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 1

chapter 1

九月,預報多時的陰天驟然放晴,雲層鋪開,四周都是幹淨的陽光味道,一切都像是預演多次的裝扮、場景。

季循正灰撲撲地穿過這片廣場,穿着起毛鱗的工作服,同天地一樣了無希望的模樣。

林從遂不顧四周空蕩蕩,恰到好處、不偏不倚地撞向季循,佯裝驚訝道:“好巧噢,季循,你居然也在這裏。”

“……”

季循直接面無表情用手肘,把人從懷裏推開。

林從遂:“不應該啊。”

按照費博士的劇本,失憶以後的季循應該在初見他時,感到心跳加速,心中悸動,最後在這樣風和日麗、明媚燦爛、鳥語花香的日子,在音樂噴泉和陽光帶來的丁達爾效應的場景見證下,對他一見鐘情。

怎麽毫無反應?

一定是他的笑容還不夠燦爛。

于是林從遂調動了僅有的藝術氣息,緩緩彎起嘴角,眼睛亮晶晶地注視着對方。

“你不記得我了嗎?”

季循依然冷漠地看着林從遂表演,頭發裸露在陽光底下,泛着柔和的茶色。

林從遂:“好久不見呢。”

幸好沒有熟人在旁邊,不然他真是要羞憤死在黃金八點檔偶像劇情節裏。

這場濫俗難當的偶遇表演簡直辣眼睛。

林從遂聲音倒是好聽得像雨滴落月光湖裏,輕聲細語又生氣勃勃,還會讓人想起小巷子裏常出沒的那只貓。

只是略顯做作。

季循:“不認識。”

季循低頭看着刻意做了造型,恨不得精致到每一根頭發絲的青年。

穿着白色襯衣,仰頭裸露着一張清秀臉龐,四十五度,青春,文藝。

适時仰頭露出一張無措又不顯狼狽的臉孔,不自然地微擡眼眸,單純,天真,不谙世事。

放在身側那只細白的手握得緊了又緊,內向,緊張。

演得好!

季循皺着眉:“你是誰?”

青年臉上的笑容逐漸開始瓦解,刻意彎起的眼角都微微抖動。

季循:“你認識我?”

林從遂啞然:哦,你失憶只忘記我一個是吧。

季循:“沒事的話,請借過。”

林從遂發誓,等他回去就把費博士的實驗室砸了。

季循沒空管他怎麽想,直接繞開他,揚長而去。

徒留林從遂一人在風中淩亂。

“你最好是立馬告訴我,這又是什麽情況?”

費博士不慌不忙地接了電話,殺人無形:“肯定是因為你的吸引力不夠。”

“你最好今天晚上睡覺把眼睛睜開。我吸引力不夠?”

“好吧,你盡量打造矜貴優雅、氣質溫潤型的性格。”

“這樣他就會對我另眼相看?”

“那倒也不是。只是能降低他對你的戒備。”

“你的實驗室趁早關門,真的。”

“應該是你演得太假了,讓他看穿了你的本質。我堅信我的實驗是成功的。”

林從遂十分質疑:“小老頭,這句話你已經說了三遍了。”

“我的實驗絕對不可能失誤,你先想想自己有沒有哪裏沒有處理好。”

“沒有,我沒有任何問題。”

“你精進一下演技,努力做些引起他注意的事。”

“哦,你的實驗不成功,就全靠我自己努力。如果這次還不成,我真的把你胡子全拔了。”

小老頭熟練地拿開了電話,那邊就傳來卡頓的聲音:“喂,沒信號了怎麽?沒吃呢還,有空再聯系。”

林從遂見怪不怪:“算你電話挂得快。”

中午,正是餐廳生意最火熱的時候,整整兩個小時,季循手裏沒一刻空閑。

時間一過下午兩點,店裏好不容易得以消停。

飽食過後的人潮,漸漸退去,上班族們繼續投入普通又繁忙的工作中去。

這是一家名叫“管他今天吃什麽”的盲盒餐廳。

老板姓趙,挺年輕一人。

他的工作也和店名一樣随心所欲,。

趙老板的人生格言——“我一天天怪忙的。既要看看帥哥美女,又要睡睡懶覺,哪還有時間管他今天吃什麽、做什麽、想什麽。”

于是他堅決執行自己的事業發展規劃,把店裏前前後後,都交給季循和周阮去負責。

周阮終于得空坐下來,無聊地晃着手指數電線杆上的麻雀,神情被突如其來的驚喜所代替。

店員小肖:“他再站在那站兩天,都快長成一棵樹了。”

周阮挺理解地點頭:“他肯定在這等自己的心上人。”

“你是想說望夫石嗎?”

