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少女

#21少女

#21

馬車在鬧市中行走。

小菊在旁側跟随,昂首挺胸。

即便她不喜歡柳思,也不得不承認,宰相之女的身份就是有底氣,今日劉鸷就算來了也得灰溜溜逃走,還希望劉鸷來呢,殺他個措手不及。

“沒想到你跟我坐同一輛馬車。”搖晃的馬車中,柳思說道。

“府內馬車不夠。”

“你們餘家親戚很窮嗎?”柳思整整袖口。

“也不是,有件事我跟柳姐姐商量。”

“說。”柳思連眼皮都沒擡起。

“是關于宋适哥哥的。”

“宋适哥哥是當今聖上的私生子。”餘聲聲一鼓作氣。

“什麽?”柳思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驚詫地盯着她,最開始她還以為餘聲聲是要跟她宣戰,“你不會是在開玩笑吧?”

“不會。”餘聲聲搖頭,“我以前去太傅府游玩,偶然聽到太傅在房內議事,裏面提及了這件事。”

車廂封閉,被咿呀咿呀地馬車的輪轉之聲徹底隔絕。外聲朦胧,對方聲音卻格外清楚。

柳思目光直視餘聲聲。

餘聲聲性子膽小,但不像随意亂說之人,且她在相府見多識廣,也聽爹爹說過不少宮廷秘聞,當帝王就沒有不風流的,經常随意亂睡,有個把私生子不稀奇,當下她沒有太詫異,也沒有多做疑問,反而更關心的是:“所以你就是因為這件事,離開宋适哥哥?”

“是。”餘聲聲回答,嚴格意義上,确實是如此。

柳思不經嗤笑了聲:“膽小鬼。”

颠簸路面,讓兩個人身體微微搖晃。

陽光透不過馬車頂棚,仍然讓裏面充滿了溫暖的光線。

柳思心漸漸冷靜下來,思考這件事的可能:“你為什麽要告訴我?”

“我不太懂朝堂,也不懂謀略,也不知道該怎麽處理這件事,告訴你是希望你以後能幫宋适哥哥。柳相具體支持誰我不知道,所以要不要告訴你爹取決于你。”

“我明白了。放心,我不會讓宋适哥哥有危險。”

宋适身份如果暴露,真的會有危險。

而柳思的身份比餘聲聲高得多,也更看得清形勢。

馬車有個大波動,柳思突然問:“餘聲聲,有一件事我一直很好奇,宋适哥哥究竟為什麽喜歡你,就因為你們從小一塊兒長大?”

“我們不是從小一塊兒長大。”

“哦?”

“太傅是我爹的授業恩師,我爹對他很是鏡中,所以逢年過節,總要親自去向太傅拜賀。太傅僅有宋适這一個義子,聽聞宋适喜歡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便專門送這些。十二歲那年,我練習在白紗團扇上寫詩,不想被我爹當作收羅來的玩意兒,送到了太傅府。”

“然後呢?”

“然後宋适哥哥就看到了。他覺得新奇有趣,見上面我有的落款,便托人用同樣的白團扇給我回了一首。一來二去便熟了。”

“原來是這樣。你這般接近的手段也是很高明。”柳思道。

柳思慕戀宋适哥哥,便認為所有女子都是接近她,餘聲聲并不辯解:“宋适哥哥飽讀詩書,卻不刻板迂腐,涉獵繁多,對花鳥魚蟲都有研究。我們書信往來了将近一年,他說些他之事,我說些我之事,後來才在太傅夫人大壽的宴會上相見。”

柳思:“他沒對你失望?”

餘聲聲這才擡眼:“如若他是重色之人,想必柳姐姐也不會愛慕他了。”

“你說得對。”這話柳思倒是大大方方地承認了,“皇城中男子見多了,無非是些頤指氣使的、貪心狡詐的、尋花問柳的,或耽于器物不思進取的,宋适哥哥是難得的清隽正直之人,所以當初你舍棄了他來徽州我很不理解。你今日說我便懂了。”

“也不僅僅有這個原因。我對宋适哥哥确無情分。以前是有的,現下沒有了。”

“你是因不甘将宋适哥哥讓予我,還是?”柳思試探。

餘聲聲道:“自古女子就必得一心一意,從一而終麽?”

