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深野
第2章、深野
第2章、深野
玳拿着剛剛揀來的石塊,在山洞內一個陰暗的角壁上重重的劃了一道。看着那角落裏已經密密麻麻的劃痕,玳再一次不可自抑的陷入了回想。
她來到此地已近三月了。可是,她卻似乎連自己是誰都忘了。模糊中似記得身遭全是洶湧的大浪,一個拍過就什麽也記不得了。等到再醒來時,便發覺自己讓一個十一二的男孩背着她。他背着她走了很久,而她一直在發着燒,根本記不得發生了什麽,只知道當她慢慢穩定下來時,已經在這片密林之中了。
周圍全是山,看不到一個人。
而她的身邊只有這個叫叢的男孩,而叢說:她的名字是玳。
“玳,玳,好了嗎?兔子烤好了,可以吃了。”
外面傳來了清脆的叫喚。玳輕輕地嘆出一口氣,重新用亂草将那面牆壁藏好後,整了整衣裳走了出去。
這是一個還算不太小的山洞。純自然形成的鬼斧神工讓洞彎彎曲曲,拐了好幾拐的存在可以避免大雨和狂風直接吹到最裏面。所以自從到了這裏後,他們就一直是睡在最裏面,外面的地方則是用來做飯和發呆。
今天的晚飯是一只野兔子。沒有油,沒有鹽,只是剝光了皮毛,弄幹淨內髒後用樹枝穿起來架在火上烤熟便算。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的東西,甚至因為沒有調料的緣故,稱得上難吃。可是,肚子已經太餓了。
“來,這個給你,趕緊吃。這是只母兔子咧,比前幾日抓到的那只要肥好多,你聞聞這烤出來的油,香不香?”
說話的是叢。他是個看上去大概只有十一二的少年,身形不豐,個頭也只比她高那麽一點點。可是卻似乎很利落,一路過來都是他在照顧她。
可是,他卻不叫她妹妹,只叫她玳。
接過他遞來的兔腿,莘玳道了一聲謝後,便坐在地上吃了起來。
自打到了這個地方後,莘玳一天便只有一頓飯。似今天這樣有兔子吃就算是不錯的了,有時候他們抓不到獵物只能摘野果子吃。好在是沒有碰到有毒的。雖是磕磕絆絆,但總算活了下來。只是,這樣的日子到頭了。
“玳,這天氣一天天的要冷了。我想着咱們總這樣也不是個辦法。這山裏一入冬便要下雪,到時候獵物就越少了。雖說到外面難免會碰到找咱們的人,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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叢看着火堆,眉頭緊鎖。正打算再往下說時,突然聽到山洞外傳來了雜亂的腳步聲。叢将手裏的兔子一扔,抄起一根木棒的同時,将玳拉在了身後。
而就在他擺出這副架子沒一會兒,幾個身影便真的出現在他們的山洞口了。
因此時天色已經發暗,他們又是背着光來的,所以初看過去時,只看得到是三個高大的身影,身上裹着不同的皮毛,頭發亂糟糟的,甚是兇惡。
玳躲在叢的背後,很清楚的感覺到了叢身上傳來的顫抖。他很怕他們,而這些人,會是叢剛才口中提到過的‘找他們的人’嗎?到底是誰在找他們?而找的到底是他?還是她?
“喲,竟是兩個小娃。你們兩個,不要害怕,吾等是來山中尋醫的。你們二人可知這山中巫醫住處?”
尋醫?
叢楞了一下後,放下了手裏的棍子,搖頭回複:“吾等也是尋醫來的,但進山已經三月了,還未找到巫醫住處?”
