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約定

約定

記憶裏,舊時的她跑出了那條暗無天日的路,那個時候,她的腦袋裏只剩下了最後一個念頭——去找林叔叔,求林叔叔幫她……

林叔叔和媽媽關系很好,林阿姨對自己也很好,他們是朋友,他們一定會幫自己的……

而且……而且林叔叔是警察,他肯定可以讓那個壞蛋受到應有的懲罰的……

快一點……再快一點……

顧許轶不斷給自己動力,讓自己拼了命地跑起來,跑到林叔叔的家去。

然而,今天晚上,她誰也找不到。

林叔叔家沒有開燈,漆黑的一片。

顧許轶剛要大聲喊人,嘴巴就被人捂住了。

緊接着,耳邊就傳來了另一個人的聲音,“噓!別出聲!”

這聲音離她很近,幾乎是貼着她的耳朵說的。

她身後的人一手捂着她的嘴,一手禁锢住她的腰身,拖着她藏在灌木叢裏,把嗓音壓得很低,“我們家現在不安全,你必須馬上跟着我走,明白嗎?”

過了好半晌,一片黑暗中,顧許轶輕輕點頭。

身後的人這才松開手,把人馱着就往肩上扛。

看上去和自己一般大的小姑娘扛着她一路小跑,躲進一個暗巷,移開地上的垃圾桶就把她往下放。

垃圾桶底下,是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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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了她,那個女孩也躲了進來。

垃圾桶一挪,又是一片漆黑。

顧許轶什麽也看不見,那無數段媽媽在昏暗小房間被打的記憶又像默片一樣,在她眼前自動播放起來。

“錢呢?!拿錢來!”

“我供你們吃供你們穿!你們娘倆就是這樣對我的啊?!”

“我要錢!”

“你給不給!給不給!”

男人的咒罵聲、皮帶抽在人身上的聲音、媽媽的哭泣聲、碗碟打碎的聲音雜糅一片。

顧許轶哭得犯惡心,卻愣是記住了一個人說的,不出聲。

這時,一雙手觸了過來,輕而易舉就碰到了她滿臉的濕潤。

手的主人僵了一下,接着就開始捧着她的臉給她擦眼淚,“哎……你怎麽哭啦?是我剛剛太兇,弄疼你了嗎?”

“……嗚……我……我要找林叔叔……救媽媽……”顧許轶松開咬着的嘴唇,溢出一聲低泣,她握着女孩的手腕,字不成句。

聽了她的話,女孩沉默了很久,期間沒有聲音,只是手上的動作卻沒有停,把她臉上的淚擦得幹幹淨淨。

寂靜持續了很久,直到顧許轶不再流出新的淚,女孩忽然抱住了她,聲音很輕地說:“對不起啊……我爸爸他,可能沒辦法幫你了。”

體溫從兩人貼着的地方傳遞給彼此,顧許轶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睛,問,“為什麽?”

“因為他死了,媽媽也死了,我……可能也會死。”女孩抱緊了她,用最輕的話講出了最沉重的事。

最後一個字音落下之後,顧許轶聽見頭頂傳來了腳步聲,很急促,很嘈雜,還伴随着人的說話聲。

“K給出的名單裏,不是還有一個小鬼嗎?剛才怎麽沒看到?”

“跑了,不過她是個小孩子,跑不遠的,我們分頭找。”

“林景明那個老東西,居然還防了我們一手,看來早就料到了會有這麽一天。”

“行了,少說幾句,這附近找了嗎?”

“找了,沒看到人。”

“那就趕緊換地方,我們的時間不多了,這裏的條子很快就會發現異樣的。”

“行,分頭找吧,要是實在抓不到就算了,K和我們一樣,明明也是魔鬼的走狗,我們沒必要這麽聽話。”

“走了。”

“走。”

說話聲漸漸遠了,腳步聲也趨近沒有。顧許轶不明白那些人說的話,卻能聽懂一件事,他們來這裏的目的,是把林叔叔一家三口都殺掉……

她唯一可以求助的人沒有了,而她身邊這個女孩,在這個晚上失去了父母。

怎麽辦……媽媽……

想到媽媽,顧許轶掙紮起來,她想回去找媽媽。

可是她受了傷,又跑出來太久,體力不支的情況下,她暈倒過去,沒了意識。

再醒來時,她在醫院,守在她身邊的,是那個女孩,叫林葉箐。

作為證人出席庭審的時候,顧許轶想過無數個最後的結局,然而,當庭審結束,法官宣布那個罪人的下場是無罪釋放時,顧許轶整個人都愣在了原地。

法院外面,那個男人還伸手來牽她叫她回家,臉上的笑容是說不出的刺目。

顧許轶本能地後退,男人卻步步緊逼,滿臉寫着父親的慈愛。

無助感升上心頭,她又有些想哭了。

“小轶,我們不鬧了好不好,是爸爸對不起你,沒保護好媽媽……但是爸爸保證,一定會保護好你的……你就跟我回家吧,好不好。”

