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你從噩夢中驚醒過來。

白煙袅袅,院中的松柏抖了抖風中的狼狽。你張大了口,不停地喘着氣。

身旁的男子端正地盤腿而坐,他握拳抵在額間休憩,緩緩睜開了眼睛。

“醒了?”

你撲進他的懷裏,隐隐啜泣:“…我做噩夢了。”

他輕拍着你的後背,眉色微挑:“夢見什麽了?”

“夢見我失去了你。”

你讪讪地蜷縮在他的身上,埋着腦袋,似乎驚吓猶未定。

“不怕,不怕。”

他輕聲說:“我會保護之樂的。”

“我永遠也不會離開之樂。”

角宮偏殿,風雪呼嘯。

宮尚角拾起床前女子的亵衣,漫不經心地為你掩上棉被。

門外的金複上報着雪月兩家公子的傳信,他系着袖衣,時不時應了幾聲。臨行之際,不忘命侍女留在房內照顧夫人。

你揪着心髒,不停地喘着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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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蕩蕩的床上是尚未着衣的你。侍女拿來了新制的妃紅長裙,大腿上擰巴的莓痕看羞了她。她邊梳妝,邊與你說執刃對夫人真好。是了,這是他最喜的顏色,你呆滞地望着身上這抹觸目驚心的紅,想起昨夜…前夜…大前夜的種種,方才意識到原來那些…才是夢。

你默聲地紅了眼睛,命侍女退下吧。

雲為衫的暴露和處決來得太快,即便你試着站在宮門、站在執刃的立場上去理解他,卻始終無法做到原諒。

那是人…那是活生生的人…

你最愛的雲姐姐,就這樣死了。死了。你卻被困在她的葬身之地,和她的仇人終日歡淫。你對不起她,對不起她。

好些時日的郁郁寡歡,令你的身子愈發弱不禁風。寒毒沒有再犯,宮尚角不明白是什麽原因所致,他當着你的面問那周大夫,避子湯會不會影響療養,得到肯定答案的他說什麽也不願意讓你再喝。

“我不想要孩子。”

“促孕的藥你已經沒喝了,避子湯也不必喝。”

今日是你第七日沒有喝避子湯,也是他第七次與你尋歡。他照拂你,隔幾日才做一次,可從武之人本身壯實,那些沒有真正進入的前戲,還是讓你受了些苦。

雖說谷中女子難以有孕,但萬一…萬一你有了,你根本沒辦法在這個時候迎接你的孩子。一想到自己即将成為母親,你便覺無盡的恐慌。

這輩子難道就這樣在宮門中度過了嗎?你很害怕。

如果雲姐姐還在,她定會與你分擔道不清的痛苦。可她不在了,你的人生已經死去了一半。

拂曉剛至,他緩緩從床上坐起。他绾起自己的頭發,輕輕撫着你袒露的胸骨。

你早已醒了,卻不願睜開眼睛。

“想吃什麽,我讓廚房做些來。”

侍女端茶入門,他聞聲放下了手。肩背上浮現的新痕羞了她的臉色,你一動不動,仿佛在宣告着不滿。

“你在同我置氣?”

你隐隐啜泣的聲音放了出來:“為什麽要處死雲為衫。”

“她是無鋒之人。”

他果斷無情的目光俯視着你,仿佛覺得你愚蠢得不可理喻。

“無鋒已經斬除了,你沒必要痛下殺手的。”

曾幾何時,你以為自己可以利用他,讓他愛你、為你所容,但那些不過都是你的一廂情願。

“我是執刃,我不可能置同胞于不顧,放過任何一個會讓宮門受到危害的可能!”

“那我呢?”你顫抖着身子,忽而笑了:“你知道我也是從無鋒出來的麽?”

“你也要把我殺了?”

他捏着你的下巴,按住了你的唇:“我不會讓世人知道。”

“當年是長老們送你進去,他們不會自找麻煩。”

“上官淺是我放走的。”

“我知道。”

“你不恨我?”

