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文箬的媽媽在懷她之前,也做過一個夢,夢到一場浪漫的婚禮。那時候文靜女士剛剛陷入愛情,年輕漂亮的姑娘在異鄉愛上了一個浪子。浪子喜歡自由,喜歡浪跡天涯。

文靜女士在意識到月經推遲後便開始興奮,跑去藥店買了驗孕棒,隔天和隔周跑了幾趟醫院。直到醫生明确告訴她,她确實懷孕了。然而,文靜女士注定會是失望的。浪子沒有因為她肚子裏的孩子,選擇和她結婚。文靜女士在懷孕期間,無論她的父母和哥哥怎麽游說,都不願意終止妊娠。她抱着一絲希望,希望浪子可以停下腳步。

文箬不是純粹愛情的結晶,準确地說,她是單方面癡迷和一夜荒唐後的意外。她的媽媽一度拿她作為籌碼來試圖綁住她的爸爸。可惜未能如願。

文箬的爸爸在她出生并順利上過戶口後,跑了。浪子跑到了世界的盡頭。北半球的夏季,浪子在北極做極地向導。南半球的夏季,又會去南極做極地向導。每年的撫養費倒是給得及時,浪子還時不時給女兒郵寄些世界各地特色的玩意兒。

搖籃裏剛出生的小女嬰與二十多年前照片裏的小文靜十分相像,甚至啼哭的聲音都是一模一樣的。剛剛經歷生産之痛的單身媽媽聽到自己父母和哥哥這樣的安慰,心裏多少舒服了一些。

女嬰和幼童時期,文箬身上鮮少有父親的特征,這倒讓文靜女士的愛而不得随着時間的流逝慢慢隐去。當然,曾經的亂于心,困于情,身邊還有過往結的果,釋懷是不可能釋懷的。

文箬從三歲起跟着文靜女士拉小提琴,學習了十年。在第十個年頭,學習中斷了,因為文靜女士再次陷入愛情。她的新愛人這次負了責。去年冬天,文靜女士舉辦了第一次婚禮,盛大又夢幻。婚禮結束後文靜女士搬去了千裏之外的南城,與新婚丈夫一起居住。

那時候,文箬想先留在江城,實則是她不願去打擾媽媽的新婚生活。她已經念高中,在江城市最好的高中。跨省市轉學籍有點麻煩,雖然借讀的話也不算太難辦。文箬的理科成績尤其突出,物理老師游說她參加奧賽班,她先前一直不同意。直到媽媽結婚的時候,她才點頭。

高中轉學會打亂孩子的學習節奏,文箬留下。這是文箬舅舅的原話。文靜女士一向聽哥哥的,她的新婚丈夫尊敬大舅哥,于是文箬未來三年的生活被毫無懸念地敲定。

其實不是的。能打亂文箬學習節奏的人,從來只有她自己。

高一期末考試之後,文箬便開始思考怎麽逃掉奧賽暑期班的課程。直接翹課跑去南城的方案,根本不在她的考慮範圍之內。她想過找表哥文笠這個實習醫生開一張感冒發燒的病假條。可惜假條最多只能管一周。算了,還是讓文笠撒謊吧。

七月,暑期的第一個周一,本該是物理奧賽暑期班開班的第一天。文箬逼着文笠給暑期班的帶班老師打電話,幫她請一個周,不對,請一個月的探親假。

文笠不情不願地問她,“你們老師要是給小姑姑打電話,怎麽辦?”

文箬說,“不會。我給學校留了兩位聯系人,一個是我爸,一個是你。我爸國內的手機號根本聯系不上,老師們要确認,只能打你手機。”

也是,文箬高一的家長會都是文笠參加的。她初中的家長會,原本是媽媽和舅舅輪流參加。不過,時間總是不湊巧,媽媽要演出要約會,舅舅要開會要出差。參加家長會的人選慢慢固定下來,那就是表哥文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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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催的表哥小聲嘀咕着:“聯系你爸只能用衛星電話或者衛星通訊器。不對,我們一開始說好的一周假期。你臨時變卦請一個月假,回去跟不上進度怎麽辦?”

妹妹心不在焉地表示:“跟不上就跟不上呗,正好順勢退掉競賽班。”

文笠急了,“等等,文箬,你不是說暑期班第一周講的內容太簡單了,所以才請假嗎?”

文箬還是一副淡然的表情,本來競賽班只是她當時不想跟媽媽去南城的擋箭牌。既然事實已成,擋箭牌也該扔掉了。她說:“第一周是簡單,第一個月也不見得有多難。哥,你放心好啦,我真的可以應付高中階段一切數學和物理的考試。真的,任何考試!”

文笠确實也放心,文箬很擅長數理化,這一點特別像她爸爸。那位沒能成為他小姑父的人,算了,不提了。再加上,文箬翹課逃學也不是頭一回。從她上學起,他就經常幫她打掩護,幫她找各種逃課理由。他去醫院實習後,更是給她弄過多次感冒發燒拉肚子的病假條。文箬一直說課堂知識太簡單,雖然跳過級,不過依然沒用,還是簡單。

“噓!”文箬用自己手機撥通了暑期班帶班老師闫老師的電話,用眼神示意表哥一會兒不要說露餡兒。

“闫老師,我是文箬。是這樣的……我和我哥剛剛接到消息,我媽媽住院了……對,您可能不了解我家情況,我媽不住江城,她在南城。我媽現在懷孕了,是絕對的大齡孕婦,安胎保胎,需要心情舒暢。她打電話讓我去南城陪她一個月。對,我這邊要請一個月的假……我讓我哥跟您說,我哥是江大醫附院的婦科大夫。他不會拿這種事情撒謊的。”

文箬說着用手指召喚文笠靠近一點,手機遞到他面前,意思是接下來看你發揮了。

趕鴨子上架的文笠只好硬着頭皮把文箬的謊話圓下去。“闫老師,您好,我是文箬的哥哥,文笠……是的,懷孕六個多月了,非常想自己的貼心小棉襖……我不行,她只要文箬。”

炎炎夏日,小姑姑如果知道自己和她的小棉襖拿她和肚子裏的胎兒做筏子,估計會氣出病的。文笠撒謊的時候,胳膊上雞皮疙瘩冒了出來。他為了讓自己良心過得去,又額外發揮了一些內容。“暑期班上的習題或者講義什麽的,我明天去學校找您取……我會監督文箬完成模拟試卷的。如果她有不懂的,不會的,我讓她給您打電話請教。您看行不?”

