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往虞
第10章、往虞
第10章、往虞
康的工匠到底有沒有創出什麽新物,玳與叢皆不知。畢竟最後呈現在二人面前的引水之輪與在山中的那架并無太大區別,一概要緊之地也均是木造,并無特別改進之處。但本地村人不懂這些,看到水流順着竹管便能升到半山坡,不必人力再辛苦擔水後,激動得象是看到了神跡。本地的啬夫更是聽到信後,直接趕來相看,之後更是具本一層層報了上去,待盛夏之時,竟有一名來自莘都的使臣到了本間。
康笑問:“你可想出去一見?”
玳搖頭。
康看她低頭研墨的模式,默了少許後,講了出來:“來人是莘相的弟子,子寒。拜書令,可随時出入王宮的人。”
玳稍感意外,竟是這樣的人物嗎?子寒?輕笑:“我離開時,還不曾聽過此名。”
“所以,見一面也無妨吧?”
“算了,我不必見他,他也不必見我。我本已經是漂泊在外之人,何必讓那所宮牆的人再記恨?”
這話才算有幾分真意!“寒姬近些年越有專寵之勢了,你不回去,也好。”
康這話算是完全把話挑明白了。可玳并不接他的話,她是莘國女君也好,是山間的流民也罷,在這人眼中其實并無多大區別。
夏王遺子!
這世間萬物萬人,在他看來,不過都是他取回王座的工具罷了。
*
夏去秋至,樹上的枝葉落下之前,今天的莊稼終于被農人收進了倉中。然後,康便向玳提及了:“過幾日,我想販物去虞地,玳可願同往?”
虞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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玳當晚問叢:“虞地在哪裏?”
叢很無奈,君主似乎還是沒有完全大好,有些事似乎記起來了,可有些事還是忘了。便耐着性子一邊在君主面前的沙盤上畫,一邊講:“這裏是咱們的有莘,有莘之下便是有虞,有虞緊領大江,大江的那邊是塗山與防風二族。西面是蠻荒之處,聽說到處都是煙瘴,人根本無法生存。在咱們有莘之上是有仍。”說到這裏頓了頓,還是壓低聲音說了:“有仍如今的君主是康的親舅舅,也就是母缗的胞兄。”
原來如此!
“那有仍再上是哪裏?”
叢見君主不甚在意,莫名的松了一口氣,微笑地繼續講:“有仍在往上就是連山,山的北邊是有涼,東邊是有易,有仍的東邊這一塊是有鬲。至于有仍有莘有虞之西便是昔日的大夏,如今的寒朝。”
“那大夏的西面呢?我好象記得有個什麽叫熏育,還有一個叫扈什麽的?”
君主歪頭苦思的樣子,讓叢看得生笑,話聲愈輕:“君主記得沒錯,熏育在西北之地,是一群游牧的野人,最愛打仗。因他們的男子身高體健,所以和大夏也好,寒氏也罷,打了好些年,誰也沒打過誰去。至于有扈……”
叢細想曾經在宮中聽過的書課,有些嘆氣:“有扈曾經是西境王者,占土從雪山大漠開始,最多的時候差點打到夏都。可後來還是敗了。夏王下令,貶有扈全族為奴。”
“全族為奴?”
“對。有扈上下不論男女老少,都是奴隸。不過哪一族的人只要抓到,想怎麽處置就怎麽處置。五六十年前,有扈是諸侯中最厲害的,便連夏王也得看有扈的臉色。可如今……聽說全族加起來只剩兩三萬人了,窩居在西境。”
“寒氏就沒有打算斬草除根,全部弄死嗎?”
關于這點,叢倒是知道一些:“寒氏奪了大夏雖也有十幾年了,可是大夏族親太多,各有勢力,所以寒氏顧不上處理有扈。成天光顧着和大夏的各種遺族開戰了。”
“既是如此,那有扈應該會有所起色吧?”
