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4坦誠

#24坦誠

#24

餘聲聲獨自坐在柴房中。

隔着門的過道中傳來拖行的動靜,似乎有兩個人拖住一個人前往隔壁,将他扔在地上:“你就待在這裏吧。”

兩人腳步聲離去。

裏面傳來幾句咳嗽。

餘聲聲轉身正對牆:“是你嗎?阿灰。”

咳嗽聲又響起。

過了幾個間歇,才有回應傳來:“是我。”

輕輕松口氣,剛剛餘聲聲還一直擔心劉鸷把阿灰弄死。

“你沒事吧?”

“還好。”

“對不起。”餘聲聲說。很早就想說這句話。

但也知道此時此刻這句話的分量輕如鴻毛,毫無作用,若不是因為她,阿灰不會招惹上這種事。

“不關你的事。”阿灰回答,“不用自責。”

餘聲聲靜默了會兒,又問:

“你最近這段時間消失,是因為劉鸷在追殺你?”

“是。他找到了之前襲擊他的匪徒,查出了我。我戴面具便是想隐姓埋名,也不希望這件事跟你扯上關系。”

說什麽扯上關系,餘聲聲自責,這件事本就因她而起。

阿灰能夠立刻知道她在這裏。

意味着他還在關注她。

“你可以不出現的。”

“我若不出現,他也會利用你逼我出現。結果沒有區別。”

聽阿灰又傳來幾聲咳嗽,餘聲聲連忙道:“你受了傷,先休息會兒。”

餘聲聲重新将背貼靠牆面,夜色寂靜,外面應該還沒有亮。

這一晚上好像發生了太多事。

阿灰在這。

聲音聽起來虛弱。

宋适哥哥和柳姐姐跟他們是分開的,也不知道關在哪。

不知過了多久,封閉的窗戶透露出微光。

阿灰那邊沒有久久任何聲息。

“阿灰?”餘聲聲試着喊了一句。

沒有回應。

“阿灰!”餘聲聲轉過身用手拍拍牆壁,緊張着急地喊,“阿灰。”

那邊隔了會兒傳來:“我還在。”

他還隐隐開玩笑似的:“怎麽,你擔心我死了嗎?”

餘聲聲手指貼着牆壁,微微蜷起:“不是。抱歉。吵醒你了,是我大驚小怪。”

“放心,我沒那麽容易死。”

有人來了,是去阿灰那邊。

一人說:“去,給他療傷。”

另一人問:“公子不是要折磨他嗎?幹嘛還給他療傷。”

那人的語調仿佛在說件有趣的事:“我們公子可不會這麽輕易就讓他死,還有很多刑罰想要試呢,每次折磨後再給他治好,再換種新的折磨,快好了,再折磨,直到他連看見傷口愈合都會開始恐懼,因為那意味着下一次新的折磨又會來臨。”

餘聲聲聽得心顫了一顫。

那邊有大夫放下藥箱窸窸窣窣的聲音,稍後他站起身:“已經包紮好了。”

“那就行。先讓他養幾天。”

這之後,是他們離去的聲音。

餘聲聲轉過頭,想跟阿灰說“對不起”,可這句話的分量太輕太輕了,輕到此時此刻她連說起來都毫無底氣。

就這樣,阿灰在屋內恢複了兩日,之後又被劉鸷帶過去,再拖回來。

到第六日夜半時分。

餘聲聲在黑暗中發呆,忽見門外閃過一抹燈光,随即有人敲敲門叫喊:“餘小姐。餘小姐。”

不像是平日裏送飯人的聲音。

“你是?”她警惕地走到門縫邊。

“我是官差。”那人壓低了聲音說道,“之前你和柳小姐被擄走,宋公子報了官,只是他甚為着急,便先行帶家丁上山了。我們後續發現這裏,人多勢衆,又是布政使大人的兒子,便回報給了知縣大人,知縣大人讓我們假裝不知道。可這麽多人,我們下山後問心有愧,便還是偷偷上山來了。餘小姐,你別聲張,我現在就放你們走。”

說完,傳來他們開鎖的聲音。

“隔壁還有人。”餘聲聲連忙提醒。

“我知道。”那人回答。

“還有宋适哥哥和柳小姐。宋适哥哥是太傅之子,柳小姐是柳相之女,你若是救了他們,必會感激。”

“放心。宋公子和柳小姐已經提前救出去了。”

餘聲聲松下一口氣:“多謝。”

