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深談

第23章、深談

第23章、深談

時已三更,莘宮上下皆已安叔,獨東儀宮正殿內,仍有微微的燭光在閃爍。骁從側窗進入時,故意咳了一下,自是為了通知裏面之人。果然,裏面的人也回應了他:“我在這裏。”

聲音是從前殿後側傳來,骁悄步過去時,便見莘玳一身白衣,正坐于案邊書寫。她似是剛沐浴不久,頭發雖已擦幹,卻并未挽髻,全部披在身後。一身白衣雖不是麻服,卻沒有半分的裝飾。

骁沉眉坐到了她面前:“虞軍死了七成!”

玳停下了筆,擡眼看他:“虞軍退出有莘的路上,殺了我莘民近七千人。”

骁知道,所以:“我不是來興師問罪的。”

“那就好。”

看她還想低頭寫字,骁擋住了她:“我今天來是和你說正經事的。”

玳卻沒有直接回他,而是提鼻聞了聞,皺眉:“你的身上怎麽還有血氣?”路上,他将她護得極好,可他自己卻受了傷。只是如今已過去半月有餘了,怎麽她還能聞到血氣?

“是不是傷口沒長好?過來,我給你看看。”

骁有心想拒絕,然思及這身上始終不好的傷口,還是跟她去了旁邊小榻之上。寬去外衣,血漬果然從綁布上滲出來了,看其鮮豔的模樣,這傷口根本沒有長好。玳只好将綁布全部拆掉,細看傷處,玳皺眉了:“你身邊的醫士不頂用。這麽大的傷口只抹藥怎麽能行?”

“我身邊沒有醫士。”見她瞪大了眼睛,骁輕笑:“都是我們之間互相包紮的。”

玳沒好氣地看他:“你能活到現在實屬天幸。”

說完便去拿了東西。非常精致的小箱子,裏面各式各樣的小刀小剪小鑷子均有,另還有許多罐形形色色的藥膏與長長短短的針。

“本來把你放倒是最省事的,不過既然你們都不懂要如何治傷,那你這次就好好看。我給你紮上幾針,你的上半身便不能動了,當然也不會疼。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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骁輕笑:“這有什麽不行的?你肯教我,這是好事。”

說完便見玳拈起細針,在他身前身後紮了十幾下,再試,竟是上半身真的不能動了。然後便見玳開始正經動手了,一邊動手一邊給他解釋:“我瞧你們都是愛喝酒的,味道還挺烈,這樣很好。若有傷口,先用烈酒清洗,雖痛但卻不易發膿,然後用小刀将壞掉的肉剔掉後,用這樣的小針将傷口縫合起來,縫不同的傷口有不同的手法,我之後會畫一本冊子,你拿回去和他們分享。縫好傷口後,要抹藥,但不要總用草灰,那是實在沒有辦法才用的東西,以前便罷了,如今你們有了栖息之地,總該用些好的。我這裏有些現成的,你走時可先帶去,之後我再把方子與制法寫了給你,你回去給梼,讓他給你治上些藥膏,縫好傷口後便可先将藥膏抹在傷口上。然後再用幹淨的白布墊在傷口上,視傷口大小墊的多少也不同,總之是傷口越大越要墊得厚些。白布最好是蒸過再用,但不要用濕的,要幹透的才行。這樣傷口才長得好!然後外面再用綁布包結實。過松過緊皆不好,你上次綁的就有些太緊了,雖可止血,但也影響傷口愈合。”

她話聲雖輕,但動作卻十分利落,骁這也是頭一次才知傷口若大了,可用針線縫合。只是:“這線是不是也有講究?”

“不錯,我用的是蒸過的幹淨麻線,你們若在外面不方便,把自己的頭發揪下來,用烈酒泡後也可用。”

這倒是個不錯的法子!但:“你這讓人不動的針法好學嗎?”

玳搖頭:“這個可不好學。沒個三年五載學不出來,而且我紮的這幾個穴位有些偏門,雖可讓你感覺不到疼痛,但若是輕一些重一些都是要出問題的。你還是別學了。”

骁很遺憾:“我倒是更喜歡這個。別的不說,你這般動刀子,竟是真的不太疼。”

玳好笑:“你怕是沒這個時間。”

骁嘆氣,這句話倒是真的了。說話間,玳已經将傷口處理好,拔掉針的當時反應倒不大,可當她把綁包全包好後,痛感便出現了。

玳喂了他一丸藥,骁也沒問便直接吃了,可吃下才發覺有些不對,頭一歪便睡了過去。

等再醒來時,外面的天竟是大亮。而他,似乎躺在了莘玳的床上,身上已經換了幹淨的裏衣……骁正皺眉,玳便從外面進來了,看他抓着裏襟眉頭緊皺,便道:“是叢給你換的,我可搬不動你。”

骁這才松了一口氣,倒把玳給逗樂了:“你這人真是有趣,還怕我占你便宜嗎?”