“不管你變成什麽樣子,我都會愛你。那兩年,若不是我大意,你根本不可能接觸到那種地方。”

“宮尚角,你放過我吧。”

你悲痛地喊道:“雲姐姐已經死了,你放過我吧。”

“不可能。”

他偏過頭,面色一沉。

“我既已娶你,此生此世便是我的夫人。”

你抽出枕下的佩刀,踉跄地跪在地上。

鮮血染了一手,那柄匕首暗藏殺意。他皺眉生怒,一身輕盈武藝,轉眼按住你的定穴,抓住你的雙手。

小刀倒在了地上,你無望的目光移向他。

你們對視片刻,他壓着眉怒問:“宮之樂,你這是在做什麽。”

悲緒在刀尖游走,在他身前是早已了無生息的你:“我殺不了你,還殺不了自己。”

卧房的臺階,他直冒三丈:“宮門用刀是為了護己斬敵,不是為了同胞殘殺,更不是為了自尋短見。”

“你想都不要想。”

“你覺得我們這樣真的好麽?”

他看着你,良久不言。

你與他的這一生難道真的要這樣下去嗎?

這樣欲言又止地觸手不及、轟轟烈烈地戰伐而亡麽?

這場賭注般的婚姻注定是像那鏡中花、水中月,一碰即碎。

你安分了些時日,做着那人前相敬如賓、人後恩愛寵溺的執刃夫人。就連宮遠徵替他哥哥試探,也尋不到蛛絲馬跡。笑話,無鋒出來的豈會有弱者,這些戲你早就演慣了。

所有人都沒有察覺到,你在悄悄醞釀一場大戲。

清明寒食,死者為大。可你發了瘋似地在執刃大殿上揭發長老們當年的醜聞,聲聲真情、泣淚如雨。

你原以為長老,原以為外面的風聲一定會給他施壓,讓他休了你。可宮尚角卻以你精神欠佳、胡說八道為由有意當衆包庇你。你知道,他那些話并不是兒戲,他是鐵了心要你生在宮門、死在宮門。

“我讓宮子羽來見你,好麽?”

你露出了嘲諷的笑:“即便我成了世人唾罵的瘋婆,你也不願意放我出去,是不是?”

他咬牙,不解:“宮門衣食無憂,你想見誰我都同意。你明明也心悅我,為什麽執意要離開我?”

“你不會懂的。”

你敞開肩骨,不再說話。

他知你是在用女子的尊嚴挑釁他、讓他心疼,可他偏偏不想被你拿捏。

“我本沒有強人所難的意願,可若你再把自己身位放得這麽低、想做戲給我看,我便陪你把這戲做完。”

“…你!”

金複和宮尚角互相看了一眼,随後退下。

你承認,在床笫之事上,你們是盡興的。

難舍難分之後的角宮格外和諧清靜。

宮尚角心情大好,遂命人送你去羽宮,待上半日。你沒有如願見到宮子羽。

你問金繁,是不是執刃把他支出了門。他搖搖頭,遮遮掩掩地說着公子最近都在往外頭跑,也不帶我,不知做些什麽。

你适才想起那夜他贈你的錦囊,那只刻有羽雁的皎色玉镯。

游園會你看上了那腕物,但玉镯本是一對,未免太過顯眼,便斂聲息語故作言笑地拿起旁邊的簪子。宮子羽了解你,你從來都不輕易透露出自己的情緒。但喜歡就是喜歡,那是掩飾不了的。

你不知道他是否也買下了那另一只玉镯,但此刻你怏怏哀愁的憂心被那湧進的暖意慢慢填補。

“金繁,幫我個忙,好麽?”

他點點頭:“只要是我能夠為你做的,公子也會高興的。”

“幫我把這個玉镯還給哥哥。”

金繁撓頭不解:“就…這麽簡單?”

