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文箬有錢,每月的零花錢比文笠要多。不過,她不喜歡城市的出租車和網約車,出行基本靠地鐵和公交。去外環的燒烤廣場有直達的公交車。公交車站距文箬家,地圖顯示大約七百米的步行距離,途中需要斜穿小公園。
進公園前,文箬路過甜品店,想要買一盒芋頭雪花冰。初伏來臨前的夏天,尚未出梅,雖然沒有燥熱的大太陽,不過她背着吉他,提着琴,走了幾步路擋不住汗珠從額頭向外冒。
今天她運氣好,碰上甜品店店慶,所有的冰沙買一送一。她笑着從美女老板手裏接過打包的冰沙袋子,打算一會兒在公交車上心無雜念地享用。
可惜,負重太多了。吉他重,外帶的袋子裏有兩個冰袋自然也沉,她手中的小提琴盒感覺比平時重了五公斤。文箬能感覺到額頭的汗珠有彙聚起來的力量,鬓角的頭發粘着皮膚開始有些難受。她決定在公園裏找片樹蔭,先把冰沙幹掉,給自己減輕負重。
距離她最近的休閑椅位置最佳,上方有兩個巨大的法國梧桐樹樹冠,可惜椅子上有人。其他的椅子上方沒有樹蔭,她環視一圈後決定朝梧桐樹的方向走去。
李牧見背着大盒子提着小盒子和袋子的小姑娘朝自己方向走來。他拿起了放在一旁的背包,騰出了半邊空間。他直愣愣地瞅着姑娘。只見她随手将大盒子丢地上,小心翼翼地把小盒子放椅子邊,鋁箔保溫袋放在休閑椅正中央,宛如一個清晰明了的界碑,泾渭分明。
姑娘覺察到身旁人的眼神,坐下後眼皮微擡,眼珠上揚,輕飄飄地看了他一眼。
李牧剛剛看到同齡人,其實是猶豫要不要上前幫忙,畢竟姑娘帶的東西有些多。他又猶豫要不要拿包走人把整個座椅空間都讓出來。
他在左右搖擺不定的時候,姑娘已經走進坐下。可惜觀察的眼神還沒來得及收回,便遭了一記白眼。他爸爸中午帶他進沙縣小吃的時候說,出門在外,觀察人的時候,不一定需要目不轉睛盯着人看,那樣容易遭白眼,嚴重的話還會挨揍。五感既可以無感,也可以通感,記得要配合着使用。
李牧趕緊收回視線,繼續盯着自己的鞋帶,思索着不然一會兒買車票去揚州吧。他的視線雖然收回,耳朵并未關閉。他能聽到旁邊窸窸窣窣的聲音,比如他聽到身旁的姑娘從鋁箔袋裏掏出一盒冰沙。她打開蓋子觀察形狀,嘴上小聲嘀咕着還沒化,真好。姑娘用勺子挖了一坨冰沙放嘴裏,或許是太冰了,嘴裏滋滋哈哈了半天才把冰沙咽下。
文箬剛才走近的時候便注意到李牧,大長腿伸着,再看臉,寫滿了稚氣。她把他當成了身高長得着急的初中生或者小學生。初中生手腕上帶着手表,她撇了第一眼,心想別是小天才電話手表吧。她低頭取冰沙的時候,又偷偷瞄了幾眼,好像不是。
她一邊吃着冰,一邊想不知道媽媽今天會不會給自己打電話。
李牧被旁邊姑娘的聲音打斷思緒,偷偷瞄了她一眼。文箬迎着小哥的目光,她回看得光明正大,倒是把小哥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見小哥又低下頭,取出袋子裏剩下的一盒冰沙,遞到他面前,“天熱,請你吃冰沙。”
小哥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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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箬收起勺子,擡起左手指着公園門口馬路對面的甜品店。“剛從那家店買的,買一送一。我吃不完。放心吧,沒添加別的料。真把你撂倒了,青天白日我也拖不動你。”
她說話的時候直視着他的眼睛,右手拿着盒子一動不動,似乎是一定要送給他。
李牧只好接了過來,冰盒外圍的露珠讓他的手掌稍微舒服了一些。他說了聲謝謝,主動問道,“你要去上音樂課?”
“不是。”文箬說,“我要去找吉他老師。”
李牧看了眼地上的盒子,大的應該是吉他,又瞄了眼在椅子上的小盒子。他繼續問,“這個是?”
“小提琴。我叫文箬,荀彧的那個文若加個竹字頭。荀彧知道吧?”
“知道。”
“你呢?你是誰?”
“李牧。木子李,杜牧的牧。”
“你初幾了?”文箬坦蕩蕩地盯着他,從眼睛看到臉,視線最終停在他的手腕。她确定他手腕上的不是小天才,問道。
“高一,假期結束升高二。”不知道假期結束,爸媽會不會真給他辦退學手續。
“我也是耶,準高二生。我是附中的。”文箬側過身扭過頭與李牧面對面,接着提問,“你是哪個學校的?”