骁好笑,沒在這個問題上糾纏,而他才要張口,玳卻又搶了說話:“我讓叢傳話給你的人了,你不必擔心。另外,我昨天又給你把了脈,你最近傷得太多,得調養調養才好。你最近有要緊的事嗎?”

骁想想:“半月之內應無要事。”

“那你就在這裏住下吧。我這裏什麽藥都有。叢每隔三日會出去一趟,若有消息他會帶回來給你的。”

既是這樣,那骁倒也不矯情了。而莘玳,似是不願和他多說,喂他吃了湯藥後便又出去了。直到午膳時分才回來,飯菜的味道極香,一聞便知是她做的。骁倒喜歡,只是玳總愛給他的湯藥裏加些東西,以致他只要一吃湯藥便會倒頭就睡。如此七八日過後,傷口倒是已經長得很好,只要不出大力也已經不疼。之前別處不适的地方也漸漸好了。但,這屋裏的東西也似乎少了許多。

“你要離開?”

這次,玳沒有再打岔:“是,我打算到冶山住一陣子。”

那麽個地方啊?骁想想:“你躲到那裏,也不是個好法子。你之前在城上所用之物甚厲害,便是虞軍讓你殺得七零八落,也總會露出去。姒康不會罷手,你父王更想要。”

“我不需要我父王問我要,我已經讓叢将那日用過的弓車收拾整狀,給他送到軍前去了。”

骁心中一沉,看她,卻沒有說話了。

而玳,一邊吹着手中的湯藥,一邊垂目淡講:“據昨天傳回的消息,莘軍因有了那弓車,在陣前戰跡斐然,不但攻城掠地無人可擋,便是莘軍也傷亡極少。骁,我知道你想和我說什麽,然,我要的只是我的莘民不再因為這等權勢之争,再無辜傷亡。”

骁不能說什麽,她有她的選擇,作為有莘的君主,她的選擇完全沒錯。然:“你知道你接下來會面臨些什麽嗎?你父王隐忍多年,一直沒有良機。如今既有了你這弓車,便如同生了雙翼,他想要的會越來越多。還有你那囤在有虞邊境的七個水湖,以前怕是別人都會以為那是民生之物罷了,可經此一事,你要虞王如何想?只要你想放水,方圓數百裏便是水澤一片。那塊虞土,還能算虞土嗎?”

“當然不算,他殺了我的人,我割他一塊地,很公平。”

“以後呢?虞土哪怕少了這麽一塊地界,也依然會比有莘強大。”

“那他就來啊!看看是他的虞軍多,還是我的弓車更厲害!”

骁深吸一口氣:“你這是決定了嗎?”

“決定什麽?有夏的王後?”玳搖頭:“我是決定了,但并不是做有夏的王後。”

“你要下降,留在有莘。莘玳,姒康不會同意的,以前他便喜歡你,如今你有了這弓車,他更不會放手。”

康是會那麽想的。然:“我父王還會同意嗎?”以前有莘弱小,康想見他,只要随便編個名目,她就得去見他。可如今:“我父王不會放我走了。”

骁知道,然:“有莘不是姒康的對手。”

“那就慢慢來。”

“慢慢來?”骁嘆息:“莘玳,姒康不會看着有莘壯大的。一個有虞已經讓他很是惱火,若有莘再起來,他還拿什麽把控他的複國聯軍?”

玳看着碗盞,笑容清淡:“我倒覺得他會樂見有莘壯大。”

“他樂見有莘壯大,也是為了将來讓有莘去做殺虞的利刃。”

“是啊!他想把有莘當刀子,可以。但有莘得壯大。至于大到什麽程度會讓他覺得威脅,不喜,甚至得清除掉有莘,那是以後的事了。”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那我也總不能還沒吃上飯,就想着以後要是沒鍋了可怎麽辦?骁,有莘太小了,所以不管将來有任何的變數,都得先壯大了自己才行。我以為,你是明白的。”

是啊!骁明白。然,他更明白的是:“你父王終有一日,還會把你獻出去的!”

玳也料到了,然:“我現在最需要的就是時間。”

藥吹涼了,端過去,骁看看,有些皺眉:“你不會又在裏面放了讓我睡覺的藥吧?”