許久,柳思目光如同在她身上發現了一個新人般:“餘聲聲,沒想到你有這種膽量。”

馬車停下。

小菊在外面喊:“小姐,柳小姐,春波堂到了。”

掀開簾子。

餘聲聲道:“我有些不舒服,便不下去了。”

宋适剛剛下馬,聽到這句話,上前關心:“聲聲妹妹,你哪裏不适?”

“頭有些不舒服。我想在車上歇會兒,你們去游玩吧。”

宋适當即說:“我留下來陪你。”

餘聲聲勸解:“宋适哥哥,你若是執意陪我,便是逼得我不得不忍痛陪你們了。你知我最怕因自己耽誤別人。你們先去,我在馬車內休息片刻就去找你們。”

宋适皺眉,還是不願離開。

見如此,柳思幹脆直接掀開簾子下車,拉走宋适:“好了,宋适哥哥,我們先去,給她留個位置,待會兒她自然會過來。”

餘聲聲知道,柳思明白了自己的意圖。

若說以前柳思僅是對宋适心儀,現下為了保宋适,讓他做相府的女婿最為保險。

柳相僅有柳思這一個女兒分外疼愛。

如若他知道了宋适身份,為給女兒籌謀,會轉而支持他也說不定,畢竟前世柳相就是如此。

只是如果宋适哥哥這世做了皇帝,蕭郁會如何?

餘聲聲掀開馬車窗簾,見宋适哥哥和柳思走進河畔旁的春波堂。

徽州近水,最出名之處自是跟水有關的春波堂畫舫。

每隔幾日,春波堂便會派出七八艘各色不同的畫舫在河面,每艘畫舫船頭有不同表演:或踩高跷,或歌舞,或曲藝,或鬥詩畫畫,或抛球。

只不過她幼時來過,今世沒什麽太大興趣。

餘聲聲放下馬車簾。

小菊在外面道:“小姐,你可是悶了,要不要奴婢陪您說說話。”

“不用了。我想清靜會兒。”

餘聲聲和蕭郁的第二次見面就是在畫舫裏。

畫舫船隊有如回春堂這般定在徽州,亦有順流而下,各地演藝的。

有次皇城河畔也來了艘畫舫。

皇城中能見畫舫少,十分轟動,還傳言畫舫中有位白紗覆面的姑娘,一手古筝彈得極為厲害。

那彈筝的姑娘是餘聲聲幼時玩伴。

她的父親跟餘聲聲父親官職類似,又談得來,來往頻繁,跟那姑娘才算是一起長大。

後來她爹出事,全家被充軍,餘聲聲曾第一次學會打點官差,又送了她二十兩銀子用以自保。

可人心不足蛇吞象,那押送官差不僅搶奪了她的銀兩,還謊稱她病死中途,将她賣入妓院。

好在那老鸨并不強迫人。

見她頗有才藝,又将她轉入畫舫。

在畫舫到達皇城後,她修書一封給餘聲聲,相約畫舫之上相見,餘聲聲也是在信中才知道她這幾年的境遇。

這畫舫混有情侶狗,良家女子甚少去觀看,但因為這個幼時玩伴,餘聲聲還是去了。

賄賂管事才得見她,兩個小姐妹三年不見,互訴衷腸。談及盡興,外面人敲門通傳:“姑娘,要準備獻藝了。”

她本來起身離去,忽地捂住肚子對餘聲聲說道:“我肚子不舒服,想來是下午不慎吃壞了東西。”

“那怎麽辦?”

“聲聲,要不你替我去演奏可好?”她拉住餘聲聲的手,眸光分外着急懇切,“你替我演奏一曲就立刻回來,屆時我應該也好了,接下來由我演奏,神不知鬼不覺。”

