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6
“此次選親本是為少主而設，但念及新娘變故，無鋒已經掌握了這個進入宮門的辦法……長老院一致認為，未來很長一段時間都不再适合從山谷外迎娶新娘。”
“是的，尚角也到了婚娶之年，我們希望你就從這次進入宮門的新娘中挑選一位心儀的女子，留在身邊暫作随侍。之後再另尋良辰吉日正式迎娶。”
宮尚角有些意外，面色微沉：“近年來宮門事務繁重，我暫無意娶妻。”
大局為重的長老接過話：“從近期的種種跡象來看，無鋒對宮門的圍剿已經開始了謀篇布局…尚角，宮門血脈一直薄弱，你也得好好為你角宮的子嗣着想啊。”
宮尚角忍下心中不快，盞了盞茶杯：“我對任何事情，從來不願将就。”
“那這樣，我就先讓子羽…”
“慢着。”不等長老說完，宮尚角不緊不慢地留下一句：“那就把雲為衫姑娘留下吧。”
長老們見他松了口，卻面色無異，試探地問道：“當真選雲為衫姑娘？”
“怎麽，子羽弟弟也想要選雲姑娘？”
宮尚角轉過身，和氣地詢問，似乎絲毫沒有被激怒的樣子。可那話外知音分明是，哦？你們已經問過宮子羽了？
長老們連忙搖頭稱不是。
雲為衫被選中的消息，你是最後一個才得知的人。宮子羽左瞞右瞞，卻還是被金繁透了信。聽聞還是宮尚角主動挑選的，你的心莫名地沉了下來。
你實在不明白，他為何誰都不選，偏偏要選雲姐姐？
起初，你為雲為衫的未來鋪好了後路。她的歸宿必然是在羽宮，因為羽宮有你，起碼還能多加照拂。可如今，她陰差陽錯去到的，卻是你沒辦法掌控的角宮。
那個人…到底是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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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倒沒有在吃醋。他不是一個喜新厭舊的男人，前一天說愛你，後一天就轉頭去娶別的女子。他從來不會如此。
所以，以他的性子來瞧，他必定是掌握了什麽玄機，才做下如此決定。是知道了你和她的關系？還是抓住了雲姐姐的什麽把柄……
那個人向來對外人陰險毒辣，你不确定雲為衫是否能接住他的試探。
“遠徵，你說他為什麽要選雲姑娘？”
“哈哈哈哈，哥哥終于膩了你。”
你面色怏怏地撅着小嘴，悶悶不樂地在高臺上吹着風。
洋洋自得的宮遠徵本想在你面前埋汰一番，可你不停地酌着那徵宮要來的桃花釀，一口又一口，看不到頭。你搖搖欲墜的身軀很是瘦弱，落在他眼裏盡顯落寞之态。
宮遠徵一時沒了調侃的興致：“你…”可又不知能說些什麽，只好拿起地上的酒簍子，與你一同酣飲。
“以我對哥哥的了解，他定是有自己的念數。”
你的臉龐紅潤得如那出水芙蓉，你嘟囔着抱怨道：“可雲姑娘是我的恩人，就算他再怎麽喜歡…也不應将她要進角宮。他這讓我以後怎麽面對她呢。”
呼呼拂過的風聲沒有吹醒一醉方休的靈魂，你眨巴着眼睛，視野漸漸模糊。
倒下的腦袋被溫柔的雙手輕輕按在肩上，玉蘭花的體香陣陣暈散。宮遠徵僵硬地伸出手，将你攬進懷裏。女子柔暖的觸感與那溫熱的體溫令他一時措手不及。
“…帶我走…帶我走吧。”
寤寐之間，似是着了魔。那夢魇困着你，擾着你，你的嘴裏不停地念叨着帶我走，帶我走……帶我走。他看着那張滿是淚痕的臉，竟不知冰凍之寒是何滋味。
那夜，他原本想直接抱着你回徵宮待上一宿。可哥哥、嫂嫂、哥哥、嫂嫂的妄念之間，洶湧的波濤不斷在撕裂着他窘迫的內心。
子時的鐘聲響起，他退回了弟弟的界限。
執刃房間內燈火通明。
宮尚角從羽宮正殿裏走出來時，瞧見了在門外踱步的你。你面色發沉，似帶憂慮。
“怎麽了？”他摸着你的頭，語氣輕柔：“害怕執刃說你？”
你輕輕推搡着，命他趕緊退下：“別鬧。父親是不是知道了…”
他眉眼輕挑，不置可否。
見你神色實在緊張，他不再打趣：“只是公事，別多想。”
“好。”你深吸了一口氣，應聲附道。
執刃印章将落未落地懸停在文書落腳處，嘎吱的開門聲讓宮鴻羽從思考中擡起頭，看清來人後，他緊皺的眉眼一下子舒展開來。