玳笑了:“不會,你的內息調得差不多了。骁,如今有扈有栖息地了,你也不用再象以前那般拼命。如今你與其在北地奔波,倒不如回家去好好養着如何養民才是正理。”

骁将藥一飲而盡,搖搖頭,倒是沒有再發暈的感覺。至于莘玳所提之事:“相會處理這些,我不用盯着他去幹什麽,養民也非我所長。”

“那你總在北邊混幹什麽?攪亂局勢嗎?對你有扈又沒什麽好處?有外面那些山擋着,便是姒康以後統一了有夏,也打不進去。”

一般看來,确實如此。然,骁将藥碗在手中轉了幾圈,終擡頭看向莘玳,有些想笑:“你想知道些什麽?”

莘玳抿嘴微笑:“你便不說,我大概也猜得到。”

“那你倒說說看。”

“無非是幫着你的盟友,讓他們的地盤更大些罷了。有夏複國之勢瞧眼下的情形,你怕是擋不住。但是你可以讓你的盟友分去有夏的一些地盤,這樣一來,他們強大了也更安全,而有夏……強鄰環伺之下,自然是沒有功夫去騷擾有扈,你的有扈也會更安全。”

骁嘆笑,看着手中碗:“怪不得姒康想娶你做王後。莘玳,你真的很聰明。”

“這不是好話!”玳接過他手裏的藥碗,放到了一邊,然後捏過來了一個蜜餞盒子,取了一塊烏梅送到了他嘴邊。骁直接失笑:“你當我是小時候的骐嗎?”吃完藥居然還有甜果子。

玳卻不管,再往前送了一分,骁只好張口吃了。味道确實極好,而且果核都剃掉了。只是這酸酸甜甜的味道之下,卻映着剛才的藥更苦了。

“莘玳,你去冶山打算呆多久?”

“呆在局勢的變化讓我滿意,或者我不得不出來。”

這個答複倒讓骁松了些氣,只是:“局勢變化怕會不盡如你意。姒康,先前行止确有些浮了,不過經此一事,我想他會比之前更為強硬也更謹慎。莘玳,他會比以前更不好對付。”

這實在不是一個好話題。然:“他不讓我好過,也不會讓別人好過。大家都不好過,我就好過了。”

骁失笑:“你這法子倒是比之前精進了,我最怕你象之前那樣只知道硬來。”

玳瞪他:“你象我這般大的時候,可有如今老練?我比你小……”說到此處,才想到她竟是連他的年紀也不曉得:“你多大了?”

竟是連這個也要争!骁不願和她争這些,便直說了:“我比你大七歲。”

才比她大七歲嗎?她今年十六,那他不是只有二十三?可是:“瞧着不象。我看你倒象是三十三的!”說完便伸手去揪他的胡子。

骁讓她氣得失笑:“胡鬧什麽?”

是她胡鬧嗎?還是說……玳看看揪下來的這根胡子,湊到了骁面前,盯着他的臉,還有這胡子,最後确定了:“你這胡子是假的。”

骁讓她氣得發笑:“這有什麽稀罕的?我成天在外面抛頭露面的,總得變變模樣。你之前不也把自己變得象個病鬼似的?”

玳興味:“确實如此。不過骁,我的法子比你更安全。你這法子,只要揪你一根胡子下來便知道真假。可我那法子,卻便是請個醫士來也沒用。”

好吧!難為她确實想贏一回,那他就認輸:“你的法子好,行了吧?”

玳卻撇嘴:“你這語氣分明就是不服。”

骁好笑,只得再講:“你的法子确實好。”

這次說得倒還象那麽回事。玳滿意了,便去了外面。她腿還是不太方便,所以一會兒拎東西回來時頗吃力。骁見狀,趕緊從榻上下來,幫她拿住:“要拿什麽,我幫你就是了。你的腿傷怕是還得養一陣子才行。”

玳知道,不過現在她更想和他講明白這袋裏的東西:“這些青色的盒子裏裝的是止血膏,這個小包裏裝的是縫傷的細針,每一只小竹管裏我裝了三只,這只盒子裏裝的是我做的銀刀,刀口很鋒利,以後清傷的時候可以用它。另外這卷冊子就是我之前說的縫傷口的法子,你看……”

一邊說一邊将手上的小小卷軸打開,上面字幾乎沒有,全是圖。一字傷要如何縫,十字的又要如何縫,洞穿的箭傷自然又是一種縫法。這次,她說了很慢,象是生怕他聽不懂一樣。骁自然聽懂,也全記下了。只是她這軟軟低低的話語,聽在耳裏,帶給他的卻并不是安心。

玳講完了,卻發現骁正在盯着她,面色沉肅。眼簾才垂,便讓骁一把抓住了後頸,拉到了他的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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