“喲!你懂我。”

季循聞聲向窗外看去。

自林從遂故意撞進他懷裏,已經過去了三天。

這三天裏,他每天像打卡一樣準時出現的話。

林從遂有時站在那棵樟樹底下,有時坐在街邊長椅上,看上去坦坦蕩蕩,坦蕩地表露出心有所圖。

外面正有人衣衫褴褛在青年身旁來來回回轉,如願等到他把手機拿出來,忙不疊地遞上自己胸前的二維碼。

人家雙手合握,彎腰感謝,青年就傻乎乎地連忙擺手。

周阮立刻眼冒桃心:“噢好,還是個心地善良的帥哥。”

小肖:“嗯?這乞丐怎麽看着挺帥氣的?”

此時林從遂還不清楚自己已經輕輕松松捕獲到周阮小迷妹一枚。

他正忙着扮演心地善良、同情他人、助人為樂、品德高尚的熱心人士。

林從遂:“你能不能露出點感激的神色來?”

徐一銘:“我已經夠賣力了。”

林從遂:“你頭轉過去點,他看不到你的表情了。你要把“謝謝你”三個字說得情真意切一點。”

徐一銘一邊低頭假裝抹眼淚一邊說:“不然你給我捐套房,我現場哭出來,絕對不用超過兩秒鐘。”

林從遂側頭露出天真無邪的表情:“你大哥不是說你表演系專業第一?”

徐一銘被他的虛假激起一層雞皮疙瘩:“誰長這麽帥,第一次出外景演乞丐。”

“就是因為你帥,才把這個重要角色給你。”

“我該說謝謝嗎?”

“不用,下次還找你。”

那天,一見鐘情的爛俗戲碼失效,林從遂只好寄希望于日久生情。

但他一向惡慣了,突然讓他培養溫潤善良的個性,他實在是無能為力。沒辦法,他只能遠程尋求幫助。

“徐元,你堂弟有空嗎?”

“有啊,他已經放暑假了,正準備收拾行囊到處飛呢。怎麽,你要帶他?”

林從遂目光一沉,眼神吐露出清冷的感覺,對電話那頭嚴肅道:“我有件重要的事,想讓他幫個忙。而且,這件事情,旁人我信不過,只能讓你表弟來。”

徐元也認真起來,意識到嚴重性:“OK,我馬上幫他訂去沛城的機票。需不需要我過去,什麽大事,你能自己解決嗎?”

“你別來,有你堂弟幫忙就夠了。”

徐元的辦事效率很強,當天晚上,徐一銘就到了沛城。

飛機一落地,徐一銘就接到了林從遂的電話。

“你在門口?”

林從遂清亮的少年音隔着屏幕傳來:“對,我在外面等你。先離開機場再說。”

剛走出機場,徐一銘就看到了林從遂。他好奇又充滿期待:“你親自來接我,我更好奇是什麽要緊的大事了。”

上車後,林從遂丢給他一個包裝盒。徐一銘伸手摩挲過盒蓋,眼眸隐隐發亮,他沉了沉氣:“這裏面裝着什麽機密文件嗎,我一定會替我哥配合你的,保證完成你要我做的任務。”

林從遂正在開車,聞言偏頭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在徐一銘看來,他投來了如此信任的目光。

直到林從遂忍不住提醒:“你最好打開看看。”

徐一銘打開盒子,表情瞬間凝固,不可置信地看着盒子裏的物件。

哦。原來不是信任,是憐憫。

很懷疑這不是什麽新型詐騙。

盒子裏是一件打了不少補丁的外套,上面還散發出汗水和灰塵的氣味。

“你最好是告訴我,你想讓我喬裝打扮,潛進地下會所,替你盜取機密,助你成就宏圖大業。”

“……”

徐一銘默不作聲地把盒子緩緩蓋上。

“你到底要我幹嘛?”

後來徐一銘才知道,原來這件只有他才能完成的任務,就是換上衣服,喬裝打扮,裝成乞丐,演一場戲。

“請問你的目的是?”

林從遂頓了頓,一本正經地回答:“好玩。”

“好玩?玩我是吧?”

林從遂“咦”了一聲,然後上下打量他:“不是。”

彼時,林從遂隔着玻璃與對面廣場,遙遙和季循四目相對。

好久不見?