“這個奴就不知了。只聽說斟鄩部和昆吾部,也就是夏朝的遺族如今占着西境糧草肥美的地方,有他們在,想必有扈的人也讨不到便宜。”
看着沙盤,玳腦中所記之事終于清晰起來了。不過看着這盤上諸地,玳有些擰眉:“我們的莘地就這般小嗎?”從這圖上看來,莘地所在之位只有一半的仍地大,與有虞相比,更是差不多連五之一成都不足。
叢也知莘地小,然:“吾族所占之地良田多,劣田少,所以國力還是不錯的。有仍地雖大,但劣田多,不過仍地有礦,所以國力也還可以。這邊的有鬲就差了些,他們也是劣田多,但是沒礦,所以雖國土看着與莘地相仿,但日子遠不如咱們這邊好。”
“那虞地呢?”
看着君主投來的眼神,叢張張嘴,最終只說:“君主還是親眼看吧!”
白日裏,君主已然答應與康同行。對于虞地之地,叢覺得君主還是自己看見才最明白!
果然,幾日後,他們出行了。從所在之地沿河南下,不過半月便出了莘地。可又行了半月後,卻聽說離虞都還很遠。
思及那日叢畫的沙盤,玳搬了搬自己的手指:“若要到虞都,還要半月?”
她說這句時臉是看着叢講的,可位于車下的叢卻并未回聲,相反倒是與她同坐在車上的康笑了:“坐車的話半月可到不了,得遭再有二十日才行。虞主聰慧,将國都設于遠離中土之地,便有萬一,也是進可攻退可守。”
原來如此!倒是個好法子了。
玳笑看康:“這一路上我瞧着你帶了許多的東西,可是都沒有出售,相反是買了更多。這一路再往下,莫非康是要去虞都嗎?”
“自然。不去虞都,難不成果真是來販貨的?”
這份坦蕩倒也算得有趣了。見玳神色輕松,康便也趁機問了:“玳可猜猜,我去虞都要幹什麽?”
玳回頭看看跟在他們後面的那四五輛大車,車上裝的多是莘地的産物,麥稷黍這些主糧沒有帶多少,更多的帶的是各色的菽,赤菽黑菽碧菽,回思以往隐約存在的種種,玳大概明白了:“康可是在虞都有舊友善制醬?”
康失笑,搖搖手中鞭:“玳果真聰慧。确實,康有舊友在虞都開了一家醬坊。康每年秋都會帶些上好的菽過去。莘地的菽是各地中最好的,制出的醬味道也最好。”
玳點頭:“飲食之事原料十分講究,只是莘地雖有好菽,卻無好醬。富貴人家想要吃些好的,多半是從虞商那裏購得。”
“那玳可知曉,為何虞地的醬會比莘地的更好?”
這個啊?玳想想,心裏不免有些沉重。看着左右這些明明已經是深秋,路邊卻仍是蓬勃的稻田,不無感慨:“虞地富庶,別處一年不過一季,虞地卻可兩年三稻,民人多糧,自然會精于口腹之事。研習得多了,自然有上好的技藝出來。”
康心中也是不适,看着眼前種種,幽幽講:“虞地不只多糧,更多人。多糧無人,會引群狼來噬。少糧多人,便更是亡國之兆了。可若多糧多人,國力自然會日漸強盛。近年來夏寒之戰不斷,虞地遠離戰事,越發的平安強盛了。”
“因此,虞此代的國君可是不大好相與了?”
玳這話問得康一怔,側頭細看這小姑,半晌,樂了:“玳好調皮!竟敢這樣問話。須知,吾等現在可是身在虞土呢。”
看似沒有正面回答,可事實上卻已經全說了。
大許是有了這次還算不錯的談話,之後的路上,康與玳便有了更多次的閑聊。有時是康主動提及,有時是玳細心打問。雖聊的不過都是些虞土的人文地土風情,可交談之間兩個人都得到了他們想知道的。
又走了大半月,在進入冬月的第一天,他們這行人終于抵達了虞都。
遠遠看到時,便覺得虞都巍峨,待行至城下時,更覺得那城牆高得讓人心顫。
叢憂心地看着君主,而玳則一直仰望着城頭,直到康扯住她的手,才警然回神。可康卻已然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笑道:“玳,該走了。”
*
虞都很大,康那個所謂的舊友開的醬鋪在雖開在了城東,卻不過在次街的次街上,一間前後三進的院舍裏,頭一進是鋪面,第二進是醬坊,第三進才是居所。
車隊到了醬鋪前,鋪子裏便有人趕緊出來接貨了。雖也有談有笑,卻是與椿他們的,至于康則是又牽起了玳的手,一路進屋,直入最後三進時,在那裏見到了一位四旬左右的長者。
康半微身的與那長者見禮:“祈伯。”
祈伯忙跪下見禮:“殿下。”
康将其攙起後,又給祈伯介紹:“這是莘玳。莘玳,這是吾家長者,祈伯。”
“祈伯好。”玳半颔首微蹲,行了一個當下女子見到長者時的普禮。祈伯卻一時微怔,不知要如何回禮才好。看向主上,康卻只是笑着拍了拍祈伯的肩,環顧四下後,笑看玳:“玳,你想住哪間?”
