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Kiss Me
Kiss Me
幾場雨落後，入冬的訊息悄然而至。
街區花壇間花草不盛，常青樹的葉展得冷蔫，在漸寒季節裏，行人稀疏，即便是幾層日光打落，也得是徒加些許薄質的涼意。
擡起手将薄款毛衣高領扯了扯，陸隽垂眼間能清晰看見呼吸出的單薄白氣，像霧一樣散開。
他剛轉出街角，掀眼無意識往前看去，下一瞬眉眼間蹙起疑，腳步緩下。
不遠處背對他站着一位上身米白羊絨外套的女生，她面前擋着穿黑色沖鋒衣的男生，青春期的個頭高，頭發染成顯眼的紅，低頭在與她說什麽。
指間夾的煙在初冬寒冷氣息中騰起袅袅的霧，牽蕩出模糊密質的紗，讓人忍不住遠離其的沾染包繞。
不知說了什麽，下一刻男生好似仰頭笑了瞬，伸出另一只手想抓住她的手臂。
女生忙不疊往後退一步，傳出一聲略重的警告:“楊栩應！”
陸隽眼睫往下壓，認清是誰之時，雙手插進大衣口袋裏，揚颚喊出不輕不重的一聲。
“陳禾宜。”
正繃着臉默不作聲的女生一怔，遲愣轉過身。
火磚水泥牆的拐角盡頭，清肅地立着高颀身形，灰色大衣襯得他膚白貌冷，骨骼清晰的面容線條感強烈。
就這麽站在那裏，黑漆的發輕揚起幾縷弧度，路過的風都為他留戀。
陳禾宜眨眨眼，唇角無意識彎起:“陸隽。”
得到回應，陸隽不急不緩走過來，站定在她身邊時擡眼去看，對視上她面前那位身量高且面貌侵略性明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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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偏頭去問她:“怎麽了？”
還沒等陳禾宜回答，對面那位嗤出一聲惡劣的笑:“喲，又來一個。”
“沒跟你說話就別答，”陸隽掀了一眼他，對于這種來路不明的敵意不屑一顧，語氣淡然，“有事等會兒再講。”
楊栩應聞聲眉一挑，手裏的煙往嘴裏一放，濃重的霧煙吐出來，一頭張揚的紅發在視野裏都暈染了青灰色。
陸隽下意識偏頭，鼻尖嗅到嗆窒的味息，不是劣質品，卻有滿滿的倨傲無禮。
擡手揮去面前飄散的煙，陸隽正過臉，輕哂一笑:“沒教養是嗎？”
話落，楊栩應面色微不可察地一頓，随即不甚在意瞥下眼，熟練地掐滅。
“對啊，”楊栩應眼神落到他身旁的人，顴骨微動，“你說是嗎？”
陳禾宜臉色不太好，側過頭懶得去看他:“我不想跟你說話。”
“哦，但是我想。”楊栩應答得不以為然。
“楊栩應，”在一旁猜測了個大概，陸隽握住陳禾宜的手腕朝身後帶，如宣示主權一般，“我覺得你不該再打擾她。”
視線盯住牽過陳禾宜的手，楊栩應臉色沉下去:“你算什麽東西？”
“我都還沒追上，”陸隽目光緩慢定住，周身緩漸顯露世家飼育下鶴立雞群般居高臨下的氣勢，不急不躁補充道，“你覺得呢？”
楊栩應沒應，只是眼神觸及到她下意識往他身後躲的動作，驀地扯了扯唇:“陳禾宜，算我沒那本事。”
說完，他沉默和陸隽對視一眼，一聲不吭轉身離開。
“不好意思啊，”等他背影消失不見，陸隽轉過身向陳禾宜道歉，小心詢問，“我剛才算是幫你解圍了嗎？”