李牧說,“我也是附中的。”
她橫了他一眼,“騙人,我們學校高一的學生沒有不認識我的。”
“我們學校高一的學生也沒有不認識我的。”李牧難得說了長句,還是重複了她的話。他在心裏補充,原本不認識我的,經過這次期末考試,估計都認識了。學校礙于他爸媽的情面一直低調處理他的任性,不過捂一次蓋子可以,捂兩次恐怕沒那麽容易。
“你不是江大附中的。”文箬這回篤定了,她接着問,“你在這兒幹嘛?發呆?”
李牧說,“嗯,找人生路。”
令人一頭霧水的答案。文箬原本只想與同齡人友好交流一番,然後各自拜拜。不過現在這位小哥讓她起了興趣,非要追問出一二三四不可。“什麽呀?”
李牧反應慢了半拍,“啊?”
文箬又上下打量了一遍他,問出了經典三件套,“你是誰,你從哪兒來,要去哪兒?”
李牧是李牧,選擇了“無家可歸,四處流浪”這個說辭。
啥?文箬被一口冰沙嗆到,主要是他給的理由太敷衍了。李牧把自己手邊沒開封的礦泉水擰開,遞給她,希望能喝水順順氣。
李牧重新挖起冰沙,嗓子降了溫,也降了噪。他給了詳細解釋,“我的期末考試成績惹惱了我爸媽和老師們。他們把我丢出家門,讓我體驗生活來着。我剛在想,下一步要去哪兒呢。”
“你怎麽同時惹惱了所有人?聽起來是很有效的辦法,求分享,求分享。”文箬想借鑒一下這位男同學的經驗。等她哪天想媽媽的話,也試試他的辦法。
姑娘顧盼間神采飛揚,眼睛裏閃爍着星星,臉上按耐不住的好奇心卻又不讓李牧厭煩。他原本以為羞于啓齒的成績,自然而然地交待出來。“期末考試考了零分。”
文箬反問:“一門還是所有門?”
“嗯,每一門。”
成績再差的學生也知道三長一短選最短,三短一長選最長的蒙題大法。大法之所以稱之為大法,是它有不可言說的奇效。文箬不信這位準高二生不知道,除非他是故意的。
她打探道,“你交了白卷?”
李牧搖頭,“我在每一門考卷的答題卡上都寫了一首詩。”
她擡眼看他,厲害了,居然做了自己一直想做卻從來不敢做的事情。她向來只敢悄摸摸請假,每次還要拿着标準假條或者講着邏輯完美的故事。不過,文箬決定站他這邊,先幫他讨伐老師,“你們老師這麽不給面子,連5分的辛苦分都沒給?”
李牧交待了更多細節,“期中考試,老師給了10分的鼓勵分。期末考試,沒再給。”
哈哈哈……文箬暢想了一下自己的老師們兩次看到這樣的答題卡的場景。嗯,估計會有點熱鬧。她大笑起來,“哎呀,我笑岔氣了。你讓我緩緩哈”。
李牧一勺一勺往自己嘴裏送冰,沒再吭聲。
“你的附中是自己考的嗎?”她總算平複了下來,繼續提問。
“什麽意思?”他反問。
文箬解釋說,“我想判斷一下你的水平,平時班上排多少名,學校排多少名。”
“試卷沒有倒扣分的說法。零分應該是最低的分數。”言外之意是這學期肯定倒數第一。李牧停頓片刻還是補充說,“課堂不怎麽有趣,考試碰到不想寫的時候,就會空着。”
李牧提到的點,又引起了文箬的共鳴。“哎,我也覺得課堂無趣,主要是老師講的東西太簡單。”
他們其實說的不算一回事兒,李牧是真的無聊,文箬是覺得沒挑戰性。
李牧建議說,“你可以去搞奧賽。競賽班的難度足夠,挺有挑戰的。”
文箬嘆了口氣,“哎,競賽班的老師們……他們總想讓我們把別人幹趴下,或者踩在腳下。我不喜歡那種競争氛圍,煩。”
“噢。那倒是。雖說最後只是争幾個名額,不過競争環境有序的話,會比較舒服。”李牧不懂裝懂的,他只是見自己爸媽經常和同行的叔叔阿姨們合作,自己總結的經驗。
“你也參加競賽班了?”
“沒。倒數第一,參加不了。”
“噢。沒關系,競賽班也不是什麽好地方。你考試寫詩這個想法真棒。我下學期也要試試。”文箬情緒匆匆,來得快去得也快,此時已經換上一副雀躍的表情。她心裏巴不得施展時間大法,一鍵快進到冬季的期末考試。
李牧勸道,“別呀。萬一你被退學了,不好的。”
文箬擺擺手,嘴上喊着從長計議,心裏卻在暗樂,這人又傻又酷,挺有意思。
文箬又問他,“你打算去哪兒流浪?”