打開門,對面是個二十多歲的青年男子。

提着燈籠。

餘聲聲點頭致意後,立刻跑到隔壁去看阿灰。

屋內漆黑,沒有燭火。

僅有一扇透氣的小窗。

阿灰靠坐在角落裏,面具還未摘,難得地發絲淩亂,臉色慘白,捂住肩膀,胸口和受傷都有幹涸的血跡。

餘聲聲攏住裙,蹲在他面前。

阿灰朝她一笑。

兩個官差提着燈籠站在門口提醒:“餘小姐,快走吧,宜早不宜遲,萬一被發現就完了。”

“嗯。”餘聲聲應完他們,起身将阿灰扶起來,輕聲安慰,“忍着點。出去就好了。”

四個人慢慢朝門口走去。

許是夜半,他們又被鎖了這麽多天,外面看守的人不多,有兩個已是被擊暈的狀态。

兩個衙役在前面一邊查探一邊引路。

剛剛走出獵戶小屋不久,快要看見來時的路,突地,屋內有人大喊:“不好了!來人,人跑了!”

衙役連忙把他們帶到竹林中說道:“餘小姐,你們站在這別動,天黑他看不清你們。我們負責引開他們。記住,不要直接下山,那邊有人看守,會被抓住!”

“那你們呢!”

“放心,我們自小在這長大,他們抓不住我們的。”

話音剛落,兩個官差拿着燈籠,分別往兩側山下跑。

黑暗中的火光迅疾吸引了剛剛從獵戶小屋中追出來的人。

餘聲聲屏聲靜氣。

隔得尚遠,夜色漆黑,追兵沒發現中間竹林間還有人。他們在半途就分開兩路追逐。

待追兵走後,餘聲聲僵直的身體才松懈。

“你還能走嗎?”

“能。”阿灰回答,他擡頭看了眼,“這獵戶小屋靠近山腳,旁邊都是竹林,他們肯定以為我們不是直接去山下,就是躲在竹林裏,我們要沿着溪水往山上走。”

“好。”餘聲聲相信阿灰的判斷。

樹影重重,溪水窸窸,鵝卵石踩過去很是硌腳。

幸好一輪圓月就在前方好像指引般。

餘聲聲朝着它往前走。

“他們應該不會有事吧?”餘聲聲問。

“你擔心他們?”

“劉鸷連陳賞也敢殺,更何況這些官差。更何況他們不是受命救人,而是出自善心,這樣的人若是死了……”

“既然他們來敢救我們,應該有把握。”

“希望如此。”

阿灰瞥餘聲聲額頭已出了層薄薄的汗:“你累了吧,我們先坐下休息。”

“不,還沒有徹底安全,更何況你還傷得很重。得找到個隐蔽之所才行。”餘聲聲視線朝前,透露着堅定。

阿灰注視。

被擄劫,又被關押了好幾日,她不似平常那般矜持淡然,卻難得地臨危不亂。

“你比我想象中勇敢很多。”阿灰道。

現下不勇敢起來也不行了,已經連累太多人了。餘聲聲心道。

走到快要天明,終于尋到一處山洞。

且裏面鋪有茅草,像是獵戶夏日裏上山砍柴休憩所用。

餘聲聲将阿灰扶進裏側,說道:“你坐在這裏,我去取些水來。”

說完立即出去。

有過上次寺廟被劫,跟阿灰一起的經歷,這回也算是輕車熟路,她見路邊有巨大樹葉,摘了下來,在溪水邊清洗過後,用包粽子手法卷起來,盛滿水過去。

阿灰坐在洞內,接過:“多謝。”

“不用。”餘聲聲在他對面坐下。

阿灰見餘聲聲趁着去打水的功夫,已将自己再次收整得幹淨妥帖,無論何時,她都很體面。

他就着樹葉将水喝光。

“不夠的話我再去打一點。”

“不用。你也勞累了這麽久。”阿灰将樹葉放置一旁。

“你的傷需要處理嗎?”

之前黑夜中瞧不清,這會兒阿灰的胸口處已被完全浸濕,染出一大片血漬。

這坐了這麽片刻,血腥味在洞內都很明顯。

“等你休息完後再處理。”

“為何?”餘聲聲訝異。

“需要脫衣。你剛剛勞累,外面還有風,不适宜在外面吹着。”

“沒關系。”餘聲聲說,“我幫你處理。”

阿灰銳利的黑眸盯住她。

仿佛在說上次在山洞中,她很介意男女之防。

餘聲聲:“事急從權。”

阿灰脫下上衣,露出精壯的上半身,露出一個貫穿整個肩胛的傷口,身上還有不少青紫淤腫。

她以前還從未近距離見過這麽大的傷口。

手指伸出又縮回:“抱歉,我不知道該怎麽處理。”

