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山居
第5章、山居
第5章、山居
山外怎麽會有虎?
虎不是應該在山裏才有嗎?
骐搞不明白,可其他三個人聽懂了。當下拉住了骐,便告辭走了。
出山的路上,四下無人時,骐終于可以問出他的不解。而阿兄也答了他:“骐覺得玳這人教養如何?”
教養?
骐楞了一下,大概懂了:“兄長可是說玳出生非一般人家?”
“那是自然。不要說她那般醫術一般人家教不得,便是她家長輩是醫者,也沒有哪家醫士會将那般珍貴的絲絹當普通帕子用的。你再瞧她嫌棄那匕首的模樣,驅的那把匕雖非隕鐵所制,卻是把上好的銅刀。可玳看之卻如同廢物一般。再瞧她做的飯食又有哪樣是普通人家吃得起的?做一餐飯食,用上一頭羊她也不覺得如何?此等小姑,可是一般人家養得出來的?”
确實如此!然:“那個叢卻不象。他,普通得很。”
骐這次的猜測倒準。甫叔也看出來了:“那叢怕是玳的侍從,名字起成那樣,倒象是家奴。”
這猜測靠譜,不過:“玳她到底是個什麽人呢?”
*
不提骐如何思想,終于有了安生之地的玳卻是覺得這日子終于有個模樣了。有屋子住(雖說屋子破了些),有飯吃(雖說再做也就那麽個味),有醫藥保障(雖說此地的草藥着實品種少),但比起之前在山洞挨生活的日子,着實是好太多了。
為了給長久地留在此地,她每天都會變着花樣給那巫老頭做飯食,他喜歡吃什麽她就做什麽。此等情狀看在叢眼裏,真是無法言說。可他什麽也不能說,便只能盡可能的多幹些活。灑掃、挑水、劈柴、甚至是漿洗,都由他承包不說,有空便出去獵野味,方便玳烹煮。
如此,一過便是半載。叢長高了足有兩寸,玳慢一些卻也長了寸餘。如此一來,別的還都好說,可二人原先的衣服卻是都不能穿了。叢便和玳商議:“這些日子我已經攢了不少皮毛,不如我出山一趟,換些布料針線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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玳也覺得這個方法可行。可二人的談話卻不知怎的居然被那老頭知道了,第二日叢剛起來,便見玳讓巫醫叫進屋裏了,指着桌上的一個包袱:“這是些舊衣,倒還合你們二人的尺寸,拿去穿吧。”
叢為此楞忡,他覺得:“此事過于有些巧了,昨日咱們才說的,怎的今日便有衣服可穿了?”
玳也覺得湊巧,然:“這種事多知無益。叢,咱們只是寄居于此,知道得越少越好。”叢看着玳平靜的模樣,再掃掃那時不時就會自己充滿的缸瓦,再不多話了。
山中歲月安寧,冬日大多只能呆在屋裏,可自春起日暖後,玳能做的事就很多了。最多的一項便是漫山遍野的采藥。此事原本是巫醫自己做的,可自打玳來到此處後,巫醫卻發現他連這個也不用幹了。因為玳不只能把他要的草藥全都采回來處理好,還能采回來一些他從未用過的草藥。
比方說這個白色的塊塊:“此藥何用?”
“利尿助眠。”
“那這個紅色的塊塊呢?”
“止咳治瀉。”
“那這堆草呢?”
“調膏潤肺用的。”
“膏是何物?”