文箬自從哥哥開始自由發揮,便開始搶手機,奈何她的身高不占優勢。搶了半天,聽到了一句拜拜,然後手機物歸原主。

“你耍賴。我不做習題。”妹妹借着不滿再次提要求,“明年夏天,我直接請假說我要随我爸去北極,這樣三個月的假期就有了。哥,鑒于你剛才的表現欠佳,給你一個補過的機會。下個月你給我準備一張可以休息一個月的病假條吧。”

哥哥直接拒絕,沒門。“這個月,你住我家。我每天檢查一次作業。還有,下次撒謊的話,說我是急診醫生,別說是婦科的。”

“為啥?”

“你上次請假說我是內科醫生,上上次說我是牙科醫生。忘記了?”文笠想了想,又加大了威脅的籌碼。“我明天去把習題取回來,你記得寫作業。如果不聽話的話,我随時給你們老師打電話,投訴你。”

“哥,二十四五歲的人了,別動不動就告老師呀。”

“我告訴你媽媽…”

“我媽肚裏有你的小表弟。你作為一名準醫生,忍心讓高齡孕婦在千裏之外操心受苦受罪嗎?”

“說不定是比你聽話的小表妹呢。”

“一個三十九歲的孕婦,做了幾次試管,從最基本的邏輯出發,你的推斷一點都不make sense。再說了,新一代的ivf可以選擇性別。好啦,我聽到舅舅和我媽的電話。文笠哥哥,恭喜你,秋天的時候你會多一位煩人的小表弟。”

文笠揉了揉妹妹的腦袋,嘆了一口氣。他知道将來小表弟出生,小姑姑的關心恐怕要分出去一大半兒。

話題徹底偏了,他打算白天帶妹妹玩一天,晚上去上夜班。

“走,帶你開心一下。白天城裏一切消費,我買單。今天就算了,明天你要乖乖在家寫作業。”

“不是預支的生日禮物吧?”

“當然不是。你哥是小氣的人嗎?”

文箬把哥哥帶去了一家樂器行,她要挑一把木吉他。

文笠覺得疑惑,小妹以前可是心無旁骛一門心思想要拉好小提琴的……他問:“怎麽想要吉他呢?”

文箬在專心聽店裏小姐姐推薦新手吉他。她沒擡眸,沒回頭,用手指撥動着琴弦。

“要這把嗎?”文笠走上前,問道。

文箬搖頭,回答了他先前的提問。“我今年暑假的目标是學習彈吉他,争取在學校組一支樂隊。”

文笠笑起來,“這個目标很有難度。古典和搖滾跨度挺大的。再說,你小提琴拉了十年。要不咱們還是把時間花在學習上?”小妹的音樂細胞不太行,她大白嗓,唱歌跑調。這麽多年來,曲譜看得磕磕絆絆。不過,勇氣可嘉,居然想加入樂隊登臺表演呢!

小妹婉拒,“謝謝,對學習不感興趣。我假期最感興趣的就是學吉他。已經找好了一對一的吉他老師。”

“等等……你從哪兒找的吉他老師?”

“網上。老師的吉他彈得很好。”

“老師是男的?女的?”

“女的。”其實是男的,文箬沒說實話。

吉他,文箬挑了一把便宜的。反正她現在是新手,等學成之後,再換裝備。

她從網上給自己找的吉他老師是個樂隊的吉他手兼主唱。據說原來的主唱跑路,新的主唱沒有到位,吉他手身兼二職。确切說,那位吉他手還不是她的老師。她在網上給吉他手的賬號留言,寫私信,都沒有收到回複。樂隊晚上在外環的燒烤廣場有演出,她要去堵自己的老師。這個安排,她依然沒有和文笠提。

兄妹二人吃過午飯,文笠的導師有事找他。他開車把文箬送到她家小區門口便離開。

小區很安靜,門咔嚓關上後家裏更安靜。房間裏,文箬放下吉他,脫掉校服換上常服,窩在沙發盯着天花板,想起小時候的夏天午後在姥姥家的老房子裏聽着蟬鳴午睡。她想,不然也午睡一會兒吧,睡覺的時候什麽都不會想的。

文箬原本以為睡不着,誰知盯着天花板時間久了,眼睛變得聽話,變得困頓。

“若若…是我的小月月,因為她有一個可愛嘟嘟的月亮臉……”夢裏傳來了一個遙遠的聲音,文箬奔跑着尋找聲音的源頭,沒有頭緒,沒有方向。

夢裏的她一直在迷宮裏打轉,暈頭轉向,直到文箬睜開眼睛,醒了。

她進洗手間擰開水龍頭,用涼水不停地拍打嬰兒肥的臉頰,雙手上的水順着胳膊肘滴在地板上,滴滴答答。做完這一切之後,她背着吉他,手上提着小提琴盒,走進了喧鬧,寂靜被關在她身後的屋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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