男人的手大力鉗住她的手腕,滿目的後悔。

顧許轶搖着頭,從唇縫裏溢出一聲,“不……”

她的力氣比不得成年男人,身子幾乎是被拖着往前走。

幾步踉跄,另一只手落進一個溫熱的掌心。

“顧叔叔,放手吧。剛才的判決書上寫了,顧許轶從今以後是和我一起生活在福利院,您作為她曾經的監護人,只是被允許一個月去看她一次而已。”

“如果你一直抓着她不放,我就要叫警察來了。”

林葉箐看着顧爸爸的臉,眼睛裏沒有一絲對待大人的尊重,她像是什麽也不怕地,直直望進男人的眼底,眸光有神,帶着點與生俱來的軍人氣魄。

顧爸爸一聽要叫警察,頓時松開了手,林葉箐也趁機把顧許轶拉到了自己身後,以保護者的姿态擋在了她的面前。

“顧川,你還沒結律師費,需要跟我走一趟。”

二者僵持的時候,顧爸爸的辯護律師走出來,一句話帶走了人。

臨走時,那位律師的目光在她們牽着的手上停了一瞬,唇角帶起似有若無的笑,接着拉開了車門,驅車離去。

顧許轶沒有讀懂律師臉上的表情,也看不懂整個庭審過程。

她只知道,真正的罪人還在逍遙法外,而保護她的媽媽,永遠的離她而去了……

這樣的打擊太過沉重,以至于顧許轶接下來的生活都是亂套的。

她開始長時間的發呆,漸漸忽略耳邊的聲音,忽視身邊的人。

她幾乎失去了生活自理能力,一切都是林葉箐在為她安排。

她的話一天比一天少,上了學,成績也很差,安靜得過分。

福利院的老師很好,但是有些孩子是很頑劣的,他們會圍着顧許轶罵她是傻子,說她是啞巴,還會有意地孤立她。

林葉箐一次次趕走他們,也想了很多辦法來逗她開心,帶着她感知世界。

可是林葉箐點不燃她心裏那片荒原。

顧許轶活着,卻和死了沒有什麽區別。

唯一能證明她活着的人,是林葉箐。

初中的最後一年除夕夜,趕上了顧許轶的生日。

林葉箐給她織了雙毛絨手套,還自己花錢給她置辦了一身毛絨衣服,把她打扮得像個活體毛絨絨一樣,可愛得很。

她們吃了年夜飯,然後在福利院的晨讀小屋裏點了蠟燭。

小巧點做工粗糙的蛋糕上,暖色的燭火跳躍着,照亮兩個人的臉。

林葉箐習慣性地幫她整理了一下帽子,托腮問她,“今年生日,想許個什麽願望?”

“……媽媽說過,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顧許轶看着燭火,難得地提起了自己的媽媽。

她說得輕易,林葉箐反而有些不太能确定她現在的狀态了。

不過下一秒,顧許轶雙手合十閉上了眼睛,睜眼的時候一口氣吹掉了蠟燭。

四周驀然暗下來,林葉箐像往常一樣,握住了顧許轶的手,嗓音很緩很輕柔,還帶着點試探的意味,“轶轶,你還記得我說過的嗎?我是你的生日願望兌換機,你的願望都可以說給願望機聽的……”

她的态度真的很像在哄小孩,但顧許轶知道她想說的是什麽。

林葉箐明明只大她兩歲,卻照顧了她太多。

讓顧許轶恢複,不能只有林葉箐一個人努力,她也在努力地找讓自己活過來的辦法。

現在,她找到了。

“我想當律師,為我媽媽翻案。”顧許轶看着她,眸光很亮。

林葉箐握着她的手,指尖微動,“你……想清楚了?”

“嗯,以後,你當警察,我做律師,到時候我們還在一起好不好?”顧許轶點頭,第一次主動擁抱了她。

這個約定在除夕夜定下來,林葉箐就真如顧許轶所說的那樣,陪着她一路走到了約定實現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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