玳淡笑:“哪裏都好。”
知她不會挑,康便随手指了一間:“那間如何?旁邊是我的住所,屋子也算大,叢可與你同住。”
“善。”
*
在此間的當夜,玳頭一次吃到了虞地的飯。雖說稻米不稀奇,但虞地本土的味道與莘地相差很多。康見她細細地品味,心生好奇:“玳在品什麽?”
“自是品味。祈伯,虞地的人都吃這樣軟的稻飯嗎?”
祈伯知道主上這次把有莘那位走丢的女君帶來了,但是這位女君與他想象中實在相差太遠。國之女君哪個不是精心養護,膚白貌美,衣飾華麗。可這位莘君玳卻是膚色黃黑,發質枯黃,一身麻衣布衣,看着和街面上的普通婦人幾無區別,便連一些富貴人家的女兒也比不得。不過主上似對其頗為看重,便只也尊敬回複:“是。虞地多稻多水,所以本地的稻飯比之北地的要更軟一些。”
“我吃着此間的菜裏鹽也放得少些,倒有甜味。這肉烤得倒是嫩,醬的味道雖不錯,卻有些清淡了。本地人都愛這樣嗎?”
祈伯一時都不知要說什麽了,康卻笑着拍了拍玳的肩:“你沒來過虞地,自然覺得奇怪。多走幾個地方就會知曉,時隔百裏,飲食之好便有不同。虞都的飯你便覺得軟了?等到再往南,還會更軟。”
再往南?玳有些訝異:“莫非,你還去過塗山或防風?”
康揚眉:“怎麽?不象嗎?”
倒不是不象。只是,玳有些悵然:“我也想去瞧瞧。聽說那邊的人文很不相同。”
思及當初各種,康也有些回憶。不過:“你還是先把虞土玩明白再說吧。你不是好奇虞都的吃食嗎?明日帶上叢四處去看看玩玩,虞都這麽大,夠你玩一個月不帶重樣的。”
這人竟是同意她帶着叢出門?
玳心頭異樣,卻并未再細問。只當夜與叢講了,叢也摸不到頭腦。不過玳并不打算現在就讓叢在這上面細思量,而是繼續拘着他背書。次日因下了雨,并未出門。不過第三日放晴後,玳還是帶着叢出門了。
虞都之大,越轉便越覺得心驚。玳先去看了位于正中的虞宮,而後左右布政,前面防軍,再是市井大道,細街柳巷。可說是走到哪兒吃到哪兒?然,再多的美食放入口中其實都如同嚼蠟。
虞都不只占地遠超莘都,繁華更盛。
“我記得之前舅氏在時,我常出宮。路過街市上時,偶爾會看到他族的商隊,便覺得十分稀罕。熏育的駝隊,西境的馬團,北地的商旅在莘都都有,也都設有店。當時我還曾覺得莘都已是極好了。可如今……”
君主不說話了,叢卻看着窗外那一條街全是異域的熏育鋪面,心裏也不好受。是啊!他昔年随君主也常出宮,當時确實覺得莘都繁華熱鬧,可後來聽說了虞都之大,只覺得不信。眼前真真的瞧了,才覺得虞主果然有豪橫的資本。這一月逛下來,別處倒也罷了,這商賈之地卻給叢的沖擊是最大的。在莘都,異域的商隊也有,住店也有,但左不過就是那五六七八家,可在虞都,這一條街近百家的熏育鋪面,賣的全是各種各樣的熏育之物。隔街是西境的馬販馬幫,那往西邊那條街上賣的有涼的特産皮貨。還有之前逛過的各條街市。這虞都商市可說是集天下于一體,什麽樣的東西都有。