畫舫中,琴女一般都是開場,而後其他雜耍曲藝登場,中間再奏幾曲,接下來便是歌舞和青樓攬客。

說話時,她們就挨着她那把長琴。

這是把好琴,琴身厚重,釉面泛光,琴弦亦細而韌,更何況,那時畢竟是少女,終歸有些愛出風頭的心思,餘聲聲便答應了。

她們互換衣物,她去後方如廁,小菊留在房內等待。

不久,有人來領。

餘聲聲提裙抱琴謹慎地出去,坐在船頭。

江上清風明月,慕名而來者衆多,船只多如牛毛,在江心将他們的畫舫圍住,衆目睽睽。

鼻尖覆面輕紗被風觸動,餘聲聲深呼吸了口,開始彈奏。

女子多時足不出戶,在家中不是彈給自己聽,就是爹娘聽。不過爹娘祖母都不通音律,無非是讓她跟其他大家閨秀有樣學樣、有個琴棋書畫的名頭而已。

在皇城宴會中,各大貴族小姐争奇鬥豔,亦輪不到她來主場,此番,冒用她人身份,戴着面紗遮掩面容,卻令她難得有緊張刺激之感。

這曲彈得分外認真,幾乎于天地融為一體。

曲畢,她掃視衆人反應。

衆人驟然鼓掌叫好,掌聲如雷,令她不禁徹底松口氣,微微開心,正要抱琴離去,忽地,有個浪蕩子忽地跳上船,調戲道:“聽過姑娘色藝雙絕,今夜何不摘了面紗,讓我們瞧瞧真容!”

“公子海涵,我還得回去準備下一首曲藝。”餘聲聲壓低聲線,不想讓其他人聽出聲音異同,只想趕緊躲避,她掉頭就往回走,對方一閃,張開雙手堵住了她回房的路:“姑娘,何必如此着急,再摘下面紗演奏一曲可好。”

周圍人全在起哄:“是啊,摘下面紗,摘下面紗!”

路被堵死退無可退。

畫舫老板前來說和,也被對方身後兩個小厮扯開。

到畫舫邊緣,往後看,它離着另一艘很近,簡直一步之遙,船上燈光晦暗,但餘聲聲能看清,獨自飲酒之人,正是淩安王蕭郁。

當時簪花大會回去後她聽小菊說了不少宮廷秘聞,對蕭郁是瘋王之子印象尤深,更何況,當時宋适哥哥還介紹過他,。

餘聲聲跨過船退到他案桌邊:“王爺救我。”

蕭郁正持酒杯遞進唇邊,聞言瞅了眼追趕過來之人,那浪蕩公子哥:“我是禦史家的公子,你是什麽人敢攔我,滾開!”

蕭郁侍從一句話都沒說,只拿出一塊刻有“蕭”字的銘牌給他看。

那人當即臉色一變,行禮:“多有得罪,望大人莫怪。”說罷識時務地立刻退下。

餘聲聲這才放下心。

蕭郁:“不坐下來陪本王喝兩杯?”

餘聲聲拒絕:“不了。”

蕭郁頗為意外似的,上下打量她片刻。

許因她是畫舫女子,他把剛剛的主動登船視為一種引誘,餘聲聲福身行禮,便想離開。

蕭郁喝完杯中酒,挪過一個新酒杯倒上:“本王救了你,光是一句道謝怎麽夠,飲下這杯酒,我就讓你走。”

餘聲聲思忖片刻,蕭郁是皇親國戚,若對自己有壞心,直接扣留即可。

她接過酒杯,略微掀起面紗,在面紗之後小口飲完酒,飲完後放下酒杯:“多謝王爺。”

蕭郁盯着她笑了一笑。

侍從放行,餘聲聲這才離開。

匆匆回到船艙內。

幼時玩伴卻已不在,只留下一封書信:聲聲,情見諒。在畫舫中僅才藝是不夠的,若年級漸增,終不可免落入青樓。幸我得一可托付終身之人,相約私奔。我早計劃逃走,今夜便是最好的時機。可畫舫規矩,誰若幫我,必受毒打至死,我不想牽連別人,這才想到了你。你爹如今高升,若亮明身份畫舫應不會對你動手。對不起,多謝你今夜特地來看我,祝安好。另我住處後方有一小道,可通到船後解小筏離去。

看完書信,餘聲聲發現自己衣物也沒有了。

她穿走了她的衣服,想必是為了逃跑方便。而這房內竟沒有衣物可換,怕是早就防着她逃走。

小菊一直在房內,不明所以:“小姐,怎麽了?”

餘聲聲只有一個字:“跑!”

