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柳思
#20柳思
#20
餘聲聲遲疑片刻,坐在鏡前。
小菊知道這是要出去的意思,立刻上前幫忙收拾打扮:
“宋公子應不是無情無義之人,在這危難之時來找小姐,說不定能幫小姐呢。”小菊往好處想。
餘聲聲自然知道宋适不是無情無義。
相反,是她問心有愧。
先前不管不顧地隔絕,後面又不回信,再之後連知道他生病都沒回皇城。
收拾了番,餘聲聲跟小菊出去。
宋适正在大堂內,被姨母上下打量。
餘聲聲來前,姨母就收到過她母親來說,裏面寫餘聲聲跟交好的宋家公子似是鬧了矛盾,要來她家小住,還望照顧。
姨母曾以為宋适是個普通公子哥兒,沒想到簡直玉樹臨風、一表人才,說話也十分溫文得禮。
寒暄過後,他們都在等餘聲聲來。
姨母坐主位,視線朝外,率先發現:“聲聲。”
宋适轉身。
許久不見。
宋适哥哥瘦了許多,面色更顯蒼白。
雖不是形銷骨立,卻看得出經受過大的病痛。
餘聲聲本要行禮,宋适率先問她:
“聲聲妹妹,你可好?”
這句聲聲妹妹一出來,餘聲聲內心難以言喻的酸澀:“嗯。”
姨母:“我想起還有些事未處理,你們先聊,我稍後就來。”
姨母走後,堂內無長輩。
他們自如許多。
兩個人在相鄰客座坐下。
小菊奉上熱茶,她道:“這是宋公子最喜歡的西湖龍井,新采的茶葉。”
“多謝小菊姑娘。”
小菊之所以總是勸小姐跟宋适在一塊兒,是因她從小跟餘聲聲一塊長大,接觸宋适繁多,宋公子是那種風光霁月,連對丫鬟小厮都會道謝之人。
上完茶,小菊恭敬地站在一側。
宋适喝了口茶後才道:“之前給你寫信,你不回,之後又就無音信。我本在皇城時就想來找你,恰逢那段時間事務繁多,請不得假。後來又被派去谷城。”
他手蜷起在唇側,輕咳兩下。
“你的咳嗽還未好全?”
“快好全了。”宋适微微笑,“去谷城路途遙遠,白天炙陽,夜間又起風,半路上便生了病,幸得皇恩浩蕩,允我返程。實在愧對聖上囑托。”
“這是生了病,無奈之事。”
“是。也是感念皇上聖恩,我才能回皇城,才有機會回來見你,不然一去谷城,沒有一兩年是回不來的。”
這句話本不應該多作她想,可餘聲聲下意識:“你不會是刻意把自己弄病了才回來的吧?”
宋适豎起手指頭“噓”:“不可妄言。”
“……”
片刻寂靜,宋适又說:“我原以為你中秋佳節會回皇城的。是不想見我?還是何故?”
“我有愧于你。”
“那你更應該見我,解釋清楚。”見餘聲聲還是避退,“我不強求你。我來徽州幾天,人生地不熟,還請聲聲妹妹帶我逛逛。”
小菊插口:“我們小姐正值為難,怕沒有心情。”
“小菊。”餘聲聲制止。
“小姐,若是宋公子不幫忙,咱們便無人求助了。”說罷,立刻将近日之事告訴了他。
“原是如此。我還以為你在徽州是散心,沒想到身處險境。”宋适一條胳膊放在桌上,“當初布政使大人向你家提親的時候,我去央求過義父。義父跟他不睦,又只好托英親王出面。”
英親王是當今聖上最年長的哥哥。
雖不怎麽管事,但跟聖上關系親密,也頗為受敬重。
宋适接着說:“英親王的兒子跟我亦是好友,很快答應。英親王設局款待,布政使大人人雖客氣,嘴上卻毫不退讓。我還以為沒戲,誰想過了幾天他又突然主動退婚,還說英親王主動出面,他如何不賣這個面子,只是需得回家說服兒子。”
……原來布政使大人突然退婚是因宋适哥哥?餘聲聲心道。
“他退婚我便以為你無事了。沒想到這劉鸷竟然還糾纏你。這布政使大人沒管麽?”
