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Kiss Me
Kiss Me
期末考完後是在下午,期間其他分類的學生已經陸陸續續離了校,骨碌碌的行李箱滾輪聲、期待假期的愉悅聲和急促的風襲葉窸聲穿行在校園。
“兄弟夥們,先走了哈。”
“等老子一路!”
“搞快些搞快些!嘞個背時天看起要落雨!”
“走走走,我也沒帶傘。”
急急忙忙走出去又忘東忘西,手忙腳亂拿背包拎行李箱,考完試和着急回家的激動和興奮在這群高中生身上溢于言表。
“那你明天才回家嘛?”将肩背上挎着的背包往上帶了帶,陸隽往旁邊挪挪,給提行李箱的兄弟讓了條路。
見他擠過來,夏至深擡手握住他胳膊,往自己身側拉,讓他站穩後才開口:“嗯,趕明天上午的航班。”
“行啊,”離得近,陸隽一把攬住他肩膀,邊下樓梯邊道,“那晚上去吃頓火鍋。”
通氣的窗戶大開,冷郁的風蹿進,夏至深瞥見枝葉搖晃間濃重的雲色在天際翻湧。
“就我們兩個?”
“怎麽?有我還嫌寂寞?!”以為他是嫌棄兩個人不熱鬧,陸隽哼哼兩聲提意見,“要不我把那群歸心似箭的兄弟們都給你搖回來?”
“幹什麽幹什麽?吃火鍋不叫我們?!”剛下來的林垚和他倆打了個招呼,用攥着把傘的手拍胸脯自告奮勇,“不用搖,我們自己來!”
“還要陸總親自去請,太客氣了,我們自己來就好。”朱文傑在旁邊幫腔。
陸隽瞧他們一唱一和的,想吃白餐還理所當然的模樣,氣得上下打量:“诶,你們不是說想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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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家就在那裏又不會跑,但是這飯,”薛皓站直腰板,一臉嚴肅,“不吃會餓死。”
“诶你們……”
還沒等陸隽阻止一二,林垚便推着他的背下樓,忙不疊堵話:“好了好了,人多才熱鬧。”
陸隽被推着走,急得回頭看後面的夏至深,話到嘴邊卻支支吾吾不知該怎麽說。
夏至深只瞥了一眼他,和旁邊幾人道:“要下雨,我去拿傘。”
“行,我們邊走邊等你。”
雨欲來的下午,天色暗得不輕。
本來只有四五個人,可到最後你一拉我一扯的,便壯大成十幾人的隊伍,浩浩蕩蕩有說有笑。
到了冬季,鶴城吃火鍋的人便愈發多起來,幾乎每家店都是門庭若市,人聲鼎沸。
朱文傑帶着他們七拐八繞,去了家小有名氣且服務良好的店,因着他是常客,事先打了電話預留三張桌。
“生哥,新年快樂新年快樂!”朱文傑一進來便輕車熟路往裏喊,順帶和在店裏相熟的人打了招呼。
聽見聲的人從裏面出來,耳後夾着一根煙,大背頭下一張臉硬朗,身量很高壯。
“你他媽淨說些空話,”從不慣他油嘴滑舌不着調的德行,江梧生看了一眼跟在他後面的大部隊,皺着眉頭讓他們跟緊,“一天到黑兒夥兒夥的。”
招呼他們跟上後,朱文傑連忙跑上前好聲好氣道:“哎喲我的哥哥,你看我拉這麽多人來……”
“七折。”
“生哥牛逼!愛你!”他這副言簡意赅不拖泥帶水的模樣簡直讓朱文傑愛死,直接給比了個大心。
江梧生可不吃這套,眼神都不帶給他:“不需要愛我,需要轉賬。”
說完便拐進二樓左手走廊裏,給他們指了指靠窗的那三張六人桌:“就在那邊。”
二樓裝潢跟一樓相差不大,熱鬧也是一樣,伴随溫度上湧。
全部落座後,朱文傑脫了外套搭在椅背上,掏出手機掃碼點菜,擡頭問他們:“吃啥子鍋?”