果然:“民富國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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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玳每天帶叢滿虞都逛的事,康自然知曉,柊每日都會把二人去了哪裏,幹了些什麽的事,巨細靡遺的回報于他。于是,康每每瞧着這主仆二人高高興興的出門,垂頭喪腦的回來時,都會發笑。他帶她來此,原本之意便是讓她知道有莘與有虞的差異,有莘有有虞這樣一個敵勁的鄰邦會是怎樣的風險!她能自己意識到,倒省了他許多心力。只是讓康沒料到的是:在逛了大半個月後,玳便不再出門了,而是每天鑽到廚裏折騰,也不見她做什麽吃食,就是一勁地與米飯過不去,蒸了卻不吃,而是捂了發酵,倒象是在釀酒,但聞聞卻又沒有酒香,反有一股酸酸的味道。
康也不急,耐心地等,而這一等便是将近一季,來年春花開了時,一天晚食,玳笑嘻嘻地抱着一只小陶罐進來了。
康笑眼看她:“這是成了?”
玳興味:“自然,今夜就讓你嘗嘗味道。”說完,取了一只空盞,從陶罐裏倒出來了一股淡淡的澄湯,看着象倒是酒,可用勺舀了一點,卻是酸的。而且這股酸不同于時下多用的梅漿。梅漿由梅果而制,總是帶着果味的甜,可這湯卻是淺淺的酸,品久了會有一些米香,比起梅漿少了甜意,但卻更是爽口。
康來了興趣,便夾了桌上的各色菜入盞,然後兌了那澄湯來試。果然各有各的不同。但試下來的話:“拌菜加之最好。”
可玳卻不以為,直接等叢端着今晚的湯食過來後,親手給康盛了一碗後,示意他自己加酸湯。開始康只加了一點,後來品着品着連加了五六勺後,味道便中意了。笑極:“此物極好。配湯拌菜都是極美。玳,你給它取名如何?”
這個玳已經想過了:“便叫它酢吧。”
“好!”康又盛了一碗湯,加酢六勺後,細品,味道極美。連喝三碗,總算小有盡興。只是:“這樣的好物,玳打算如何處置?”
“自然是賣了賺錢。我如今兜裏空空,總是白吃白喝你的,很是過意不去呢。”
康大笑,點指她:“我算看出來了,你就是個淘氣的。好吧。你把這制酢的法子教給祈伯,我讓他在旁邊小街上再開一間酢鋪,得了利,每月分你一半如何?”
“善”。
就這樣,康的産業在虞都以多了一份。玳的口袋裏也終于不再空空。不過她也并沒有停下來,而是繼續拿着各式各樣的原料來釀酢,虞都炎熱,尤其是在進夏之後,差不多每月都有不同的新酢出來。康盼之欣喜,但他偶爾也會提些建議:“這個裏面放的漿果味太重了。”
“是否男子不喜?”
康看玳那挑眉斜笑的樣子,悟了:“你這酢是賣給女子的。”
“不錯。你再嘗嘗這個。”說着,又妥了半盞色如赤醬的酢給康,康還未入口便覺得酸氣撲鼻,微嘗一口便擰住了眉:“太酸了。”
“對于虞都人來講,确實太酸了。不過若放在羊湯裏……”玳的話未講盡,康卻明白了,随即讓廚下今晚備羊湯。是夜,康與玳二人對座,各自面前卻放了三盞,調了不同的酢在裏面品驗,最後二人一齊覺得:“這羊湯還是配了這酸酢最好。玳,你可介意我将此酢賣到北地去?”
語中之意有多少,玳不敢确定。但她明白的是:“你便是賣給熏育,我也不管。我只管收錢便是。”
康失笑:“你怎的便掉到錢眼裏去了?據我所知,祈伯上月給了你将二十金。可平日裏也不見你買個脂粉衣裙的,也不知你貪錢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