是個湊數的。”怕他不相信,陸隽往前撐住身體,情真意切道,“要不是他們,我也幹不成什麽事。”

“怎麽會是湊數?”

夏至深将水杯放在白灰乳紋大理石桌上,發出一聲很輕的脆響,擡眸與他對視:“你說我看不見自己身上的優點,怎麽倒還喜歡貶低自己?”

“我上次在鬼屋說你像貓,不是在罵你,而是真的認為你像。”

“你懂趣友善,自尊獨立,難得的幹淨溫暖。”

“跟貓很像,是值得用心交往的朋友。”

“我……”也不是沒被人誇過,只不過從他嘴裏說出來的話莫名令人開心,陸隽壓住心裏翹起來的小尾巴,別扭小聲算賬,“明明上次說我又慫又怕還炸毛。”

夏至深像是聽清他的話,正想說什麽時,門鈴響起,陸隽一個起身,小跑過去開門。

見他跑開的背影,夏至深垂眸盯着自己手指,不自主地彎唇輕笑。

可不就是貓嗎?

吃完晚餐,等侍者收拾好東西出去後,陸隽坐在裏側沙發上看電視,餘光見夏至深進入另一側過廊,喊了聲智能語音助手,讓電視關機。

背着手跟在夏至深身後,陸隽走進他的卧房,視線四處随意轉了轉,一屁股坐上房間裏的沙發。

“跟着我幹什麽?”從浴室裏出來,夏至深脖頸處挂了根毛巾,繞過沙發,從茶幾桌上的紙盒裏抽出一張紙,也沒看他,“這麽晚了還不睡?”

“我一個人怕不行啊?”見這人趕他走,陸隽大爺似的靠住沙發背,順手牽過一只抱枕锢懷裏,有些小生氣。

沒什麽情緒輕哂一息,夏至深走到浴室門口時,靠在門框邊非常平淡地開口:“這麽說的話,那你要不要跟我一起洗澡?”

沙發處背對浴室,夏至深親眼瞧見剛才還悠哉晃腦袋的人猛然僵硬住,一動不動。

如同出了一口惡氣,夏至深的眼睛忍不住彎成月牙,沒再管那仿佛被五雷轟頂的人,轉身走進浴室。

殺殺威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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