“就是将藥汁熬得濃稠,可直接抹在傷口處外敷,或配以蜜直接入口含藥。”
居然還有這種方法?巫醫這次再來了興趣,便要玳給他演示一下那膏是如何做的?結果玳便用了足有三十餘種草藥煮了滿滿一鼎的藥汁,然後小火慢收,收了足了三天後,終收成了濃濃的膏汁。
“這藥可用來治外傷所致的腫痛淤症,清洗幹淨傷口,将此藥抹一點,再蓋以布巾便好。抹一次可頂一天,不大嚴重的一般三五日便好,再厲害的便要久一些了。”
巫醫不信,便自取了一些去試。幾日後回來,卻是滿臉的笑意:“此膏甚好,玳,你多做一些。我去山外給你換些好看的衣衫來。”
玳自然滿口應下,連着一月都在熬這樣的膏,足裝滿了三個蜜罐後,終于換來了四五套裏外衣衫,全是麻衣,但比之以前的已經好太多了。當然,叢也有。只是衣工一看便沒有她的細致。
對此,叢不在乎,玳也不在乎。因為叢也好,玳也罷,終開始學着自己制衣縫鞋了。他們手上沒有布料,但叢自己磨了一根骨針出來,而這山野之處最不缺的便是麻,曬下後劈成細線便可用來縫衣了。布衣可換來,但冬裘總要自己準備。雖說有骁送的,但随着二人身量的長大,總是漸漸不能用了。于是,兩個人一點點的開始自制。從小件的背心開始,縫了拆、拆了縫,紮得手指頭上全是血洞。
叢看之甚心疼:“還是我來吧,怎麽能讓你幹這些?”
玳不滿:“哪有男人幹這個的?還是我來。”
“那就一起幹!”
先開始總是不大好的,但只要用心,這世上從來沒有學不會的東西。待到再一個冬日來臨時,二人身上均已經有了合身的皮衣禦寒不說,玳還給巫醫縫了皮襖皮褲,叢也納了皮靴,此外二人還合力做了一套內裏裹着皮毛的被褥給巫醫,便連原來的硬木枕也讓玳換成了藥草枕。那裏面的藥草有的巫醫用過,有的卻未曾用過,但不管如何,這枕自睡上後,不只脖子好了許多,便連睡覺也香多了。
巫醫本是個幹瘦的小老頭,但經玳一年的好食喂養,身形卻是漸自飽滿起來,臉上的褶子少了,人看得都年青了。
為此,巫醫甚得意:“前幾日吾去出診時,還有人要給吾說親咧。”
“說親?”玳訝異,上下打量一下這老頭:“那你可同意了?”
“當然沒有。一個人多自在,幹什麽要搞個婦人來身邊羅嗦?”
對于此項,玳同意。不過她倒不在意羅嗦之類的,她在意的是:“多一個人便要多一份牽挂!一個人在這世上生活已經夠艱難了,何苦還要再多操一個人的心?”
這話從一個小姑子嘴裏聽來着實是好笑了:“你這小姑如今年紀還小,再過幾年,怕是看到個俊俏郎君便要成夜成夜的睡不着喽。”
還成夜的睡不着?玳撇嘴:“俊俏郎君有何用?殺來吃嗎?”
巫醫先楞,而後大笑出來:“你先別嘴硬,待過幾年再說大話不遲。”
對于這番談話,叢自然是聽到的。說實話,他也想過此事:“咱們畢竟是不能在這裏呆一輩子的,玳,你可曾想過以後如何?”
以後啊?
玳很無語地拖腮看着眼前的漫山青蒼。距離她醒來,已有整年了,但對于山外之事,她還是想不起來。但即便是記不起來,她也明白:“我出去,要用怎樣的身份存活呢?叢,我還是記不起來以前的事。但卻知我在外面人看來,應是已經死了吧?”
叢低頭不語,便聽得玳輕輕一聲嘆息:“他們當我死了,那我便當自己已經死了又如何?這山裏确實寂寞,不過總不至于朝不保夕。”
“可你總會長大的。不能一直呆在這裏一生啊!”
“為何不能?”玳不覺得這是個問題:“怎麽活都是一輩子?與其出去繼續颠沛流離、躲躲閃閃,我寧可一直呆在這裏。安安靜靜的看日出日落,月華滿天。等到再過幾年,叢,你娶吾,如何?”