“管不住。那劉鸷在這為非作歹,無法無天。”小菊終于找到能幫忙的人,恨不得一吐而快,“三番四次騷擾小姐,還差點對小姐……”
“聲聲你放心,這件事我會想辦法解決。”宋适露出關切神情。
餘聲聲不太想宋适知道這件事。
幫忙便會牽涉其中,畢竟如今他還不知道自己真實身份,身份也僅僅是太傅義子,官職也不高,若得罪人恐怕也不好過。
更何況,劉鸷比布政使更為難纏。
可他既然來了,這件事亦難以瞞住。
“柳姐姐怎麽樣?”餘聲聲換了個話題。
“柳思。”宋适語氣頓了頓,将胳膊收正,“對我恩義頗多。”
用的是“恩義”兩個字,而非“情深意重”。
餘聲聲明白這句話的潛臺詞。
沉默片刻,餘聲聲道:“宋适哥哥打算在徽州待多久?”
“聲聲妹妹想讓我待多久?”
“便待到廿六吧。”
廿五是柳相壽辰,恰好避開。
宋适目光如水般微動:“好。”
敘府住宅寬敞,宋适哥哥也不需住客棧,争得姨母同意,讓他在府邸中暫且住下。
傍晚,姨母設豐盛筵席款待宋适,宋适飽讀詩書,說話篤行守禮,為人端正溫潤,是最容易讓長輩心喜的類型。
等用過膳,宋适告辭後,姨母拉着餘聲聲的手說:“姨母見這宋公子沒有大差錯,人端方周正,家世也可以,比徽州這些好多了。姨母雖舍不得你,但終究你嫁人之事最重要。”
秋日夜來得快。
回房路上天已黑下來,隔幾步挂着的燈籠讓走動的衣裙落下如蝴蝶翻飛的影子。
小菊道:“奴婢還以為宋公子變了心,沒想到對小姐仍舊癡心不改,在飯桌上對小姐一直噓寒問暖。”
餘聲聲只是前行,沒有應。
小菊又說:“這幾日沒有看見阿灰呢。”
餘聲聲:“小菊,日後你若還想在我身邊,就不能未經我允許,洩漏私事?即便對方是宋适或者我的親屬。”
小菊沒想到餘聲聲因這個生氣:“奴婢、奴婢只是想讓……奴婢知錯了。”
餘聲聲在涼亭處坐下,拾起邊角花盆處一顆晶瑩剔透的鵝卵石,靠坐在欄杆旁,将其扔入水中。
小菊被罵了,這回不敢吭聲。
恭恭敬敬站在旁邊。
微光水面蕩出一圈圈漣漪,許久才消散。
坐了片刻,心中好上許多。
餘聲聲待要起身,又有丫鬟過來禀報:“小姐,門外來了一位客人,說是宋公子好友,剛從皇城趕來,天黑前來借宿。”
“誰?”
“只說小姐見了就知道。”
左右無事,餘聲聲走去門口。
來這是個女子。
遠遠能瞧見背對着的粉紅全身鬥篷,停着輛馬車,帶着兩個丫鬟和幾個小厮。
等餘聲聲湊近,借助着門口兩盞大燈籠,對方轉過來了,露出俏麗臉蛋:“聲聲妹妹,別來無恙。”
是柳思。
丫鬟從馬車上取下兩捆大包袱。
柳思道:“我沿路趕來,筋疲力盡,可否借宿?”
“你為何不直接坦誠家世?”難道認為她會聽到柳思的名字就趕出去嗎?
“怕你不敢款待我。”柳思倒也直白,“沒見面,你可裝沒聽到下人報信,見了面你就推脫不掉了。”
“……請進來吧。”
柳思毫不客氣地跨門進來,篤定餘聲聲不會拒絕:“宋适哥哥是住在這裏吧?”
“是。”
“我就知道他一來必先找你。”
“過幾日不是你爹壽辰?”
“你對我爹比我還上心呢。”柳思有趣地打量她幾眼,“放心吧,我早已知會過了。”
……意思不是知沒知會過。
算了。
之前她站在門外,燈光攏着,沒瞧輕眉眼,這會兒看清了。
柳思:“怎麽?”