他們明明從未見過。

季循冷淡地移開視線。

休息時間,同事們都圍坐在一起大快朵頤。

他們談論某個客人穿着,又談起新菜品,談起最近的娛樂八卦和國際新聞,甚至是不遠處的人,似乎沒有自己未曾涉獵或不能了解的話題。

季循大步跨出店門,把嘈雜都甩在身後。

他斜靠着樟樹啃起早上沒來得及吃的早餐。

趙延不知道什麽時候也出來了:“大家都在說,他是為你來的。”

季循:“哦,他們空閑時間那麽多嗎,我倒是不清楚。”

老板趙延正靠在旁邊,嘴巴裏叼着一根牙簽,吊兒郎當的樣子。

季循冷淡道:“不知道,跟我沒什麽關系。”

肉餡包子已經冷透,噎人得緊,聞起來有股油腥味。

季循把礦泉水瓶捏扁,和塑料袋一起丢進垃圾桶裏。

走進店裏,大家已經結束八卦時間。

“他怎麽不進來呢?”周阮堅持不懈,趴在櫃臺上,季循聽到她在嘀咕。

店員小肖提醒道:“別對陌生人過分關注。”

季循瞥了一眼外面,默不作聲。

周阮年紀比季循小,性子活潑,跟哪位客人都能聊上兩句。

周阮:“你不覺得很有意思嘛!長的那麽帥,還那麽有愛心。”

小肖:“嗯,也就你信。”

“你小人之心。”

“我這是謹慎。”

“你嫉妒人家好看。”

“我擔心你們被騙財騙色。”

周阮:“難不成他真的貪圖我的美麗,那我願意被帥哥騙。”

“不好意思,”小肖頓了頓,一臉淡定地指着旁邊的季循,一本正經,“騙你財,騙他美色。”

季循:“……”

周阮瞧着窗外時不時朝季循投注而來的目光,若有所思:“小肖,你偶爾的判斷沒準也挺正确的。”

“那肯定啦。”

季循從不參與,只是在他們猜測得越來越遠的時候适當提醒。

季循:“別越說越離譜了。”

周阮:“是是是。我們胡說八道嘛。”

周阮嘻笑兩聲就過去了。

“萬一是真的呢。”

季循向來冷臉冷情,但那張過分俊朗的臉挺能招攬生意。不少高中生在僅有的假期裏也要來這裏小坐,點上一點吃食,看上他老半天。

周阮笑着笑着突然停了,她眼睛猛眨,不斷地向季循身後瞟去,心裏那點旖旎的關于兩位的故事情節都消失得一幹二淨。

季循意識到什麽。等他轉過身,林從遂就站在他的後面。看樣子是剛進來,手還扶在玻璃門上保持着推門動作。

“我……來找你。”

那人看上去有些局促,那只白皙、纖細,骨節分明的手此刻正微微顫蜷着指節。

季循并不是刻意留意他的手,只是這人目光過于幹淨又神思恍惚,帶着還沒退散的喜奕和無措茫然之色,迫使他将自己的視線轉移。

“你有空嗎,季循?”這句話似乎醞釀了許多天。

“你有什麽事?我正在工作。”

他态度冷淡,一副冷冰冰的神色,整個人呈現出拒人以千裏之外的冷淡。

店裏此刻并沒有什麽人。

林從遂明白這是季循的推辭和不願理睬,神色晦暗了幾分。

他就不信了。

就當季循以為他會笑意要漸漸沉郁下去時,他抿了抿嘴,只緩慢地眨了一下眼就擦出些許光亮。

“那我等你。”

他的嘴角噙着淺笑。他仰起頭,眼中有清波流轉。

季循低下眉頭,卻沒有再刻意趕人走:“随便你。”

忍!

季循又說:“我還要很久。”

再忍!

林從遂:“那我就等你很久。”

周阮覺得自己現在就站在一片瓜田裏,自己身上正中鋼叉。

她只好在一旁噤聲不語。季循靜靜地盯着他,一雙寒潭似的眸光微動。

許久,他繞開那櫃臺大步離開。

周阮朝他擠眉弄眼,不時眨眨眼睛,臉上充滿探究。

林從遂朝她友善笑笑,又不易察覺地深吸了一口氣。

林從遂望着季循的身影想:等我成功了,我要把你關黑屋子裏揍一頓。

他朝周阮随口道:“謝謝。”

禮貌分加一。

随即林從遂選了靠窗的位置而坐,點了一份冰激淩,沾了糖霜的櫻桃擺在上面,他只動了一勺就不再碰了。

期間季循不輕易間瞧見他,又毫不在意地轉過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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