什麽?
他娶……玳?
猶如晴天霹靂,吓得叢一下子跪了下來,伏在了地上:“奴,萬死!”
*
“那個叢,自稱為奴?”
距此兩個山頭後的一處深溝內,夜已深,隐隐可見的屋舍中卻還有一間閃着光亮。
屋子粗陋,但正位上所坐的青年卻是面容精致得與此間所有的一切均格格不入,他手上原本持着一卷竹簡,正在細看。聽得侍叢報回的急信後,卻是眉頭頓時皺起。
奴,萬死。這句話,可不是一般人家會用的!
原本梼那裏多了兩個來避災的人,他并不介意,甚至一直派人細心觀察,看是否能查了來歷,若有用處,坐到也是好事一樁。卻不想,今日那二人卻是出這般對話。
奴,萬死!
等等!“那小姑子叫玳?”
“是。”
“哪個玳?”
下跪的叢屬怔了一下,這個他們又不曾寫畫,他如何知道是哪個玳?趕緊去看旁邊侍立的次兄,楸才要說話,康卻已經擺手。從席上起身,負手在屋中走動了兩圈後,停下:“找人去畫了他們的樣貌,然後将圖帶去莘都。”
莘都?楸明白過來了:“主上可是以為那小姑是去年落水的莘君主玳?”
“不錯。年紀,對得上。名字,也音似。更何況那莘君主玳在莘後病榻前侍疾多年,于藥理上知曉合情合理。還有就是她那動不動就整雞整鴨的制膳法子,哪裏是一般人家養得出來的。馬上派人去查,不過不要走漏風聲。”想想又道:“我仿佛記得這莘君主玳在莘宮裏還留着一個乳母,似乎過得頗艱難。就找她!若是她認下,那麽,就讓莘宮裏咱們的人關照她一二成便是。之後如何,再說。”
楸應是,但想想又問:“若不是呢?”
青年轉回了席上,再次坐好:“若不是,更好。梼到底年紀大了,時不時的常病痛。生機未現之前,咱們手邊還是要有一個正經懂醫的人。”
楸應是,馬上便下去安排。五日後,終是得到了準确的答複。
“主上,那侍姆溫不只認了君主玳,便連旁邊那個叢也認出來了,是侍姆溫的兒子。去年春與君主玳一道落水,之後二人一起失蹤了。”
青年聞言,眉眼生喜:“很好!真是上天助手。莘王這個滑不溜手的,一直不接我的招。如今上天有恩,竟是将他的嫡君主送到了我面前。”
楸也替主上歡喜,但他更有一喜需禀:“主上,莘君主玳如今可不只是嫡君主了。”
“此話怎講?”
“去年莘君主玳落水後,莘王大怒,徹查此事。雖當時無證無果,可去年十月,寒姬所生的王子環跌進宮池受寒,後高燒而死。莘王當時也是大怒,将王子環身邊服侍之人全部打死,還安慰了寒姬許多。可兩個月後,寒姬所生的君主瑰在自己的宮室內被毒蛇咬死了。主上,您說,這二人之死是否與莘王有關?”
青年眉眼間笑意更重:“莘王那性情,桀傲不馴,向來只有他傷人,哪有人敢傷的道理?這個寒姬卻敢仗着有寒勢力,在他眼皮子底下放肆,冤殺歸氏一族,毒殺王後,連莘君主玳也不放過。往日我瞧着莘王,還象是能忍住的樣子。如今看,他怕是已經忍不下去了。”
“那豈不是與主上大計正好一致?有莘與有寒成仇,他不依靠主上,難不成要等着有寒國亂結束,騰出手來收拾有莘?有莘可與有虞不同,有莘地小人稀,祖上又出過夏後,向來為有寒所忌。莘王也是深知這點,才不得已忍耐多年。可如今看來,莘王似乎極疼愛這個女兒。否則,又怎會不惜殺了寒氏子女?”