餘聲聲:“你黑了許多。”想必去谷城路上也受了苦。
柳思摸摸臉:“那也比你好看!”
“……”
餘聲聲不讨厭柳思,但跟她做不成好友的原因便是她永遠把她的話,往歪處想。
“天黑了。我讓人帶你前去休息。”餘聲聲道。
“給我布置添花瓣的水沐浴,必須是桂花嫩瓣。”
“好。”
一天來了兩隊人。
宋适哥哥還好。
姨母吃過飯不久便要睡下,柳思沿路都是餘聲聲招待,挑剔得很,要沐浴,要新茶,被褥枕頭不僅換新,還要換成喜歡的荷花刺繡,窗縫必須無一絲光,且不能放蘭花……
讓丫鬟小厮折騰大半宿,這才安定下來,凡是不滿意柳思便說:“餘聲聲呢,讓她過來。”
夜間燭火燃到一半,過了平日睡的時辰,餘聲聲坐在梳妝臺前,等小菊打熱水來。
絲毫沒有困意,撐着下颌發呆。
跟柳思認識是一次意外。
皇城風氣開放,尤其宴請諸多,尚郡主及笄,邀請全朝年齡相近的官員之女參加。
餘聲聲第一回參加如此隆重典禮,不想出錯,穿了套十分隆重的鵝黃衣,誰想恰好跟刺史大人的女兒周南相撞。
周南在後花園堵住她予以奚落,餘聲聲是小官之女自然不敢反抗,乖乖低頭聽訓,不僅如此——
“桃兒,你入馬車內将身上衣服脫下來,給這位餘小姐,免得她跟我相撞。”周南當時如此吩咐。
遠遠地,柳思從不遠處走過來,誰想,她竟然也穿了套一模一樣的鵝黃衣。
皇城之人,都懂得踩低拜高,周南當即說:“我正是因柳姐姐喜黃裳,因仰慕柳姐姐才買,只是穿起來不成樣子,沒先到那小姐柳姐姐一穿,簡直風姿綽約,豔冠群芳。”
“剛剛我聽說,你讓她穿你丫鬟衣裳?”
“……是。她跟我們撞衫,實在污了耳目。”
“我也覺得如此。”柳思語調一轉,“所以柳絮,你進馬車內,将身上衣物脫了拿出來給周小姐,免得她跟我相撞。”
“這,柳姐姐,大可不必。”
“你剛剛可不是這麽說的,怎麽,不是仰慕我嗎?”
周南面露難堪,咬唇:“妹妹身體不适,先行告辭了,望代為傳達一聲。”
“慢着,走也得換完衣服再走,不然辱我面子嗎?”
周南只得恨恨進馬車換衣服。
柳思為自己出頭,餘聲聲對她心存感激。
剛想道謝。
誰想柳思繞她一圈,上下打量:“原來你就是餘聲聲,宋适哥哥心儀之人,也不過、如此嘛。”
施施然遠去。
這次及笄禮争奇鬥豔者甚多。
第一次讓餘聲聲意識到,如她這般無家世傍身之人,寧願穿着普通,決不可輕易出風頭。
後來,她回去沒多久聽說同時賣給她們三套鵝黃衣的店家,被刺史大人查抄入獄。
小菊用胳膊撞開門端着熱水進來,放在木架上,忽地說:“怎麽奴婢覺得,小姐見到柳二小姐,比宋公子還要開心。”
餘聲聲伸手,讓小菊幫她擦拭:“是。”
“為何?”
柳相當衆向宋适哥哥提親時,柳思也在場。這場婚事便是她央求的。
柳相後來放過宋适哥哥,也是柳思求情的緣故。
多年以後。
宋适身份被揭露,面臨殺身之禍。
為了保住他,且幫他贏得皇位,柳思主動嫁給了時年五十多歲的英親王,也在後續一力促成了柳相轉變立場,支持宋适。
即便他們的造反失敗了。
“因為明日我不用跟宋适哥哥獨處。”餘聲聲坦誠。
并非她讨厭宋适,而是跟自己深感虧欠之人相處,總不甚自在,還有……
借此機會,正好再促成促成宋适哥哥和柳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