“鴛鴦鴛鴦,”陸隽探身從對面拿過一包紙,放在他與夏至深座位中間的位置,“我同桌不吃辣。”
“喲,這都知道。”坐他旁邊的薛皓歪在椅子裏,一臉不可言傳。
聽出他話裏的不對勁,陸隽擡腳踢在他椅腿上:“屁話多。”
“惱羞成怒。”被他踢得一歪,将椅子挪正,薛皓敲了敲桌子指使朱文傑,“點鴛鴦就加兩份豌豆颠兒。”
“卵豆颠兒!”聽着發號施令的語氣,朱文傑沒過腦子便怼了回去,回過神來才噎住。
“真當老子服務員啊。”梗着脖子不願低頭,雖然嘴上振振有詞,但他還是口嫌體正直地快速點了兩份。
“夏天藤藤菜,冬天豌豆颠兒。”腦袋湊近看點菜的林垚,忍不住指手畫腳,“腦花腦花!”
“老子曉得!給你個哈腦殼補一補!”
等菜上齊後,陸隽給他們分冰鎮飲料,順手摳開易拉罐環,遞給夏至深。
瞧見他動作的林垚坐不住了,戰術後仰間裝模作樣道:“我同桌怎麽就沒這覺悟呢?”
正往紅湯裏涮羊肉片子的王雙加頓住,一臉懵地擡頭:“cue我搞莫子?”
“給老子摳開!”拿起易拉罐往他面前猛地一放,林垚字正腔圓道。
這一波操作把王同志手裏的筷子都吓掉了,氣得猛拍桌子:“哪個給垚總開?!”
罪魁禍首看得無語,站起身挽袖子:“來來來,都讓我來開。”
林垚身先士卒,恭恭敬敬将易拉罐遞過去:“謝謝陸總!”
其他人不明所以又稀裏糊塗,但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紛紛效仿。
鬧得隔壁兩桌也抱團過來讓陸總服務。
于是二樓靠窗的其中一桌便出現抓馬一幕——
身穿黑色高領衫的年輕男生站着,勤勤懇懇一一摳開面前的十幾瓶易拉罐,旁邊同年齡段的一堆人乖巧懂事等着,接完一罐便走一個。
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陸總開罐頭。
旁邊第一受益者,夏至深有一搭沒一搭喝着已經打開的易拉罐,面前火鍋沸騰時的白霧彌漫,暈糊他眼尾唇角的笑意。
等吃完這一頓火鍋,天已經黑沉下去,夜裏的風也呼嘯起來。
擔心下大雨,吃飽喝足的大夥就不再聚了,告別後便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在最後的夏至深和他們打完招呼還留在原地,手裏拿着把傘。
到處燈火通明,街區邊的店牌五光十色,過路人行色匆匆。濃稠墨色一般的天,夜風狂嘯,周遭樹葉團集,刮擦急促。
突然“哐嘡”一聲,夏至深滞愣,下意識去看。
街邊放置的一塊大型牌框受不住這麽猛的風勁,被直棱棱吹倒,發出巨響。
在他擡頭的一剎間,濕冷的雨點便墜落而下。
往後退一步,夏至深撐開傘,扭頭去找尋陸隽的身影。
陸隽比他們早吃完,坐在椅子上無聊,拿起外套給大夥打了個招呼後想出去買盒糖。
不過到現在都還沒回來,夏至深将羽絨服拉鏈拉上頂,擡腳踏上已經浸濕的路面。
陸隽站在便利店門前躲雨,眼瞅雨愈加的大且沒有作歇的意思,無奈往上丢着手裏的一盒薄荷糖,正接住時聽見一聲不算清晰的話。
“你傘呢?”
夏至深撐着傘,從不遠處大步向他走來,停在距離幾步遠的地方,向上擡起傘面時,連線的雨珠子大顆大顆往下掉,光影透明卻仿佛模糊他的面龐。
身後路燈光色鋪撒,霧網牽扯,來人的身形卻擋住昏暗燈火,傘骨上擡時,從黑色羽絨服袖口裏露出的腕骨明晰,手掌間握着黑色傘柄。
走近時無言将陸隽納進傘下,見除了一盒看不清牌子的薄荷糖,他兩手空空。
夏至深面上沒什麽情緒,再次重複問道:“你傘呢?”