當然得跑。

若是身份暴露,就算畫舫怕官,不敢動手,但餘聲聲的名聲也毀了。

按照信中所說,到船後方解下小筏逃走。

畫舫周邊圍繞大船,層層疊疊,外圍還有許多來湊熱鬧的小船。劃遠很難,卻可以劃到最近一處船登上,走到其他船上,最後找一本就在此等着攬客的艄公到岸邊。

星夜點點,筏多如織,确實是逃跑的最好時機。

只是剛千辛萬苦牽着裙子跑到岸上,啪叽,餘聲聲就摔了一跤,趴在草叢中。

終于知道這畫舫為何讓她穿白裙,雖有刻意吸引之嫌,最重要的是,若想逃跑,在這黑夜中,這白紗裙真的又絆腳又顯眼……

“小姐你沒事吧?”小菊回頭。

“沒事。”餘聲聲起身拍拍膝蓋,有點疼。

回頭瞅瞅畫舫,仍在歌舞升平,還無人追來的樣子,有點奇怪。

總之先跑為妙。

餘聲聲回到家中,經過幾夜安枕,總算回歸平常,畫舫亦順流而下去別處了。

誰想過不了幾日,蕭郁突然命人送禮,送到了她房裏:“餘姑娘,這是王爺讓奴才給您的。”

餘聲聲詫異。

她讓小菊打開盒子,裏面正是自己那身衣物。

“抓到她了?”

“不是。是在當鋪中尋得。”

“多謝。”餘聲聲接過,衣物完好無損,不多不少,只是還有瓶藥膏,正納悶。

小厮接着說:“王爺說,小姐摔傷,這是宮中用物,專治各種跌打損傷。望小姐下次不要跑得太快。”

“……”

“王爺又說,小姐當夜跌在草叢上,頗像一只笨鳥投林。”

“……”

所以他當時是早就發現了她,還圍觀了她逃跑嗎?什麽時候,她飲酒那下?餘聲聲赧顏,維持着大家閨秀的風範:“替我多謝你們王爺。”

“王爺說,若小姐想謝,便親自登府道謝。其餘不作數。”

登府道謝餘聲聲自然是沒去的,卻因此對蕭郁留下極其深刻的印象,不僅是瘋王之子,還很會……逗弄別人。

阖着雙眼,亦能感受到眼皮透紅的光。

張開眼反倒消失了。

餘聲聲前世自盡時三十多歲,重生後想的也都是皇宮中的事,都快忘了,前世還有這麽天真爛漫的少女時光。

-

夕陽西下,劉鸷輪椅停在柴房門口。

柴房內,正傳來一聲聲慘叫。

貼身小厮出來禀報:“公子,招了。”

劉鸷推動輪椅進去。

那人四肢被繩索捆綁在木架上,已被打得皮開肉綻,鞭打,燒燙都有,簡直血肉模糊,頭搖搖欲墜。

行刑人又抽了他一鞭,将他抽醒。

貼身小厮:“公子讓我問你,除了關注餘聲聲,蕭郁可還有別的事交代?”

“沒有。只讓我們盯住餘小姐,有危險時出手阻止。”

“內應一共有幾人。”

“只有我一個。”

貼身小厮叮劉鸷的唇,說道:“公子說,絕對不止一個。”

有危險出手阻止,意味着他們人多,只有一個人蕭郁不會如此鎮靜。

那人忽地哈哈哈大笑:“公子,你自诩聰明,想要詐王爺,那你可知,王爺也在詐你!”

貼身小厮:“詐公子什麽?”

“詐出了公子對餘小姐有情。公子居然完全不舍得傷害餘姑娘,真是讓人刮目相看,哈哈哈哈哈哈哈!”

劉鸷立刻眼露戾氣,手緊緊壓在扶手上,他最讨厭別人知道他弱點。

随即,他平複心緒,放松。

擡起手,手指動了動。

貼身小厮:“公子說:剁碎了喂狗。”

那人叫道:“你不是說了讓我做雙重內應!劉鸷!你不得好死!”

劉鸷心知肚明:既然他已知道阿灰是淩安王,在殺了會誅九族的王爺和不聽從只會自己死的劉鸷兩方,只會選前者。

劉鸷轉輪椅出去。

讓行刑人繼續審下一個,從上次始終,他猜到自己身邊必有內應,所以這幾天他一一嚴刑拷打審問。

遠處火燒雲,殘陽如血。

柴房中又傳出嚎叫。

劉鸷扶住扳指轉動。

不能讓阿灰是淩安王這件事擴散出去,需得早下手為強。且蕭郁這幾番都是隐藏身份出皇城。

正是殺他最好時機。

說不定還能全身而退。

蕭郁料想他不會對餘聲聲動手。

劉鸷拍拍扶手。

聽懂動靜,貼身小厮連忙湊過來:“公子?”

劉鸷無聲:準備筆墨紙硯。我要寄一份信去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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