陳禾宜彎唇笑了笑，點頭:“幫我解大圍了。”
得到确切肯定後，陸隽才放心下來，沒再吱聲不知道該怎麽找話題。
“我跟楊栩應只是認識而已，”陳禾宜主動提出，不覺得有什麽大不了的，“他想泡我，但是我不喜歡他。”
陸隽偏過頭應了聲:“嗯。”
“我不喜歡他這種類型的，”眼瞳朝旁邊動，陳禾宜轉過視線看了他一眼，随後又不着痕跡移開，“好多女生喜歡他，也有好多女生讨厭他。”
陳禾宜停下腳步，站在公交站臺邊，正過身子對着他:“陸隽。”
拿出手機看消息的陸隽聽見聲，擡頭去看:“怎麽了？”
拎着雲朵記甜品袋的手往身前放，陳禾宜眼眸彎成了小月牙:“喜歡你的人超級多的。”
話剛說完，公交車靠站，陳禾宜向他揮揮手後上了車。
公交車再次啓程，停在原地的陸隽思緒不清，懵圈時一陣冷風襲過。
他被凍得皺眉，不再想有的沒的，擡腳越過斑馬線往對街走去。
握住銀箔色長把手時陡然激起寒，瞬間玻璃門被推開，紙箋短冊在外部敞開流入的冷氣裏飄動，青色雲彩風鈴碰出幾聲脆響。
“谌姐姐。”踏進屋裏，陸隽見收銀臺那邊沒人，視線找尋時喊了聲。
最後在側對門這邊的烘焙室玻璃窗裏看見她的身影。
下一刻，烘焙室門被打開，谌舒剛摘下手套，朝他打手勢:「冷不冷？」
“剛才有些冷，現在屋裏待了一會兒，已經暖和了。”陸隽彎眼笑了笑。
甜品店裏一直很香，特別在谌舒打開烘焙室時，一股濃郁且清甜的香氣泛濫四溢，将陸隽的鼻息圍得水洩不通，差點讓他暈乎了神。
「你先自己玩會兒，我烤箱裏還有東西沒好。」
“姐姐你先忙，不用管我。”見她眼眸笑耷成月牙轉過身，陸隽才慢慢悠悠垂涎欲滴欣賞玻璃外殼裏的各類甜品。
自從第一次到這裏買東西已經差不多過去一年，因着陸隽是個甜食主義者，加上谌舒做的甜品實在太踩他的味覺，沒辦法控制自己，三天兩頭便往這裏跑。
于是兩人逐漸熟絡起來。
剛開始陸隽記着陳禾宜跟他說過的那個男人，來來往往時便警惕這邊的情況，不過是不是因為運氣好，一直沒碰見。
在他松口氣的同時，心裏莫名浮起異樣感覺，總覺得慌慌的。
不過他沒太在意，下意識歸結為學習太辛苦，覺沒睡舒坦。
正當他坐在小圓桌邊想東想西時，濃郁咖啡和巧克力氣味灌進鼻息裏，立馬将他勾回了神。
偏頭一瞧，陸隽見谌舒在他面前放了一碟巧克力曲奇，旁邊有一杯咖啡，浮飾一層郁金香拉花。
「你看起來好像不太開心。」拉開一旁的椅子，谌舒笑意斂了些許，眼裏盛開細微的關心。
陸隽拿起一塊曲奇，沒直接往嘴裏塞，而是斟酌再三似的垂眼不語，過了幾秒才笑着開口:“沒事啊，我就是學習太累了，看起來精神不太好。”
說完将手裏拿着的曲奇往嘴裏放，陸隽咬到其中的水果粒時驚喜地睜大眼:“有草莓碎！”
「是。」見他吃得開心，谌舒略微擔憂的心情緩下，眼瞳輕轉，透過玻璃，幾只貓跑進她的視野。
差點忘了，這幾只小家夥還沒喂。
「你先吃，我去忙點事情。」視線觸及未動的咖啡，往他面前推近些許，谌舒起身。
吃得正不亦樂乎的陸隽見咖啡被推過來，急忙接住，擡頭道:“好的，姐姐你忙。”
端起手裏的咖啡杯喝了兩口，陸隽舒服地眯起眼。突然想起什麽，他拿起手機咔嚓幾張照片，給正在學校圖書館孜孜不倦的同桌發去。
Lu:「圖片」
Lu:「曲奇。」
Lu:「還有草莓碎。」