“嗯,你就同他說,是我還的就行了。”

你的一言一行,都在宮尚角的掌控之中。你有想過連同錦囊将玉镯送出去,作出“囊中之物”一舉。可宮尚角太敏銳了,你根本沒辦法逃過他的眼睛。

但宮子羽懂你,即便再隐晦。

若是尋常女子家,将那玉镯歸還給男子,意味着拒人千裏。可宮子羽和你都知,你不會。

重五節的夜宴很是熱鬧,你一如往日坐在他的身邊。他牽着你的手,在衆人大氣不敢出的默視下喂了你一口米粽。

你笑着說謝謝。

侍衛站在大殿之外警戒,宮子羽又出外了,但宮尚角桎着你的手卻越發緊,不知為何,他的心總有不安。

一聲異響,風進了大殿。

身影一晃,寒鴉肆已經站在大殿上,給你下了毒。

宮尚角目眦欲裂:“是你!”

寒鴉肆注意到宮尚角怒視的目光,不由大笑:“她生是無鋒的人,死也是無鋒的人。更何況,我……”

他看向你的眼神,那麽柔軟,可他又那麽坦蕩,那麽清白,仿佛你們之間什麽都沒發生。

你還來不及作反應,很快便沒了意識。

“呵——”

你睜大着雙眼,猛吸起涼氣。從死神門關走的這一遭可謂是驚險。

“雲姐姐…!”你看着面前之人,神色震驚:“你…你是雲姐姐麽?”

“你還活着…!”

她搖着頭:“是執刃放了我走。”

那一瞬間,你突然悟到了什麽…

你的手腳震顫,竟一時思緒混亂:“那他為什麽要同我說…”

雲為衫抱起你,目光幽深:“我的身份在那夜暴露了,宮門容不下我…執刃本意并不想讓我死,但我留下來會讓你為難。他不想置你于危險之地,怕你會被有心之人威脅。”

你緊緊握着手裏那只發簪,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如今你得知了真相,還會為他回去嗎?”雲為衫的眼裏滿是心疼。

“我不知道…我心裏好亂,雲姐姐…我不知道。”

她聞聲露出了難過的神情。

兵分兩路的宮子羽才剛甩掉宮門侍衛的追擊,便後腳遭到了無鋒餘黨的埋伏。

招招致死,卻都化險為夷。

這段時日的沮喪與無力教會他成長,拂雪三式的招數已經練得爐火純青。很快,他在暗處高人的幫助下成功殺死敵人。

他扶着傷得不深的胸口,方想向高人道謝,卻見來人是上官淺和寒鴉柒,驚猶未定。

“你們…!”

上官淺幽幽開口:“半年未見,羽公子武功大漲,怕是下了不少功夫吧?”

寒鴉柒突然襲手而來。宮子羽瞪着眼,起了防心。他擡手想要抵住他的攻勢,只見寒鴉柒得意一笑,從囊中取出寒毒解藥,丢給他:“每月的月頭給她服用一次,可以緩解症狀。”

他悶哼一聲:“你們為什麽要幫我?”

“寒鴉肆和我們說了你們的計劃。”上官淺盈盈看向寒鴉柒:“我們果真是及時雨。”

寒鴉柒不情不願地解釋道:“我們曾是無鋒之人,但那心也不是死的。她幫了我們,救了一命,我們也當是回報她,成全你們。”

宮子羽将解藥收進囊中,不卑不亢地颔首:“多謝。”

“羽公子。”上官淺伸着腦袋,莞爾俏皮道:“沒能成為你的夫人真是可惜。”

寒鴉柒把人摟了回來,只覺無語。

宮子羽哭笑不得,壓下心中的腹诽。

這無鋒之人…怎麽都是些奇奇怪怪的人吶。

“但我為你們準備了一份禮物哦。”她勾着小巧的指頭,點了點那錦囊:“等你見到之樂妹妹再看。”

“不會是什麽毒藥吧?”