尋醫?這小子竟是帶她來尋醫的嗎?玳的眉頭輕輕蹙了一下,但她并不說什麽,因為叢似乎仍然緊張,目光緊緊地随着那三個進洞的人。看着他們進來後,坐到了火堆邊,看着他們的臉一個個從陰影中露了出來。
最開始和他們說話的是男人個頭極高,曬得黑紅黑紅的臉龐上似有好些細碎的傷疤,看着很兇。叢很怕他,可玳卻注意到這些人進來後,說話的人一直是他。而這個大漢在看到地上掉的半只烤好的兔子後,竟然笑了,伸手抓起後,遞回了過來。
“這是你們的兔子吧?”聲音雖糙,但似乎沒有惡意。
叢又松了些,卻仍然不敢放松。接過兔子後,也只是道了一聲謝,便拉着玳坐在了原地,把兔子塞給了玳,他卻還是盯着其他人。
走在那大漢身後的是一個十七八的青年,也是曬得黝黑的臉,可眉目卻很是深遂。他懷裏似乎抱着一個孩子,看不清男女,但年紀應該不算大。至于最後進來的那個,是個五旬左右的老者,頭發胡子都白了好些,個子不高,走路甚至還有些拐。進來後便開始從身後的袋子裏往外摸吃的。
好幾塊……呃,餅?
玳饞了,直盯盯看過去的眼神逗得那壯漢失笑,幹脆遞過來了兩塊,一塊給叢,一塊給了這個……眉眼精致的小姑子。
玳看了一眼叢,叢想想後,接過來,卻是先掰了一小塊下來自己吃了,确定沒事後才給玳,然後将自己手中那半只未動過的兔子遞給了那壯漢。
那壯漢看得更笑:“年紀不大,心眼不小。吾叫驅,你二人叫什麽?”
叢想了想,拱手道:“吾叫叢,這是吾妹。她摔傷了腦子,到處也治不好,聽說這裏有巫醫,便進山來尋。可是找了好久也找不到。各位既是也來尋醫的,可有蹤跡傳言?”
竟是問回來了!驅笑着回看了一眼那個老者後,才回來繼續和叢講:“吾等也只是聽聞罷了。不過既然咱們都是來尋醫的,同行亦可。叢覺得如何?”
叢抿了抿嘴,應了。
之後便是再無別的。他們吃他們的,叢和玳自吃自己的。這餅很香,玳吃得很滿足,吃完就睡了。原本每日玳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醒的。可那些人似乎急得很,第二天,天才蒙蒙亮,他們就準備走了。
“叨擾一夜,我們要走了。這些餅是留給你們的。若是吾等尋到巫醫,也會回來相告。”
那叫驅的壯子仍然是說話的那個,而另外兩個居然一句不發,便走了。
“你覺得,他們能找到巫醫嗎?”
玳很少說話,而叢對于這個疑問,卻似乎很有把握:“應該找不到。自從來到這裏後,咱們把這附近的幾座山都翻遍了,從未見過一個人。”
這話聽得就有趣了。玳抿抿嘴,又道:“那咱們怎麽辦?這天越來越冷了。”
叢也很苦惱,他知道以他們的能力,在這深山的冬是撐不下去的,可若是出去的話,碰到那些找他們的人就活不了了。他沒說什麽,只是讓玳好好在洞裏呆着,他出去找吃的便離開了。
以往的每一天都是這樣,他從不讓她出去幫忙,哪怕只是揀些果子也不用。原本玳還以為他有些本事,可是,在看到他一次次的不是傷到這裏,便是傷到那裏,最大的獵物也不過就是兔子時,玳也只能剩下嘆氣了。
在洞裏呆了一天,往日叢總是天不黑就回來了,可這次,天黑了許久,他才回來。手裏拎着一只洗剝好的兔子,可玳卻敏銳的發現:“你受傷了?哪裏傷到了?”
她伸手要去抓他的腿。叢閃了一下沒閃開,讓玳抓到了,褲腿上有明顯的血漬,雖說讓布條紮緊了,可終究還是讓她發現了。
玳趕緊跑進山洞裏面。那裏有一個小水窪,一直滴着水。平常他們喝水全是用這個。用水的話,也全是接到手裏再用。玳身上一直有一塊帕子,滑滑的很舒服。她一直用她抹臉,可今天也顧不得了,蘸濕後出來,小心地解開叢腿上的綁帶後,替他擦洗傷口。
傷口不大,看着不象是咬的,倒象是在哪裏劃破的。玳也沒有去問他是怎麽回事?反正他也不會告她。在看清楚傷口的模樣後,便又鑽回裏面,将在洞口附近采到的草藥拿了一些出來。草藥已經幹了,玳把她研成了粉,先細細地勻上一層後,又将燒過的草木灰也抹了上去。之後才再拿綁帶紮緊。
玳幹活時很認真,叢也小心地配合着她,咬着牙關不讓自己哼出聲來。
是故,直等綁紮完畢時,二人才發現洞口竟是又有了人。還是昨天那幾個,還是驅先走了進來,不過這次,他看向二人時眼光就有些奇怪了:“汝二人,懂藥?”