李牧把剛剛在地圖圈的幾個地方告訴她,“沒明确目的地呢。西湖,瘦西湖,太湖,敬亭山……”
文箬點評說,“聽着都是旅游景點,晚去幾天也沒關系。我今兒帶你去個地方吧,絕對熱鬧。”
李牧眼神警惕起來,“哪兒?”
文箬白了他一眼,從兜裏掏出自己的學生證,遞到他面前。“你是不是沒獨自出過門呀?喏,我的證件,保證不會拐你的。再說,我一個瘦弱小姑娘,拐你幹嘛。”
李牧看了一眼證件,照片也對上了面前的面孔。他解釋說,“不是不信任你。我對江城不熟,怕自己走丢了。”
文箬明顯不相信他的說辭,切了一聲。她收起自己的證件,攤開手掌然後遞到他的面前,抖動着手指,示意他把證件也拿出來。“你已經看過我的證件了。為了彼此信任,我也需要看一下你的。畢竟我是單獨和一米八,你有一米八吧?”她見他點頭,才繼續說,“我要單獨和一米八的小夥子一起出行。坦誠多一點,信任才能多一些。”
李牧從包裏取出學生證,遞給她之前,又聽到她一連串的問題。“你怎麽長這麽高?幾歲了?你家人都很高嗎?以後還會繼續長嗎?”
他不知道先回答哪個,索性沉默着把證件給她。
“我去。李白,不,李牧。抱歉,你太白了。”她的口誤接着是一串的解釋,“你居然是燕大附中的……果然大學有個性,連帶着附屬中學的學生都這麽有個性……”
李牧有必要辟謠一下,“我們中學在燕城不算最好的,在區裏也是六小強的墊底。我也不是為了追求個性才那麽做的。”
“你是因為什麽?”
“跟老師較勁兒吧。”其實是跟自己較勁,他心想。
“嗨,這就是個性。”她認定了自己的評價沒錯,又問了一遍自己之前的問題,“高中是你自己考的?因為成績不好才去了這個附中?”
文箬并不覺得李牧是零分選手的水平,零分選手進不了外號是小強的附中。這人要麽自己有底氣,要麽家裏給他提供了底氣,再或者他是打了辍學的決心,不過最後一個可能性被她否定了。因為他證件照裏的眼睛有種很純真的溫和,現實裏的眼睛雖然多了一絲迷惘,卻不見憂愁。這不是想要辍學的人的神态。
李牧為自己學校和自己正名,“我們中學不是最拔尖的,但也沒那麽差,畢竟是小強。還有,我的成績其實還過的去。”事實上,他沒參加過任何升學考試,他的成績也僅僅是過得去而已。
好了,彼此簡要信息交換完畢,他也同意跟她去好玩的地方。李牧彎腰提起地上的吉他,跟着她朝公交車站方向走去。
路上,文箬繼續追問,一口氣能提十個問題。“你怎麽長這麽高,喝牛奶,打籃球,踢足球?我不是要打探你的隐私,主要是想取經。我差那麽一哆嗦就能上一米六啦,可惜半年過去了,身高一直卡在159,難受……對啦,你幾歲啦?”
“三月份過了十五歲生日。”
“哇,李白。oh no~我居然又口誤了。李牧,李牧,李牧…叫三遍應該不會再錯了。”文箬輕輕拍打自己的腦袋,懊惱再三的小失誤,“李牧,你居然比我小兩個月耶。”
李牧還沒作聲,就聽到她繼續說,“怪不得,我見你第一眼,覺得你就是小孩兒呢。”
“呃…”李牧不知道該怎麽接話。
其實他不用接,文箬會自動開啓新的話題。“我一開始以為你帶的是小天才電話手表,覺得你不是小學生就是初中生。為什麽這麽覺得呢?一個原因是高中生大家都拿手機了,很少有人帶手表。另一個原因是我上周剛見過一個小學生,帶小天才手表的小學生,身高居然快幺八零……不過剛才吃雪花冰的時候,我認出來不是電話手表。你怎麽在城市流浪,還用上了帶衛星通訊功能的腕表呢。簡直是…怎麽形容呢,暴殄天物,殺雞用牛刀……”
李牧低頭看了一眼手腕,說,“我前天晚上才拿到的,還在研究它的功能。”
文箬跟着盯住他的手腕,頗為羨慕地說,“它很厲害的,戶外發燒友的頂級神器。設備貴,通訊服務更貴。”
或許她的眼神過于灼熱,語氣過于激動,李牧下意識收了收自己的手臂,尋了個時機把手插進褲兜。