上官淺微微一怔:“羽公子可真會打趣人。”

她挺了挺身子:“我們沒必要做這些。”

宮子羽摸了摸錦囊,點頭欣然道:“好。”

你在雲為衫的護送下來到了泊岸,時辰比預計得要晚,船家等候多時,眼下就看宮子羽那邊如何逃脫。

“寒鴉肆…”

“不必擔心,他總有門路活下去。”

“他是為了我…”

“他不會殺了他的。”雲為衫喃喃自語:“殺了他,你就真的不會回去了。”

“我想好了,我還是要走。”

“真的想好了?”

“嗯。”你淡淡而言。

“即便此生你再也無法見到執刃?”

你氣息不穩:“…是。”

暗處的叢木映射出高大的倒影,熹微的光線浮動了泊邊的江水。雲為衫動了動眉眼,伸手将你擋在身後。

“若情況有異,及時上船,不必等羽公子。”

那黑影漸漸靠近,她的表情愈發嚴肅。

忽而,雲為衫綻開笑容:“是羽公子。”

她暗自松了口氣:“羽公子即來,最後的任務便完成了。”

你讷讷拉着她的手:“雲姐姐不同我們一起走?”

她搖搖頭,正色道:“你既已下定決心逃亡,便與羽公子雙宿雙飛。我可能會被執刃找到,你們的去處不必告知我。”

你看向她的眼神愈發敬佩:“雲姐姐…”

雲為衫的眼神柔和下來:“天下之大,四海為家。我雲為衫要去尋自己的歸處了。”

宮子羽垂眸思量了一番,起手作揖:“雲姑娘,珍重。”

客船上,宮子羽正襟危坐地調整內力氣息。你掀開白簾,傷神地望向窗外。他似乎感同身受,不禁嘆息道:“這一路過來,我們受到太多人的恩惠。”

你紅着眼睛,靠在他的肩上。

“哥哥…”

他揉着你的腦袋,眼神溫柔:“不要辜負他們。”

飛鳥壓着船篷低掠而過,一陣百草萃的芳息驚擾了你們。

宮子羽抱着手臂,低聲點道:“是宮遠徵。”

“遠徵…”你有些意外。

宮子羽作好了與他為敵的準備,可半晌過去,他都沒有靠近的念想。

“宮遠徵,你到底想做什麽!”宮子羽有些沉不住氣。

“如果你同他們一樣想來抓我們,我的刀刃不會再手下留情。”

宮遠徵笑了。

他暗生紅眸,隐隐作語:“你們走吧。”

他默默地杵在那看着,目光護送着你們出城,護送着他最心愛的女子遠去。你撫着胸口,心裏驀地感覺到痛。

如果走時能抱一抱他就好了。

你知道,這一別不知何時再見。

晝色未至,客船行至城外。你眨了眨下沉的眼皮,實在掩不住睡意。宮子羽扶着你的肩背,勾着腿彎讓你躺到他的身上。他牽着你的手,安然地哄你入睡:“之樂,哥哥在這守着你。”

“哥哥…”

“嗯,睡吧。”

“哥哥…”

你閉上眼睛前,看到的是他滄桑的笑臉。

“哥哥!!”

你從噩夢中驚醒過來。

白煙袅袅,院中的松柏抖了抖風中的狼狽。你張大了口,不停地喘着氣。

身旁的男子端正地盤腿而坐,他握拳抵在額間休憩,緩緩睜開了眼睛。

“醒了?”

你撲進他的懷裏,隐隐啜泣:“…我做噩夢了。”

他輕拍着你的後背,眉色微挑:“夢見什麽了?”

“夢見我失去了你。”

你讪讪地蜷縮在他的身上,埋着腦袋,似乎驚吓猶未定。

“不怕,不怕。”

他輕聲說:“我會保護之樂的。”

“我永遠也不會離開之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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