青年點頭:“之前便聽說過,莘王極疼這個女兒,從小就視若掌珠,要什麽給什麽。如今看來,倒是佐證。”
“那接下來,主上打算如何?”
“讓梼找個由頭将莘玳與那叢帶入澗谷居住。”
楸眨眨眼,似是明白,可接下來的話他卻不好說了。青年好笑地看他:“你在想什麽?”
楸本含笑不語,可主上一直看他,便只能講了:“主上,那小姑如今模樣粗糙得很,又還年幼,怕是不懂什麽。”
青年笑着點他:“便是你愛多想。讓梼帶她進來,不過是便宜你們更好盯着她罷了。”
“那主上您……”
“我得去趟虞都了。”
“虞都?”
“對!日前那邊傳來消息,說虞長君主的病已是裝不下去了。寒氏那邊都在準備聘禮了。”
楸冷笑:“虞王果真心狠,長君主琛可是他的嫡親妹妹,他竟忍心答應這門婚事,将長君主琛許嫁給寒祈那個老兒為繼。一國君主,嫡出長君主,居然要下嫁給一個六旬老兒為繼室,不怪長君主琛厭棄虞王這個兄長。”
青年倒不在意虞王做了什麽,他只知道:“寒祈不該活着了。你去讓梼備下些好藥,盡快送寒祈一門上路。”
楸應諾:“這樣一來的話,長君主琛總算安心了。不過,主上,長君主琛就算逃過這一劫,也總會有下一劫的。她讓那個虞王一次一次的從姻中所利,如今已是耽誤到二十有六了。不管早晚,她總得嫁人才是。”
青年自然明白,所以,敲敲案上莘玳的畫像:“最好的姻緣,不是已經在這兒了嗎?”
楸明白了:“主上的意思是讓虞長君主琛嫁為莘王為繼後?”
“不錯。莘王相貌出衆,雖已三十有四,但不過只長琛七歲罷了。況琛嫁莘王,是為一國之後,二人身份地位匹配。莘王甚至至今沒有嫡子,只要後琛能得莘王歡心,生下嫡子,便與元後無異了。”
“不錯,如此般配的婚事,想來虞王那邊也是同意的。長君主琛便是嫁給了誰,都不如嫁給莘王為後,對有虞的助益大。若将來長君主琛生下嫡子,虞王怕都會急不可耐的弄死莘王,好讓他那不懂事的外甥繼位,他好掌控有莘。所以,虞王是一定會同意這門婚事的。可莘王那裏……”
“他會同意!”
“因為他殺了寒姬的兒女,怕有寒報複?必須站在咱們這一邊?”
有一部分理由會是因為這個,但更大的理由卻會是別的。
青年看着案上莘玳的畫像,唇角是深不可測的微笑。
有夏大地上諸侯各部林立東郡,各部因地利之故各有特色,但若論美貌女子哪裏最多,卻當屬莘虞兩地。莘地女子文秀,虞地女子嬌柔,一向為各諸侯部所愛。聽說當年的莘後便是有莘出名的美女,莘王本便容貌出挑,與莘後相配生下的長女,自然容貌更勝。相較之下,虞王的那兩個女兒便差一些了。
桑便不必提了,相貌平庸,唯腦子還夠用些。
柳相貌倒好,卻可惜是個庶出的。
這二女配他,本已是他屈意将就。卻不想虞王那老貨,暗中對他禮敬,卻在明面上始終不肯與有寒撕破臉。便連允婚之事,都拖拖拉拉。母後對此,恨得不行。如今好了,上天将莘玳送到了他面前。這可不只是能将有莘拿下的重禮,便就虞王那裏的事,也會很快有變化了。
只要,他将寒祈的死,做得再有趣些。就不怕有寒不将這事疑到虞王的頭上!
上天助他!
而他,終會不負上天所賜,光複大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