*
懂藥嗎?
叢沒說話,可玳卻覺得叢突然間緊張了起來。而她低低眉,沒看叢,只是掃了一眼叢剛剛被綁好的腿,大概明白驅的猜測是從何而來了?
不過她算是懂藥嗎?玳有些迷惑,仔細想了一會兒後,回答:“吾腦子……摔傷了。很多事都……亂亂的,勉強知道一些罷了。你們也傷到了嗎?”
這是自昨日起,這個小姑子頭一次人前說話。結結巴巴,一頓一頓的,倒象是印證了之前腦子摔傷的事。
驅笑着進來,直接便行到了玳面前,扯起褲腳,果然,看他腿上也有傷口。有些已經凝結了,但有一些還在滲血,而且看這樣子似乎不象是劃傷之類的,倒象是利刃傷到的。
玳有些皺眉,可能是他們幸運,叢也好,她也罷,這幾個月受的都是輕微的外傷。塗上些草藥和草木灰,幾日便好了。可這人的傷有些深。
“我沒有……把握,試試……你願意嗎?”
“願意,這有什麽不願意的?反正都已經這樣了?”
驅的坦然讓玳舒服了些,她回去洗幹淨了帕子,本想先清洗幹淨傷口的,可碰到這人的皮膚前卻是突然想起了一事。看向那個一直在最後面的老者:“您背上的……釜,能借我用一下嗎?”
那老者看了一眼旁邊的青年,在看到他同意後,将釜卸了下來。叢不敢看玳,卻利落的接了過去後,開始燒水。
不一會兒,釜裏的水便沸了,玳想想後将帕子扔掉開水裏,燙了一會兒才撈出來,用它處理傷口,一遍一遍地清理,當然,也一遍一遍的燙,直到處理幹淨這才看清楚傷口的真實模樣。那些結了痂的便不管了,唯一還在流血的這個傷口,真的不是劃傷,是……很明顯的刀傷。皮肉已經翻開了,上面黑乎乎的象是抹了草木灰,但傷口還在流血,而且有些地方已經有些流膿了。
“怎麽?治不了嗎?”
驅很樂觀,但玳不樂觀,指着傷口:“有點深,而且……時間很久了。在流膿,得用刀刮掉腐肉膿血才行。”
“那就刮!”
“可是我沒有刀。”
原來竟是這個?驅大笑着從腰間拔了一只匕首出來遞到了玳面前。份量之重,壓得玳險些脫手。細看手裏的這個……呃,匕首。外表就不說什麽了,可這刃,這是什麽啊?
“怎麽?此刀不好?”驅的問話讓玳很無語,回身看叢:“你可會磨刃?”
叢懂了,接過匕首便去外面了。不多時,便将刃口磨得鋒利。玳卻沒有直接用,而是又在鼎中煮了一會兒後,才拿着刀開始動工。
話說這個驅真是夠骨頭硬,她拿着刀削他的肉,這人卻是楞能堅持住一聲不吭。處理完傷口後,玳又想起一事:“你們可帶有酒?”
這次幾人搖頭了。既然沒有,那也無法。只能依照給叢治傷的方法,把藥粉抹在裏面,外面糊上草木灰後将傷口綁了起來。“我只有這些藥了,不出意外的話,應該能好。要是不行,我也沒法子了。”
驅笑着拱了拱手:“已經很感謝了。如不嫌棄,這匕首送予子可好?”
這塊廢物嗎?玳有些嫌棄。不過再爛也比沒有好。“如此,多謝了。”
她自在坦然,沒覺得此事有哪裏不妥。可叢卻敏銳的發現對面那個一直不說話的老頭和青年在盯着玳,眼光莫名。會是那方手帕的緣故?還是玳嫌棄那匕首的原因?叢的手握緊了。
他不說話,驅卻是樂呵呵地和玳繼續講:“小姑子哪裏人?”