宮鴻羽落下了印章，留下了大大的“刃”字。随後，他和藹地朝你招招手，慈眉善目地說道：“之樂你來了。”
你的視線輕輕掃過那被執刃蓋上印章的文書，微微颔首：“是的，父親。”
“尚角前腳剛走。”宮鴻羽起身走向旁邊的茶案，“你們有碰上嗎？”
你搖搖頭，“角哥哥公事繁忙，想來走得很急。”
“方才，我看完他送回來的文書，處理得很是出色。”
宮鴻羽展顏露笑：“這些年的江湖紛争都是他代表宮家在外斡旋。江湖各派有目共賞，都認為他是宮門年輕一代中武功和謀略最強之人……”
宮尚角在江湖的聲望和能力首屈一指，宮鴻羽向來不吝惜誇獎後輩。然而，你不清楚父親為何突然在你的面前提起他。
“無鋒害怕他，江湖也尊敬他。”
但此刻，你只能不着痕跡地拿起茶具，掩飾自己的尴尬。
“這些時日我睡得不好，讓遠徵幫我調配了一味助眠的藥茶，一起來試試？”
你聽到宮遠徵的名字，無聲地彎了彎唇：“遠徵弟弟向來心靈手巧。”
茶已經泡好，你倒了兩杯，其中一杯遞給父親。
宮鴻羽喝了口茶，輕輕嘆着氣：“你的手藝還是像從前那樣好。”
你謙虛道：“班門弄斧，讓您看笑話了。”
他盯着盞茶，思忖片刻：“這次深夜喚你來，是有件事想跟你說。”
“父親請說。”
“你覺得尚角這個人怎麽樣？”
你心裏一驚，半張的嘴唇微微顫動。
還沒來得及答複，宮鴻羽便眯着眼睛話鋒一轉：“你最近倒是與他走得很近。”
這一針見血的發問，與字字珠玑的陳述，讓早已被父親洞察了一切的你心服口服。你正欲開口承認錯誤，卻被宮鴻羽輕聲打斷：“當年的決定我屬實對不住他。這些時日我已經考慮清楚了，我打算把執刃之位傳給他。”
“女兒向來不過問宮門事務……”你的神色有些凝滞：“父親為何要将此事告知我。”
“您看出來了，對嗎？”
宮鴻羽眉眼疏松，直指道：“此前，他向我旁敲側擊過。”
“爹…”你面色赧然。
“你若與他兩情相悅，等他繼位以後你自然能成為執刃夫人。”
“那雲姑娘呢？”
“你放心，宮門自不會虧待她。”宮鴻羽的暗示再明顯不過。
“可我若不呢？”
忽而，大門被推開，驚擾了仍處在震驚之色的你。門外原本有守衛，宮鴻羽因為要見你而特地吩咐了外人不許打擾，所以此刻未免也有些意外。
你們同時擡頭，見是宮喚羽走了進來。
“父親。”宮喚羽朝他行禮，瞧見你也在，微微颔首。
宮鴻羽不動聲色地問道：“這麽晚…新娘選好了？”
“已經送進別院了。”
“那你還不快去休息，明日就是你的大喜日子——”
“我還不累，父親。”
宮鴻羽有些不滿：“你進來的時候，門外守衛沒有說我現在不方便見客嗎？”
“說了。但我有急事需要禀告父親——禀告執刃。”
宮喚羽話裏有話，目光幽微地掃過你，卻見你無心發問。
宮鴻羽知他所指，說道：“你妹妹又不是外人，但說無妨。”
“新娘中混進來的那名無鋒刺客已經查實了身份，是渾元鄭家的二小姐鄭南衣。”
短暫的沉默振聾發聩，你自然明白宮喚羽的話外之音。
這招實在是妙。鄭家與宮尚角有交情，選親之事想必是經過他的首肯。如今查出混進來的刺客是鄭家女，宮鴻羽到底還會認為宮尚角是謹慎能幹的麽？此刻，二人屬實尴尬。
然而宮鴻羽只是緩緩站了起來，眸色沉靜：“夜深了，讓侍衛先送你妹妹回去。”
你不發一言地轉身離開，回去的路上想起父親對你說的最後那番話。
“羽宮不比角宮好，世上沒有兩全的事。你要不想身不由己，總是需要取舍的。”
宮鴻羽作為羽宮執刃與女兒家父親的考量，你一下就了然了。
宮門年輕的一輩，四分五裂得厲害。他不是不知道商角徵羽四大宮都在背地裏暗自較勁。他希望你能成為連系宮門上下的樞紐，希望日後角宮掌權時羽宮仍然不失地位與聲望，希望作為女兒家的你嫁人後仍然背靠後山。
而宮尚角，無疑是個非常合适的人選。
至于他為什麽越過宮喚羽而執意要指定宮尚角為下一任執刃，你其實有所預感。
宮喚羽背地裏招兵引馬，收買人心，甚至不惜散播傳言激化羽宮和角宮的矛盾，吹捧宮尚角的能力、打壓宮子羽的傲氣，從而挑唆兩人之間的關系。你和宮尚角早已有所察覺，也就只有你那個傻樂傻樂的哥哥毫無防備之心。
你不是不能理解父親的心思，可讓你心甘情願當一枚棋子，像你母親那樣永遠困居在宮門之中…
你不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