“我當活雷鋒送人了。”傘外風雨肆虐,即便穿着羽絨服還是浸骨子裏的冷,陸隽向他那邊挨近了些,一不小心瞥見他的臉,沒由來的心一跳。
陸隽斟酌再三,說話間多了幾分小心翼翼:“剛才買糖的時候已經下雨了,店裏來了個小姑娘買傘,但是剛好已經賣完了。”
“小姑娘才多大啊,看着一初中生模樣,我就給她了。”
聽完事情原委,夏至深找不出說他錯的點,下颚繃緊間一嘆:“要是雨一直不停,你就打算在這裏待一晚上?”
“我可以在手機上買把傘送過來啊,也可以給家裏打電話讓人來接我呗,再說……”掰着手指頭想辦法,陸隽湊過去說,“這不你來了?”
聽完他說的話,夏至深一頓,剛只是有些氣他,竟然沒第一時間想到這些。
他閉眼輕笑一聲,偏頭去看旁邊的人,掩在夜間風雨聲裏的語調溫冽:“雨這麽大,要我送你嗎?”
兩人靠得近,陸隽聽見了他的笑聲。
這人笑着說話時的語氣溫柔又性感,勾出的尾音特別慵懶,混着雨落聲沖淡幾分薄冷。
突然潮濕雨霧中浮動馥郁冷香,陸隽遲緩擡頭,霧濕的眼睫讓他視野不清。
“我不想淋雨,”與褐瞳相視,陸隽擡手搭住他握傘而擡起的小臂,舌尖掃過後牙槽,肯定道,“想和你一起撐傘。”
盯住他的眼瞳,夏至深情緒驀然一深,眉骨輕挑,彎唇笑:“行,一起。”
到了公交候車亭,夏至深看手機發現公交車還有一兩分鐘就到了,扭頭見旁邊人正低着頭,無所事事玩手裏的薄荷糖盒。
于是随口問了句:“在家一般幾點睡?”
“你又不和我一起睡,你管我幾點睡。”
手裏随意轉着糖盒,腦子裏想着亂七八糟的事,陸隽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冒出這麽一句話。
反應過來時,他翻動的手指僵住,糖盒沒了支撐物,落下後盒角磕在地面上,滾出雨傘遮擋的部分和路肩,最後停在雨水流淌的馬路邊。
這一刻被雨滴砸得噼啪響的不僅有糖盒,還有他的心。
陸隽慌裏慌張摸摸後腦勺,又扭頭四處看,嘴裏還念叨着什麽:“這一下雨就是冷哈……”
正思緒混亂,餘光裏見旁邊人蹲下,伸手撿起那盒淋濕的糖盒。
下一刻另一只手便被握住,他驚詫回頭,牽住他的手溫度冰涼,陸隽與這人對視。
大城市的璀璨燈火與雨呼風嘯,切割他在夜裏變得單薄的臉廓,逐漸恢複立體感與清晰化。
灌在呼吸中的廣藿與鳶尾息,與無聲的視野交織。
安靜氛圍讓陸隽心下不住地悸,他打破寂靜,略顯突兀地玩笑道:“看着我幹嘛,喜歡哥直說。”
話語一落,硬質攜帶溫度的傘柄和濕漉漉的糖盒便被塞進他手掌裏,緊接着身後車輛行駛劃割雨水,剎車片的摩擦聲響起。
“拿好,走了。”
夏至深踏上完全相反路程的公交車,掃完乘車碼,正關閉車門的那一刻。
“夏至深。”
陸隽手裏拿着他的傘,站在公交站牌下,叫了他的名字。
夏至深回頭,額前發梢尖沾水,眼尾微垂,在外部襲滿水霧的車窗內隐約藏匿清和情緒,那唇間珠顏色好似是整個冷調中唯一的鮮妍色彩。
公交車開始運行,夏至深觸摸他的目光,啓唇無聲說了幾個字。
雨霧升騰,風聲嘈雜,陸隽的心在無序地跳動。
他沒讀懂夏至深的話。
車越行越遠,只剩他獨自撐着一把餘留熟悉體溫的傘,還有手裏沁濡的薄荷糖盒。
冬季落雨,彌漫一股冷質的濕鈍感。
其實,陸隽喊住他,只是想說出一句——
“路上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