“不記得了。”
“那除了治傷口,可還會治病?”
治病?玳看向了那個被青年抱在懷裏的小孩,手指點過:“是他生病了嗎?”
驅微微楞了一下,而後笑得更加燦爛:“正是。小姑子可給看看?”
這有什麽不能看的?
玳起來走了過去,那青年也終于将這小孩的臉露了出來。結果露出來的第一刻便吓得叢快步上來,直接把玳拉到了身後,怒氣沖沖地瞪着幾人:“你們什麽意思?我們好心救人,爾等怎敢……”
怎敢什麽?玳剛才都沒看清,此時再仔細一看的話,唔,黃疸?
“玳,別過去。”
“不妨事,面黃不一定就是疫症的。”玳的話讓叢楞了一下,卻是引得那青年頓時揚起了臉:“吾子果真懂醫?”
呃?吾子?玳心裏有些別扭,腦子裏似有什麽閃了過去。她在發楞,叢的心卻已經吓得快要跳出來了。緊緊地盯着玳,卻見她的眼神空了許久後,掙紮般的搖了搖頭後,指指自己的腦袋。
那青年的眼光黯了幾許,旁邊那老者卻講:“不管如何,還是辛苦子給看看罷。便不能根治,緩解一二也好。”
這倒是了。
玳走到了近前,發現這樣看着十分不便,讓示意那青年将小孩放在了火堆邊的空地上。叢還是滿臉擔憂。但玳也不是傻子,便将鼎裏的帕子又撈了出來,擰開後綁在了自己手上,然後隔着布去看這孩子。
大概也就七八歲的樣子,小臉都黃成桔皮了,身形也很瘦。不過肚子并沒有鼓起來,腿腳也未腫起。
“想咳嗎?”
小孩子搖頭。
“那,可是不想吃飯?”
小孩子點頭。
玳想想後,在他肚子某處按了一下,結果小孩子哼了出來。玳的臉色不好了,但她并不氣餒,又叫小孩子将舌頭也伸了出來,又仔細看了看他的眼睛,還好,不算特別黃。再想了想後,玳将手指按在了小孩子的脈門上。
此舉一出,驚得洞裏的人眼睛全瞪大了。驅直接看向叢,可那個叢卻是趕緊低下了頭。玳聽了半天脈後,臉色漸漸好了些。
“怎樣?吾弟可有法子?”
那個年青人這次倒是急了,第一個問了出來。可這個問題玳哪裏知道?“我只能推測出可能是哪裏不好?但這裏沒藥,就算有藥,我也只能試,不敢保證些什麽。”
“那起碼告訴我,性命可無礙?”
性命啊?這個莘玳倒能說:“一半個月還是不怕有事的。時間長了就不好說了。”
這樣啊!雖不是什麽好消息,卻也算不得極壞了。起碼比他們原先預期的要好。那青年站起身來,長揖一禮:“多謝吾子相救之恩,骁定當銘記,日後重謝。”
玳嘴角抽了一下:“我并不曾救呢。我覺得汝等還是以找到巫醫為第一要務。至于這位小友……”
“吾叫骐。奔馬的骐。”
小朋友的話聲雖低,但玳卻是聽清了。有些想笑:“那你乖乖的,明天天亮了我出去給你找些草藥先頂着,等你家兄長找到巫醫,你就好了。”
定好章程,一夜無話。第二日那三人中留下老者在洞裏,其餘二人皆出去找醫者了。
至于玳則是拿着驅給她的匕首,在山上轉了大半天後,終于割回來了一些亂七八糟的野草。誰也不識得那些草是什麽,但煮出來的湯苦澀卻是正經的。好在這小娃倒勇敢,玳讓他喝多少他就喝多少。之後玳又蘸着那藥汁給他抹身。不知緣故,她也不說。但一連七天過後,骐卻是感覺身上舒服多了。身上的黃膚也淡了許多。衆人都十分欣喜。
可是,再是歡喜,那巫醫還是沒有着落。
而又過了五六天後,山裏開始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