Lu:「羨慕嗎？」
炫耀完後的陸隽時不時盯兩下手機，可是幾分鐘過去，對面對話框風平浪靜。
一腔熱血逐漸銷聲匿跡，最後咬牙切齒。
Lu:「人呢？」
Lu:「不回我很酷是嗎？！」
Lu:「？？？」
Lu:「6」
在陸隽眉頭緊鎖時，消息提示音響起。
夏俏俏:「？」
Lu:「喲，咱同桌這消息真是比公交車還難等。」
夏俏俏:「手機關靜音了。」
夏俏俏:「少陰陽怪氣。」
垂眼見他發的短短幾個字，陸小少爺氣極似的扯出笑，手勁大得恨不得直接敲碎屏幕。
Lu:「哦，反正說來說去都是我的錯呗。」
Lu:「行，我明白了。」
陸隽頸骨低下，下颚線繃得緊，見對話框上面顯示“對方正在輸入…”
接近半分鐘過去了，陸隽幾乎要把那幾個字盯出一個洞，結果對面只簡簡單單發來一個符號。
夏俏俏:「？」
合着半分鐘的正在輸入，到頭來輸了一把空氣？！
陸隽突然仰頭無聲笑了瞬，後槽牙都差點咬碎了。
Lu:「我的母語是無語。」
夏俏俏:「好好說話。」
一盆冷水澆下來，澆得小少爺氣倒是消了，卻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又給委屈上了。
Lu:「我這麽高高興興給你分享東西，你回我一句有那麽難嗎？」
Lu:「你裝一下誇張不行啊？！」
對話框詭異地安靜下來，幾秒後，那邊像是率先低頭。
夏俏俏:「我試試。」
這下陸隽可看高興了，下意識坐得端端正正，等着對面的“試試”。
想到什麽，陸隽打下一排字。
Lu:「小孩子不能有拖延症，不然會變成拖孩。」
夏俏俏:「我不是小孩子。」
“害”了一聲，陸隽還以為多大的事，順着他的意撤回消息，然後接着發。
Lu:「大孩子不能有拖延症，不然會變成拖孩。」
夏俏俏:「。」
陸隽選擇性眼瞎，繼續催促。
Lu:「拿我話當事辦啊。」
Lu:「快點，騙人是小狗。」
敲完後，陸隽惬意地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心裏想着他同桌到底怎麽個誇張法。
消息提示音響起。
陸隽忙不疊往下看，看清時卻是怔愣住，覆落的眼睫搭下陰翳，在不經意裏顫巍幾許。
夏俏俏:「看見了，有曲奇，有咖啡，也看出來你很開心。」
夏俏俏:「下次記得在我面前說。」
夏俏俏:「想看你高興的樣子。」
莫名其妙的話讓陸隽腦子發懵，耳朵感覺在冒火一般，血液流動升溫，令他打字的手指都仿佛在輕顫。
Lu:「讓你誇張，你說什麽情話？！」
夏俏俏:「這是情話嗎？」
夏俏俏:「我只不過是想看看你到底高興成什麽樣子了而已。」
夏俏俏:「是你自己思想不端正。」
被他這麽一說，陸隽又疑惑了，感覺好像他的話确實沒毛病。
難道真的是他思想不端正？！
背時。
恰好在他思想千回百轉，懷疑到無法自拔時，對面發了條消息。
夏俏俏:「好好玩，我還有幾道題沒做完。」
又被扔到一邊的陸隽:……跟你的題過一輩子去吧！
黑屏的手機被丢在桌上，陸隽恨恨地咬了口曲奇，還沒等他咽下去，電話響了起來。
他低頭一看，急忙邊劃開接聽邊咽下去，擦嘴時含糊道:“哥。”
“今天順路過來接你，”聽筒裏繼續傳來周嘉蘊的聲音，“在學校嗎？”
“沒有沒有，在外面。”下意識站起身，陸隽抻了抻外套。
“在哪裏？”