阿灰笑,從裏衣下擺撕下一塊布袍:“前面的傷口我自己處理,小姐只需要幫忙處理身後的傷口即可。傷口不能沾水。用這個擦幹淨血漬和雜物後包紮便行。”

餘聲聲點點頭,蹲在他身後幫忙處理。

太陽從山洞口緩緩升起。

将兩人的影子照落在前方。

阿灰望見落在地面上的影子,剛開始餘聲聲右手指尖頂住布擦拭,可新鮮血液容易擦拭,血漬則不方便,她左手擡起像是猶豫了好片刻,才輕輕扶住他肩胛,好用上力氣。

說是扶,不過幾個手指尖壓住。

阿灰失了不少血,又脫下外衣,體溫本就比平日低,餘聲聲指尖倒還要比他肌膚涼些。

像細細小小的軟玉。

阿灰突然道:“小姐沒有問起宋公子。”

“他跟柳姐姐已經被救出去了。不過聽他們說下山的路有人看守,也不知有沒有成功離開。”

“我的意思是,小姐見宋公子和柳小姐在一起,也并不緊張。”

“現在不是緊張這個的時候。”餘聲聲注意力都在傷口上。

“宋公子不像醉心名利之人,小姐若真只是因不喜歡皇城來徽州,本可以讓宋公子一塊,小姐卻似乎從來沒有這個打算。”

餘聲聲動作微頓了下才繼續。

“我一直很好奇,小姐究竟喜歡什麽樣的人?”阿灰對着山洞裏說,帶來隐約回音。

“我喜歡什麽樣的人對你很重要嗎?”

“當然。”

外面的樹林間傳來鳥叫。

被阿灰放置卷起的樹葉也完全癱軟貼近地面。

“以前我也以為我喜歡宋适哥哥,就像他喜歡我那樣。但……人真的是會變的。”餘聲聲盯住阿灰的傷口,這種心思她從未跟任何人提起過,“如若讓我跟宋适哥哥成親,我們也會很好。因宋适哥哥很好的人,他是對誰都會盡力寬容體諒。柳姐姐身上有優點,宋适哥哥有心,也能看得出來。”

“欣賞不意味着喜歡。”

“是。欣賞不意味着喜歡。”餘聲聲道,“後來我才知道,我要的遠遠不止這些。”

“哦,那小姐要的是什麽。”

“獨一無二的偏愛。”剛剛經歷了生死逃難,餘聲聲才能在這會兒吐露出這些心聲,“我喜歡他眼裏只有我一個人,在心中我比任何事都重要,全心全意中意我,若是有其他女子出現在他面前,再好也會棄如敝履,連眼神也不曾給。”

這番話說起來,都令人覺得她異想天開,贻笑大方。

可其實有過。

也正是因為有過。

她一早知道,正如她對劉鸷,沒有太大期望,就不會有失望,世界上自然有純粹的惡人。

可她對蕭郁卻有。巨大的期望。

也因此,最後伴随的是,巨大的失望。

更大的失望是對她自己。

她打着為天下大義的幌子,卻在其中……

愛上了他。

餘聲聲道:“喜歡可以是片刻心動、欣賞、好感、乃至相處久了也會有,但我認為真正的愛意必定洶湧,澎湃,乃至于醜陋不堪。”

“那看來小姐也會喜歡我了。”阿灰偏頭,毫無遲疑地說出這句話。

餘聲聲的手徹底頓住。

她還以為自己說的這番話會把他吓退。

清風從身後吹了進來,那風仿佛透過衣物垂在她背脊上,令她有微微戰栗的感覺,餘聲聲半阖下眼,更快地清理傷口後,将擦拭的布從身後遞給他。

她沒有立即離開,繼續替他擋着風。

到阿灰處理完畢,餘聲聲再次接過布幫他包紮,等他穿上衣物,才走回他面前。

阿灰系上衣襟:“一夜無眠。小姐可以休息會兒。”

“嗯。”餘聲聲應。

依她的體力支撐到現在确實已算不易。

清晨風涼,再往外一點便容易吹到,她只能往裏側睡。好在洞口裏鋪了不少幹燥的茅草,還算暖和,她躺下,面朝石壁,背對着阿灰。

明明很累的,卻無法睡着。

手指蜷縮在視線前。

視線略過它,聚焦在牆壁上。

阿灰的目光就在後方,落在她身上,餘聲聲閉上眼睛,強迫自己睡着。

蕭郁盯着她。自然知道,餘聲聲看似柔弱,實則清醒,光憑同情愧疚是引發不了她的愛意,更不會被感動得恨不得以身相許。

但總算,他知道了她的真實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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