“西街巷口這邊的一家甜品店，就是我以前跟你說過的雲朵記。”
對面的聲音好像靜默一瞬，下一刻周嘉蘊道:“我在對面。”
“啊？”聽清楚話的陸隽一滞，回過神來後擡腳往門外走，剛走到門口又想起什麽，“哥，你等一下。”
說完便轉頭回去，他的視線在屋裏找尋幾秒，發現并沒有谌舒的身影，眉頭稍微一蹙。
此時門被推開，陸隽見谌舒手拎白透塑料袋，裏面裝着火腿腸和罐頭的外包裝。
「要走了嗎？」見他拿着剛才買的幾樣甜品，谌舒稍微側過身，方便他過去。
“姐姐，我大哥來接我了，今天要先走了。”說明原因後，陸隽又向她道了謝，“謝謝姐姐的曲奇和咖啡。”
「要不要再帶些曲奇回去？」将塑料袋放在地上邊角處，谌舒對着他笑了笑。
剛想邁開的腳沒出息地剎住，陸隽在心裏天人交戰，不得不要走的想法與被甜食誘惑的沖動兩相厮殺，互不退讓。
「很快的，你等等。」
“好，謝謝姐姐。”最終被沖動打敗的陸隽停住，向她難為情一笑。
得到回應的谌舒卻是松懈下似的笑了笑，轉身過去幫他裝曲奇。
“阿隽。”
突然想起擱在自己耳邊的電話還沒挂，陸隽聽見周嘉蘊的聲音時一激靈:“哥，有點兒事，等等我。”
“好，先挂吧。”
将電話挂掉，陸隽垂眼看了看手裏的包裝袋，不自覺大拇指按在指骨彎裏的帶子上，蹭平褶皺。
沒一會兒，谌舒拿着包裝好的曲奇走過來，将其遞給陸隽。
“謝謝姐姐。”陸隽雙手去接過包裝袋，彎彎眼睛沖她笑。
谌舒輕輕擺手:「沒事的，不用謝。」
沒等陸隽笑意淡下去，身後的門被打開，清寒的氣流襲進，撥響唯一一盞青雲風鈴。
碰撞得清脆醒耳。
陸隽被冷得往旁邊挪了挪，偏頭去看，才發現來人一身純黑大衣，裏面是打理極其細致的西裝。
冷新空氣流淌，周嘉蘊關上門，向谌舒颌首:“你好。”
他人生得修颀，禮數有度時清致疏溫，恰給人一種雲月潤朗之感。
可谌舒卻被突如其來的陌生男人吓到一般，慌張往後退了兩步，察覺過後，臉色蒼白間急忙打手勢:「抱歉……你好……」
許是吓到還沒有緩和，幾個簡單手勢竟是打得零碎不齊，谌舒知道手語本就不方便理解，此時急切之下更是慌亂。
“不着急，慢慢來。”見面前女人身形纖瘦，細白眼尾急得顯了紅，周嘉蘊神色未動，溫着聲對她說話。
谌舒一怔，擡眼去看他，想要做手語的指在微微地栗，眼眶外的緋卻深了深。
以前在她着急做不清楚手語的時候，別人只會皺着眉，埋怨她連個手語都做不好，語氣裏盡是責怪與嘲笑。
但這個萍水相逢的陌生男人面色平靜，只是讓她別着急，慢慢來。
呼吸裏像灌了幾許清郁的風，吹過一片浮搖的野草，使她忍不住垂落眼，勉強彎起笑。
重新對着他做手語:「你好。」
周嘉蘊朝她颔首，随後對旁邊的陸隽道:“事情辦完了嗎？”
“嗯嗯，辦完了。”在旁邊一直不出聲的陸隽被喊到，他向自家大哥點頭後對谌舒道，“姐姐，我們先回家了。”
“拜拜。”
「再見。」對陸隽做完離別手語，谌舒眼瞳輕轉，他身邊的男人恰好移來目光。
她上擡的睫微微一顫，看清他漆黑清闊的瞳色。
「先生再見。」
室內的甜香與暖氣纏繞，周嘉蘊彎唇抑睫，頸骨如同彎枝的白玉蘭微落，對她垂了比先前兩次略深的首。
眉眼疏朗，音質泠越。
“再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